唐允信白天给葛玥发了好几条消息只得到了一条“有点感冒，我先睡一觉”的简单回复，心里罕见地出现了一丝不安。
于是在一整个下午，他都在反思哪里出现了问题，导致葛玥突然不搭理他了，明明昨天还很开心的。
他也不是真的笨，其实仔细一想，就明白了问题所在，大约是昨天夜里他说的那些话让葛玥不开心了。
尽管他知道，他说的那些话完全是出于一个对职场了解比较深入的过来人的理智见解，但是问题是，葛玥不是那些向他咨询职业前景的朋友或者客户，在他这里，或许葛玥需要获取的，并不是理智的分析，而是情感上的支持。
而在情感上，他站在了葛玥的对立面。
意识到了问题，那就应该解决问题。
他选择的解决方案是，把葛玥之前发给他看让他给意见的简历，发给了他认为靠谱的人脉。
先前唐允信没有这么做，是他知道，葛玥性格要强，她更需要一个公平胜出的机会，但显然，如今的社会环境，给不了她应有的公平，他并不希望葛玥把自己的才能浪费在一个他不看好的小企业里。
作为律师，各行各业的人接触得很多，想要从浩如烟海的通讯录里扒拉出几个合适的人脉并不难。
到晚上的时候，他就收到了两家大厂的面试意向，他没有选择假装不知道，等对方联系葛玥邀请面试给她一个惊喜，葛玥那么聪明，她投了哪些公司，收到了多少拒绝，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无缘无故来两个大厂的面试这种好事，她没有那么天真地去相信自己时来运转了。
更何况，葛玥不是小女孩，不需要用这种虚假的方式维护她的自尊心，唐允信知道她的内心有多强大。
唐允信兴冲冲地提前下班回了家，唐母还没到家，家里静悄悄的，唐允信站在门口看着有些昏暗的客厅心生疑惑。
“葛玥？”
他喊了一声，卧室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卧室里，葛玥没开灯，她手上还拿着那支验孕棒，上午测完，她恍惚了许久，头更疼了，烧得整个人发软，她看了一眼布洛芬，给自己测了测体温，没烧上去，于是又把布洛芬放下了。
睡一觉吧，或许睡一觉就好了。
她就这样睡了一天，中午的时候，唐允信给她点了外卖，她被外卖电话吵醒，去门口拿了一下，吃了两口放下了，怕唐允信打电话找她，便简单回了一句，又窝回了被窝。
几分钟前，她刚刚醒来。
一扭头就看见被她放在床头的那支验孕棒，仍然是明晃晃的二道杠。
头还痛着，摸了摸额头，还烧着。
睡了一天，一切也没有变回原来的样子。
听见唐允信进门的声音，她也只来得及把验孕棒一把塞进床底下。
唐允信推门进来，借着昏暗的天光，看见的就是葛玥垂头坐在床上一脸怔忡无助的模样。
“怎么了？”
他不自觉地放低声音，似乎是怕吓着对方。
葛玥直勾勾地盯着他，心里的委屈一瞬间被无限放大。
唐允信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五官，但他穿着板正的正装，头发简单地定过型，打着领带，肩背挺拔，整个人显得十分有型，像极了电视剧里那种职场上游刃有余的成功人士。
而她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穿着宽松的居家服，脸没洗，头发没梳，因为发烧和心情烦闷，整个人状态简直差到无法见人。
葛玥脑子里闪过一系列阴暗的念头，她想，唐允信为什么要否定她的工作，是不是他其实根本就不想让她去工作，只想把她圈养在家里，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她又想，她怎么就怀孕了？不是说好了无法自然怀孕的吗？怎么就中了？是不是之前的妇科大夫水平不行，给了她错误的信息？
这些阴暗的念头撕扯着她，但是理智又很快跳出来拉锯抗争，告诉她，唐允信从来没有想把她圈养在家里，他只是单纯地希望她能进一个好公司，妇科大夫也并不是水平不行，只是告诉她，她很难自然受孕，但是并不代表没有几率，是她自己的疏忽大意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唐允信，任凭心里各种念头拉锯发酵，最后竟然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唐允信被她吓住了，忙走过来，灯也顾不得开：“怎么了？”
他靠得很近，很快就觉察到了不同寻常的热度：“发烧了？吃退烧药没？是不是特别难受？”
他摸了摸葛玥的额头，又自然地把自己的额头贴过去。
“烧得挺严重的，要不然我们去医院吧？”
葛玥挫败地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默默地等眼泪止住。
她反常的模样把唐允信吓住了，他伸手在葛玥背后轻轻拍了拍，笨拙地像哄小孩子那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别哭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跟我说说好不好？”
葛玥在他拍背的轻柔力道下慢慢冷静下来，后知后觉地开始害臊。
就……也不至于就哭吧？
可作为曾经的医生，她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人生病的时候本来就是很脆弱的，一点点情绪的引线都够引发伤筋动骨的情绪崩裂。
但还是就……觉得好丢脸。
唐允信适应了房间里昏暗的光线，已经瞥见了床头那盒拆开的布洛芬，不过却一颗都没少。
“怎么不吃药呢？我去给你倒水，你把药喝了，然后再躺一会儿，我去给你煮个粥，等下起来喝点粥好不好？”
唐允信耐心地哄她，哄小孩儿似的。
然而想到小孩儿，葛玥身子又是一僵。
跟之前那次若有若无的两道杠不同，这一次的两道杠颜色很深，十分清晰，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中了。
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她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尽管她敢于信誓旦旦对于面试的人说“如果怀孕的话，我也不会拒绝小孩”，但真的事到临头了，她却无法这么肯定地说出这句话来。
她真的做好准备当一个母亲了吗？
唐允信呢？他能接受吗？他愿意当一个父亲吗？
还有唐母，她刚刚开始她的职业生涯，做得很开心，而葛玥怀孕，势必是需要人照顾的，这种情况下，选择照顾她，还是选择继续她喜欢的工作呢？
以及……最重要的……她的工作。
如果接受这个孩子，那她的求职就要暂停，这个暂停的期限，少则一年半，多则……
那大概就得等到孩子上幼儿园了。
和社会脱节这么久，她真的还能重新回到职场吗？
难道要从此困囿于家庭，当一个全职妈妈？
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唐允信以为她冷，忙伸手扯过被子把她裹住：“盖好了，发烧是会觉得冷的，你躺一会儿吧，躺下舒服点，我去给你倒水。”
葛玥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道：“如果我不工作的话，会怎么样？”
唐允信只当她还是被找工作的事情困扰着，便道：“不会怎么样，工作是为了生活，假如工作需要牺牲生活，让你去委曲求全的话，那不工作也不会怎么样？”
他想了想，客观道：“其实我目前的收入足够支撑家用，努力一点的话，到明年我们可以买套房，你不需要有太大的压力，完全可以慢慢找，找自己喜欢的。”
“如果一直找不到呢？”
“那你也可以选择自己创业，像你那个朋友那样，你其实完全可以从新媒体做起，利用你的专业知识，做一个科普向的大V，等到积累一定的私域流量，就可以慢慢地往你想做的领域去靠近。”
唐允信的声音低而清冷，不带情绪，像他回答所有法律咨询一样，没有多少起伏的调调，但就是好像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在他的口中，好像一个三十岁已婚未育的女性职场困境，也不过如此。
于是葛玥又想，唐允信身上最迷人的地方，就是他的情绪永远稳定，好像无论遇到什么，他都能有条不紊地找出最佳的解决方案。
而这样的性格，加上他做任何事都极富责任心的特质，那他——
一定会是个好父亲吧？
葛玥忽然就松了较劲的心思。
她想，不如就这样吧，赌一把，看到底是命运的馈赠，还是命运的惩罚。
与其被困死在三十岁的求职地狱模式里空焦虑，不如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
于是有一刹那的明悟，或许对许许多多像她一样的女性来说，在这个年纪选择生孩子，并非是真的选择生孩子。
只是相比于毫无寸进的职业生涯，好像生一个孩子，所带来的价值更大一些。
很荒唐的一个结论。
但是又真实到可怕。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擡头看向唐允信，而后弯下腰，伸手从床底下摸出了那根验孕棒，放进了唐允信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