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杨从小就讨厌动物园，不管是谁，只要跟他去动物园，第一件事必然是拉着他去看羚羊。偏巧羚羊又很常见，哪家动物园都有几只。
你说，他除了望动物园而还走，还有什么选择？
上初中的时候，凌大壮的工厂正做得风生水起，为了孩子上学，一狠心让杨美玲先带孩子搬来帝都。杨美玲在北二环看中了一套房子，想买，结果凌杨满地打滚连着绝食三天，就是不乐意。
问是为啥也不说。
直到第三天实在饿得眼冒金星了，才不得不如实招来：你看看那公交站牌！我叫凌杨，我在动物园下！太没面子了呜呜呜呜呜呜。
凌大壮夫妇愣在了当场。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一出，不由得自责起来，感觉当年闭眼睛随便起的这名字给儿子带来了莫大伤害，赶紧问他要不要改名。
彼时还没长个，小豆丁一样的凌杨一梗脖子：“我就不改！改了更没面子！老子不怕他们！”
凌大壮拍桌大笑：“好，是我儿子！”
但是最终也没买那套靠近动物园的房子，时至今日，杨美玲还经常逗儿子：当年那套房子可是大热学区房，要是买了，现在起码值八位数，你看你的面子多值钱。
综上所述，凌杨本人，对于动物园，真的没有什么好感。
听到谢与非说出“动物园”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简直要当场炸毛，冲那奇怪的女人大喊：“你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想到自己要维持的霸总风度，硬生生把音调压低了一个八度，拗出来关沛所谓的“霸总低音炮”：“要去动物园？什么意思？”
谢与非擡头看看他：“动物园有小貘了，我要去看看。”
虽然凌杨不知道“小墨”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反正不去看羚羊就是好的，没有故意侮辱他的嫌疑，那就去吧。
然后，两个小时以后，他就在动物园的洗手间里后悔不已，十分想要就此在隔间里自闭。
说起来这个事还是要怪关沛，在商场里的时候，这小子死活说他穿的鞋太休闲，不是霸总款式，忽悠他买了一双油光锃亮的尖头皮鞋当场换上。
结果这鞋磨脚。
坐在饭店里吃饭倒是没什么感觉，可是一跟谢与非进了动物园，凌杨就觉得大事不妙。
谢与非一见了动物，马上换了一个人，眼神里的光亮简直像在恋爱。
广告里经常演，一个女明星往脸上抹了点啥护肤品，一层滤镜打上去瞬间容光焕发。
谢与非现在就是那个打了滤镜的状态，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都透着开心，看完狮子看老虎，围着猴山上蹿下跳辗转挪腾，力求看到每一只猴的每一个角度。
凌杨再怎么想装霸总，也知道动物园是公家产业，没法大手一挥说这片猴山我承包了，只能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伺机惹人讨厌。
比如偶尔说说这猴子真丑，屁股太红了。
谢与非就扭过头跟他解释：“那是这个雌性在发情，红色是因为充血造成的。你觉得他们丑，他们说不定还觉得人类丑呢，不长毛，动作迟缓笨拙，还长了个傻大个。”
凌杨还没等想出来更讨人嫌的回击，就感受到了一阵钻心的脚疼。
此时谢与非看完了猴，准备往下一个动物处移动，凌杨趁势提出要去个洗手间。
进了隔间一脱鞋子，果然脚后跟已经血肉模糊，一瞬间凌杨想起来小时候杨美玲给他讲过的故事：灰姑娘的两个姐姐，为了穿进去王子送的水晶鞋，一个切掉了脚指头，一个削掉了脚后跟。
他现在可能就是削掉脚后跟的那个姐姐，连皮带肉，浸入骨髓的疼。
而看谢与非的架势，今天下午不走个两万步是不会罢休的。
凌杨倒吸一口冷气，在洗手间里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咋办呢？出去吧，脚后跟真的疼，作为一个霸总，他也不可能把皮鞋后跟踩塌当拖鞋穿。不出去呢？会不会被人认为是肾不好？
不行！头可断血可流，肾坚决不能不好！
想到这一茬，凌杨狠心把脚塞回了鞋里，踩着视死如归的坚定步伐，踏出了洗手间的大门。
然后他发现，谢与非不见了，发微信也不回。
凌杨只好边走边伸着脖子张望，还要时刻注意不要露出脚后跟疼的瘸态——霸总怎么能瘸呢！
讲真，鞋子磨脚时候还要装霸总，实在很考验毅力。
一边要腰背挺直面无表情，一边要时刻保持脚后跟和鞋的距离，不小心挨上了也不能呲牙咧嘴地喊疼，只能一边走一边咒骂关沛挑的这倒霉鞋。
现在的眼泪，都是早晨起来时候脑子进的水。
好在谢与非离得不远，就在斜对面的的水池旁边看水獭。
凌杨找过去，见她伙同一群小孩子趴在栏杆上，目不转睛盯着那些毛皮光滑的动物在水里钻进钻出，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一层绒毛泛着金光，像夏天刚摘下来的水蜜桃，也像刚才看过的金丝猴。
凌杨愣了一瞬间，然后回过神来,扬着下巴拍谢与非的肩膀，霸总气势十足：“哎，你怎么不等我？”
谢与非盯着水獭，头也不回：“我不是说去看水獭吗？又不是三年级小女生，上厕所还得成帮结伙。”
凌杨心里此刻五味翻卷：喂！去洗手间不是应该互相等等再走的吗！不管不顾就走的只有我爸好么！怪不得我妈天天追着他骂死老头子，啊真的很让人生气！这女的就这么办事，怎么可能找得到对象！
然而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因为要保持霸总的高冷气质，都化作了一句：“你要是喜欢，买一只给你养！”
关沛说了，见啥买啥，霸总标配。狮子老虎熊不好买，这玩意好买的吧？
谢与非回头看他一眼：“小爪水獭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私人买卖饲养都犯法。”
霸总教程上可没这一条，凌杨只能靠自己发挥：“那回头我买个金水獭送你，把喜欢永远留住。”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一句怎么爹味这么浓厚，跟自家榨菜的广告词似的。
好在谢与非沉迷于观察水獭，并没有太在意他说了什么。霸总虽然也算是新奇生物，可是跟真正的动物比起来，魅力还是差了那么一层。
谢与非吸够了水獭，自顾自往前移动，凌杨只能跟上。
谢与非中午吃了顿熨帖的好饭，又看了熟悉的猴跟熟悉的水獭，精神大好，话也跟着多了起来。
“这家动物园我最喜欢的就是水獭外场了，环境和丰容做得都比较好，看他们游泳真是享受。你知道人类为了设计个流线型的潜水艇要费多大劲吗？自然界毫不费力就做到了，出水入水的角度，摩擦系数都那么完美，水生哺乳类真是怎么看怎么厉害。”
凌杨咬着后槽牙抽一口冷气，把脚疼暂时压制住，开始没话找话：“对了，你说你是搞什么声波的，我有时候睡不着觉，听听白噪音还挺好的。”
“那是粉红噪音。”谢与非习惯性开始纠正错误：“粉红噪音的每个倍频程强度是相等的，更符合感知上的均匀，白噪音其实其实是一种物理带宽上线性的均匀。”
凌杨现在十分后悔自己非要提起啥白噪音。
他现在一个字都没听懂要怎么接茬！
好在谢与非及时给出了结论：“一般人经常听拿来帮助睡觉那种基本都是粉红噪音。”
“那你们平时就研究这个？”凌杨问。
“哦，我们一般研究怎么降噪。”
“就像降噪耳机那种？我有个主动降噪的，还挺好用。”
“不是，我们不搞耳机，搞飞机。”
“飞飞机？”
“嗯，也有的方向可以搞舰船大炮或者火箭。”
“飞机上具体研究啥呢？”
“保密。”
凌杨一愣，谢与非咋突然俏皮起来了？然后开启了低音炮霸总模式：“对我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告诉我！”
“不行，涉密的。”谢与非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凌杨此刻浑身的血液都涌向脑部，尴尬之情汹涌澎湃，好在他天赋异禀脸皮够厚，怎么尴尬倒是都不脸红。
还能假装淡定地转移视线：“你看那个锦鲤，跳出水来了！鱼跃龙门，好兆头！”
谢与非是真淡定：“那鱼缺氧了，这河里估计水下环境不太好，富营养化容易引起藻类过度繁殖。”
凌杨觉得自己也要缺氧了，他决定还是聊回动物吧。
谢与非只有聊动物的时候比较正常。
于是凌杨指着前面“貘馆”的牌子问：“你要看的是那个‘馍’吗？”
谢与非噗嗤一声就笑了，如云开月明：“那个是念墨，是四声，馍只能夹肉。”
“还可以夹土豆丝。”凌杨鬼使神差来了一句，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没有选择夹A5和牛，已经霸总失格。
“夹你们家的榨菜也不错。”
“不了不了，我从小吃我们家卖不出去的榨菜，这辈子再也不想吃了。”
两人讨论着馍应该夹什么走进了貘馆，画面居然还有点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