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润宜没想到,在见原惟亲友这件事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难关,居然会是明成杰。
大三结束就要被送去国外留学的明成杰很清楚,他在国内鬼混的好日子不多了。前几天他之前一块玩过的几个乐队朋友犯事儿进了局子,闹挺大,还上了新闻,那个脏辫头上次还调侃明成杰不适合读商科可以去学服装设计,这下好了,自己先去踩缝纫机了。
明父因此对明成杰看管得更严了。
得知原惟又来新湾的消息,明成杰立马嗅到了快乐和自由的气息。
听说他哥这趟过来可能是要确定婚事,明成杰也毫不意外,他哥也老大不小了,的确是时候解决一下个人问题了。
他开始以为是什么联姻呢。
新湾这边的千金圈子琢磨一遍,没有年龄合适又漂亮到配得上他哥的。他一下着急了,谁啊?太配不上他哥还硬要嫁的,他明成杰可第一个就要闹了啊。
明母跟他说,他哥自己谈的,好像家境比较一般,但听他姑姑说小姑娘漂亮斯文,人挺不错的。
要不怎么说他哥就是他偶像呢!
顶配版天之骄子按部就班的光鲜人生里,又自带一股随时脱离轨道的酷劲儿,他哥想干的事,就没有干不成的!他哥想娶谁,就能娶谁!
明成杰当场就竖起大拇指说:“不愧是我哥!我第一个支持!”
明父“嗤”了他一声:“你哥用得着你支持?你但凡能像你哥三分,我还至于发愁!”
明成杰很晓得,挨骂的口子一开,他爸还不知道要怎么翻老黄历数落他,他立马申请去当司机接他哥来家里吃饭。
明父一贯欣赏自己的外甥,将原惟看得很重,礼节不少半分,让明成杰跟司机一块去接,特意叮嘱明成杰:“小姑娘脸皮薄,好像今天不愿意来,你去接你哥,嘴甜一点,把你未来嫂子请到家里吃饭。”
明成杰一口答应,小意思。
嘴甜就是老天赏饭,他明成杰在女人堆里所向披靡二十年,至今还没踢到第二块铁板。
出门时,明成杰喜气洋洋。
跟司机到傅润宜家楼下后,明成杰觉着不对劲了,当是司机开错地方了。
原惟上回过来就是王师傅开的车,王师傅说错不了,傅小姐就住这儿。
“傅小姐?”
地址一致,姓氏也一样,明成杰立马翻出傅润宜的照片,“不是这个傅小姐吧?”
王师傅稳稳停了车,一看,喜兴道:“不是这个傅小姐还能是哪个傅小姐,你表哥上个月经常晚上过来,好像酒店也没怎么住。”
原惟不要他开车,王师傅理解年轻人要过二人世界,但明家这车由他负责,得留心车况和油耗,十次有八次,实时定位都显示在这家便利店门口。
明成杰站在车门边,面上失光落彩,看着从楼栋里牵手走出的一对亮眼情侣。
他一早知道很多男的都非常吃傅润宜这款,长相没有攻击性,气质纯净,性格保守,安静寡言,自带破碎感,没想到他哥居然也……但是他哥跟傅润宜才认识多久啊?就要谈婚论嫁了?
明成杰一个没忍住,咬牙切齿地大喊道——
“傅润宜!我知道你渴望婚姻!我知道你向往家庭!你想结婚,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你急到我哥身上算怎么回事?啊?这像话吗?!”
点名道姓的批评,劈头盖脸甩过来。
傅润宜闻声才看见几步之外怨气四散的明成杰,她眨了眨眼,刚刚原惟只说司机到楼下了,又问她一遍要不要一起去舅舅家吃饭,傅润宜婉拒,说太突然了,她还没做好准备,跟原惟在门口亲亲抱抱了一会儿,就恋恋不舍送原惟下楼了。
她并不知道会碰上明成杰。
傅润宜怔了一下,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身边的原惟先一步冷声开口。
“你在跟谁大呼小叫?明成杰,你是不是活腻了?”
明成杰立马惊讶地瞪大眼,委屈巴巴道:“哥,你骂我……”
原惟不吃他装绿茶这套,冷着脸,“你有没有礼貌?道歉!”
“对不起。”
明成杰不敢忤逆他哥,但立马打起小报告。
“可是……哥,你不了解傅润宜,她根本不是真的喜欢你,她只是想结婚!不信你去打听,她跟谁都是这么说的!”
原惟说:“我跟你们不一样。”
明成杰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简直都快不认识他哥了,深深一叹:“哥,你怎么被她迷成这样了啊……什么‘你跟别人不一样’‘我只爱你’‘你是最特别的’,这种话我也在外面说啊,一听就是假的啊。”
原惟拧住眉心,发现智力悬殊的确会加剧沟通难度,“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明成杰感觉他哥陷得太深了,直接调转矛头:“傅润宜!你对我哥做了什么?我知道!又说什么原生家庭不好,渴望家庭的温暖是吧?你是不是跟我哥说了这些?”
傅润宜想了想,她差不多算是说了,于是点了一下头。
“嗯,说了。”
明成杰仿佛捏足证据一般,看向原惟,义愤填膺:“哥,你听到了吗?!”
原惟除了微微蹙眉,其他表情依旧欠奉,“听到了,又怎么样?”
“哥!哥!”
明成杰觉得他哥没救了。
原惟不再理会明成杰,并且禁止明成杰再像喇叭一样嚷嚷,原惟转头交代傅润宜几句话,明成杰实在看不惯一幅郎情妾意的画面,直接痛心疾首地扭过脸去。
在车上,半途中,明成杰还要说。
“哥,你真中招了,我刚刚一下全想明白了!之前那天晚上在酒吧,傅润宜为什么非要拿走你的表?她想让你去找她,你去了,当晚偏偏找不到,后面又让你因为表去找她,她就是想创造机会呢!”
原惟:“那是我创造出来的。”
明成杰接着劝:“是她!她费尽心思,就是想找人结婚!哥,你太老实了。”
原惟:“是我想结。”
“哥!你清醒一点啊!”
原惟实在嫌吵,不耐地蹙眼,压低的声线透着耐心告罄的意味:“你给我清醒一点,明成杰,我跟傅润宜认识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她是我妈的学生,来过我家很多次,你这脑子,书都读不明白,省着点用吧,少琢磨别人的事。”
徒遭一顿羞辱,换来半晌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明成杰像是明白了,又从副驾扭头看原惟,凄凄道:“……所以,她之前喜欢我,只是在拿我当你的替身吗?”
原惟立时听不得了,合了一下眼,再擡眸时,眼风冷冷,冰刃似的扫去。
“谁喜欢你?你在她手机里备注都是,明成杰(话多人烦),非要我说得这么清楚?”
明父看到垂头丧气的明成杰并不关心,见他身后只有原惟一人走来,还搡了他一把,不满道:“你未来嫂子呢?不是让你嘴甜一点,把人家请来?”
明成杰却忽然情绪爆发一样。
“我*嘴甜?我嘴甜有什么用!!人家嫌我烦!!”
看着明成杰夺门而去,明父大为不解又忧心忡忡,“这孩子!越来越不正常了,让他少交些狐朋狗友从不听劝!”
原惟宽慰舅舅:“送出去多读两年书就好了。”
明父欣慰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饭桌上,明父问了原惟这次来新湾的行程安排,谈及没有一起过来的傅润宜,热情不减,叮嘱原惟这次回崇北之前一定带人来家里吃顿饭。
明母佯装嗔怪:“你早说你在新湾交了女朋友,舅妈也能帮你照料照料啊,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没个帮衬,生活多不方便呢。”
原惟回道:“其实还好,她挺独立的,不怎么依赖别人,虽然不是事事都能做到满分,但也从来没把日子过得一团糟,只是比较内向,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但是性格、脾气都很好。”
明父和明母默契一相视,后者笑着打趣道:“真难得听原惟这么夸人,你一贯是好就说好,差就说差,这样拐十八个弯都要夸一夸,看来是真喜欢,真的上了心。”
明姝应和道:“是罕见。”
她那位眼高于顶的小师妹,跟原惟认识这么多年,存在感没少刷,能拜的山头都拜尽了,估计也没体会过这种待遇。
明成杰同样应和,筷尖戳碗,却怨气未散道:“是根本没见过……”
他哥只会让他省着点脑子用。
饭后,天色黑透。
明母留原惟在家里住,说听原惟母亲讲了,原惟上回来新湾出差,一直住女方家里,这有点不像话的呀,现在他们要敲定婚事,更不能这样了。
“你妈妈特意交代的,谈婚论嫁不是小事,你要给女孩子一点自己的空间,让人家好好想想,毕竟赶着热孝,这婚事又仓促又着急的,你妈妈说了,要尊重女孩子的呀。”
原惟理解他的母亲会为傅润宜考虑,但这种考虑是不是周全得有点过时了?
他和傅润宜不是冲动早恋需要管束的十几岁未成年,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并且即将步入婚姻。
明明即将跃进一大步,彼此应该合情合理地更加亲密才对,怎么现在却变成了,他晚上去找傅润宜,在傅润宜家留宿,就成了不尊重女孩子的行为?
原惟不好明说。
“我行李箱还在傅润宜那儿。”
明母手一挥,小小问题,迎刃而解:“那有什么要紧啊,小杰的衣服你都能穿,你啊,就按你妈妈交代的来,晚上就在舅妈家住,难得你过来一趟,舅妈就拜托你,多和小杰聊聊,多说说他!我跟舅舅真的要为他操心死了。”-
原惟离开不久,庞茹便驱着车,风驰电掣赶来傅润宜家。
两人在附近找到一家新开的小餐馆,一边解决晚饭,一边互说下午的尴尬事件。
庞茹盘问种种细节,傅润宜如实回答。
庞茹嘴边晾着一勺汤,不免惊讶:“这才几个小时?你们就确定了这么多事?”
傅润宜回道:“主要是他说的。”
原惟提供方案,傅润宜只负责在方案里选就好了,其实没什么沟通难度。
庞茹啧了两声:“有备而来啊。”随后又叹一声,“不过……好不真实啊。”
这话由他人之口讲出来,傅润宜反倒有种心安,也笑了一下,原来不是她在胡思乱想,的确很不真实。
但能问的问题,傅润宜都问出去了,每一个,原惟也都给了确定的答案,有问有答,一切都有真实的指向。
同庞茹告别,傅润宜回了家。
想到今早自己睡得迷迷糊糊,傅雯宁给她打过电话,问原惟有没有联系她,还说她可能要有大麻烦了,傅润宜更加觉得不真实。
她打电话告诉傅雯宁,原惟联系她了。
傅雯宁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只依旧叮嘱她:“回崇北之前记得打电话告诉我。”
“应该快了。”
傅润宜想了想,还是说了可能很快就要回崇北结婚的事,饶是傅雯宁也惊讶到失声许久。
之后傅雯宁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又停了几秒,脱口的第一句话是感叹:“可以啊,之前在酒店,我就看出来原惟喜欢你了,直觉很强烈,当时我就想,倪家今年这炷高香怕是烧不成了,只是没想到你们已经到了要结婚的程度。”
傅润宜的疑问被电话那端的人先一步变成声音。
“想问我怎么看出来的?”
傅润宜猜,可能是因为她在酒店小花园抱了原惟,这个逾越男女界限的举动本就指向暧昧。
傅雯宁却没提这件事。
她说那天她其实是故意走过去以赶飞机的理由喊傅润宜离开的,因为她当时站在不远处,看出来原惟好像很喜欢傅润宜,一副有话要讲的样子,但当时的傅润宜在掉眼泪,原惟只好先哄傅润宜、帮她擦眼泪,傅雯宁不太了解原惟,却很懂男人,不给原惟把话讲完的机会,故意上前。
“大概以前总喜欢和你比吧,所以我养成了一个坏毛病,一眼就能看出来谁喜欢你。”
那边顿了一下,傅雯宁又说:“傅润宜,你知道吗?我以前真的很讨厌有人喜欢你,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我想不明白。”
傅润宜猛地愣住。
不知道话题为何变成了这种走向,有一种熟悉的、但已经很久没有造访的恐惧感隐隐朝她靠近,她明白她和雯宁的关系早已缓和,可还是本能地很担心,她会像小时候那样回答不了傅雯宁的质问。
电话里淌过一小段无声的时间。
再有人说话,傅雯宁的声音似乎有些迷茫,她感慨说着,基因好像真的很可怕,因为她和傅学林十几年的亲情缺失,都毫不影响她时常能在自己身上找到贯承生父的虚荣和阴暗。
他们绝非光明磊落之人,却十分擅长将自己并不具备的品德包装得天衣无缝。
“但有时候,我又会想,基因算什么,你的身上半点那个赌鬼的影子也没有。你很明亮,很柔和,傅润宜,这太不公平了,我弄坏你的琴谱,撕你小时候的照片,说过很多难听的话,你可以回击挖苦我的,但你一次也没有,这也很让人生厌。”
“对不起,雯宁……”
“这三个字你是打算对我说一辈子吗?”
“我知道没有用——”
傅雯宁打断她:“傅润宜,你知道你为什么永远都还不清我吗?”
“我——”
傅雯宁并不给她回答的时间,继续打断。
“因为不是你欠我的,不该你来还,你也还不了,你不欠我的,懂吗?所以不用再跟我说对不起,听到了吗?”
傅润宜沉默着,只觉得脑子里有一根纠缠在一起、团了许多年、始终解不开的乱线,在这一刻,寻到端点,被猛然抽开拉直,掸下一层浮灰积尘。
一个看似无解的问题,原来释怀就是最终的答案。
过了好一会儿,傅润宜低声说:“听到了。”
傅雯宁说:“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你不用原谅,反正我也会继续‘讨厌’你,我们本来就不是姐妹,也注定当不了姐妹,以后大家谁也别管谁的人生,但是——之后你跟原惟不管是结婚还是离婚,我都可以帮你找一个好的律师。”说完,傅雯宁顿了顿,语调冷漠地补充,“别误会,这是妈妈交代的。”
傅润宜眼睛有些泛酸,根本不信这话。
“我怎么不知道妈妈交代了结婚这么远的事?”
傅雯宁立即声线威严:“你不知道很正常,我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当然只有我知道,但妈妈的话,你总不会不听吧?”
傅润宜知道傅雯宁在撒谎,但她还是配合地说:“知道了。”
似乎仍有一层心知肚明的隔膜存在,傅雯宁没有多过问傅润宜的私事,只是交代傅润宜,定下回崇北的日子需要告诉她。
并说:“刚好这个观音诞你应该在崇北,到时候我带你去一趟福兴寺。”
傅润宜问:“去烧香吗?”
“对,去烧烧香,问问菩萨是原家哪座祖坟冒了青烟,本来原惟娶了倪笙月就要搭上一辈子给倪家吸血,现在他要娶你,算他眼光好。”
这通电话结束,傅润宜放下手机,去阳台透了透风,还是觉得胸口有些异常。
痛不像痛,闷不似闷。
她分不清,是塞进来太多,堵住了;还是散出去太多,空下了。
此刻,她忽然很想见原惟。
但给原惟打去电话,却听到一个坏消息,原惟好像现在没办法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