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颜从母亲家里搬来出来,搬到魏之芸那里去了。
之芸听她说要离婚,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意外。
之芸说:“那个时候你结婚,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迷糊,私下里跟自己说,你到底还是嫁了他了。”
“那个时候,好象一闭眼就嫁了。现在,想睁开眼了。”
“李立平……并不是坏人。”
“他不是坏人,我只是不想跟他做夫妻。你知道吗之芸,我……我连他……碰我,都会觉得难受,你明白吗?”
“我明白。”之芸安慰地拍拍宁颜的手臂。
宁颜的眼泪,只有她自己知道,并不完全是为离婚的事儿而流的。
那天她跟父亲一起回家,她一句话也没有跟父亲说,第二天就搬了出来。母亲打过电话来,以为她回自己家去了,可是宁颜并没有对她说实话。她了解母亲,是不会主动给李立平打电话求证的。
对母亲而言,面子大过天。
之芸帮着宁颜喂女儿,她做饭的手艺很好,缓歌倒比平时吃得快也吃得多些。她还帮着宁颜一起给缓歌洗澡,麻利地帮她穿衣,新裙子略长,腰身也略大,也是之芸给改好的。
宁颜看着整洁的女儿,说:“之芸,其实,你是我们三个之中最该结婚的。你这么能干,这么能干。”
之芸的妈妈在一旁插嘴:“能干!小芸明天结婚!”
她比之前更糊涂了,但是浑身上下被之芸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如果不开口,看不出有病的样子。她很喜欢缓歌,一老一小常趴在床上玩在一处。
宁颜说:“你现在怎么样?最近有没有人介绍些人呢?”
之芸说:“有的。不过是比过去少得多了,呵呵。有两个还不错的,听说了我家有一个老年痴呆的妈妈,也打了退堂鼓了。不过也算了,免得将来他后悔。”
“是你自己告诉他们的?也对啊之芸,有话就要说透,否则后患无穷。”
“我就是这么想的。”之芸说。
宁颜看着好友的侧面,突然觉得非常地羞惭:“之芸,说起来,这些年,我只顾着自己,眼里头只有自己的日子,真是很少来关心你。可是一遇到烦难事儿,第一个想到的朋友也就是你!”
之芸笑起来:“你呀你呀,你还是那么文艺,成天都想些什么呀,象我,心事少,晚上睡得好,饭吃得香。咱们这个年纪了,哪里还经得起老!”
宁颜摸摸自己干干的脸,也笑起来。
之芸说:“来做做面膜吧。”
两个人一人脸上贴了一张面膜,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怕吓着缓歌,要等她睡了,象这会儿,才敢贴这个东西。
两个人说着说着都有点犯困,这时候,突然有人敲响了门。
两人忙忙地揭下脸上的面膜,之芸趿了拖鞋跑到门那儿,从猫眼里往外一看,立刻打开了门,一边叫着:叔叔,一边让进一个人来。
宁颜怔怔地看着他。
宁颜陪着父亲在楼下走着,父亲说,想跟她说说话。
路灯把父女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父亲的尤其修长,宁颜这才发现,其实父亲这些日子消瘦了许多许多,人说老年人突然瘦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宁颜的心在一刹那绷紧了。
父亲先开的口:“我猜着你没有回去。”
宁颜没有出声。
父亲又说:“宁颜,那天的事,我想说一说。你林阿姨,她,提前退休了。她离婚后日子过得不好,她准备回老家去了。那天,她接完我之后,第二天她就坐火车走了。宁颜,我……我并不想替自己辩护,我同她……,但也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一点,你相信爸爸。你妈妈,在生活上,对我们是无微不致的,这么多年……,可是,她这个人,有时候……很难…….相处。但是我还是想,终归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了,说一句为老不尊的话,我们年青的时候,是很相爱的。那个时候,你的妈妈,她很可爱。”
父亲的脸上有一种腼怀的神情,无可奈何地苍凉着。
“我跟你林阿姨说,我不能……不要我的家,我的老妻,我的女儿,我的孙女儿。她说她懂,她走了就……就不辈子不会在我的面前出现。宁颜,爸爸,没有能给你做好榜样。这些年,我看着你那么矛盾痛苦,却可以说是毫不作为,我真是愧对你!孩子,过不下去,就离了吧,爸爸,赞同你。如果实在你妈那里过不去的话,你就先斩后奏吧。孩子,人一辈子,总得给自己做一回主。”
宁颜听着,慢慢地随着父亲的脚步向前走。
她的父亲,她这一生中唯一深爱过的男人。
虽然不是爱情,但是爱总归是爱。
热烈持久,无比天真,不讲道理。
她的父亲,他说叫她自己给自己做主。
宁颜在一棵大树前停住,伏在树上,哭了起来。
父亲静静地陪着她,并不去打断女儿的哭声。
女儿的哭声伤痛却有一丝放肆,父亲想:哭完了,我的女儿会自己做自己的主。
方宁颜再一次地给李立平寄了离婚协议书,如果他不能同意,宁颜写,会申请法庭判决离婚。
李立平收到第二封协议之后,通知了家里。
家里,父母和姐妹们都来了。
然后,他们从幼儿园里带走了李缓歌。
魏之芸二十岁进类思,十六年了,没跟人红过脸,就算是出了袁胜寒那档子事儿,大家其实对她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可是就这一次,她与那位陈老师当着众多老师的面,大吵了一通。
其实起因非常地小,小到吵完了之后,之芸自己都想不起来到底是陈老师的哪一句话刺激到自己,以至于破了多年的好脾气好修养。
之芸自第二次支教过后就一直在带六年级毕业班,她曾经跟学校提出过申请,能不能从中年级开始连着三年带一个班,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教中年级了。但是学校没有同意。
这一学期,之芸带的那个班级的调研成绩又是名列前茅,本来这也是在大家意料中的事,却不料这一次却掀起了波澜。
本学期开学,校长就说了,今年六年级若是能拿到全区前五名,全按名次进行一定的物质奖励。除了集体奖之外,按班级再给予一些奖励,如果该班某一学科能够在全区里排到前五名,那么负责该班该门学科的老师会额外拿到一笔奖金。
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全年级的语数外老师都很兴奋。
但是,当人民币真真切切地摆到眼皮底下时,兴奋之外,添了点儿别的东西。
名次与奖金挂钩,这大家是可以理解的,关键问题是,差别过大了。
魏之芸所带的两个班,数学成绩一个排在全区第二名,一个排在第五名。
类思这次的集体排名是全区第三。
这么一来,魏之芸拿到手的奖金竟然多达两千元!是一个高级职称的小学老师一个月的工资了!
奖金不是由会计发的,而是由校长亲自发放,每个拿钱的老师要签字的。每一个人在签的时候眼睛都下意识地瞟一瞟他人的金额数。
当时就有两三位老师的脸色就阴了一阴。
阴的最厉害的,就是陈老师。
她只拿了基础的集体奖五百元,是之芸的四分之一。
原本她与之芸的关系就不甚好,但是,小知子份子,最是懂得相互敷衍,平时还会点头说个早说个再会。可是这几天,陈老师简直地不理魏之芸了,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若是班办公室里旁人在场,她便会表现得与别人尤其亲热,买了大包的零食与大家分食,一边笑说:“我们家那口子说了,辛苦一学期,就拿那么两个钱,还不如他出一趟诊的,也就够买个小零嘴,所以呀,我都存都不屑去存,全买了吃掉算。谁叫我们自己没本事,带的班级考不过人家!”
她那大包的零食分给你分给他,连那同办公室里从不吃零嘴的中年男老师手里都被她硬塞了一大包旺旺雪饼,叫带回家给孩子吃,独独不分给魏之芸。魏之芸也并不贪她那点儿吃食,起先并不在意。
那天下了课,之芸回到办公室,还没进去就听见她的亮嗓门儿。
“我看校长现在也是,除了分数什么也不认了!她凭什么拿两千?考得好那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吗?没有班主任的配合,她能考好?我就不信了,她真那么本事的话,叫她带带那种草鞋班试试!拿了那大笔钱,对合作的老师一点表示都没有,噢哟,还真是名利双收了!”
魏之芸原本倒是有打算请六年级的老师们在家常菜馆吃了一顿的,可是这两个忙着宁颜那头的事也没顾得上,听得这番话,她推门进去,笑了说:“我还就是没表示了,怎么着吧?”
她的突然出现,叫陈老师吃了一惊,很快就镇定下来,不对着之芸,却依然对着刚才的谈话对象说:“人呢,做人要厚道,团队工作嘛,总在感念人家的付出才对。”
“说得对!做人要厚道些!还要光明正大些,有意见当面提,别成天在背后嘀咕,怎么说也算是知识分子,别把家庭妇女那套拿到办公室里来!”
陈老师暴跳起来,这一回,冲着之芸了:“我就是家庭妇妇,也不是人人都有福气做家庭妇女的。”
魏之芸也大怒起来:“你还是留点口德吧,快退休的人了,不要等以后大家提起你,想不起你的鼻子眼睛,只想起你的一张嘴!”
陈老师的脸涨得血红,呼呼地喘着粗气,鼻孔也撑大了,魏之芸看她的样子,心里也暗自后悔,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要是气出个毛病了可不得了,自己也不会安心,所以收了口,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来,不再开口。
过了没一会儿,只听得耳畔一声巨大的响声,那是什么重物被用力砸在地上的声音,回头一看,一只不锈钢的保温杯横在地上,一地的水,是陈老师扔的。
有同办公室新来的小老师小心地拿过拖把来拖地,一边偷眼看着僵着的两个人。
陈老师突然尖声叫道:“不要欺人太甚!一个品行有污点的人,这么嚣张做什么?”
魏之芸将厚厚一摞书摔在桌上,嚯地站起来:“你放屁!你才有污点!你以后再敢这么说,我告你诽谤!别以为我不敢!”
早有老师上来相劝,吵到这样,连校长也惊动了,方宁颜也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跑过来,拉走了魏之芸。
校长的脸色不大好,小学老师女性多,不好管理,可是这么大张旗鼓地吵架,弄得全校尽人皆知,还是非常少见的。
这一学期结束的时候,魏之芸发现,她的考评分是合格。
这一年,是她再一次报评高级职称的机会,可是,由于她近三年内的期末考评分均为合格,没有优秀,所以,她没有能评上。
这一次,她的徒弟评上小教高级了。
这一次,区里,将最后一部分由于学历不格的中老年教师的高级职称问题解决了。
独独漏掉了类思的魏之芸。
下一学期,魏之芸坚决地跟校长争取,教中年级的数学,校长批准了。
魏之芸下了独身一辈子的决心,开始尽心尽意地装修自己的那套房子。
她打算等弄好了,换上一房新家俱,买了全新的家电,带着母亲一道搬过去,这边离市区近,生活方便。而她和母亲现在住的这一套,之芸打算卖掉,给母治病养老,再支援姐姐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