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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师 正文 第86章 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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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划

    林雪庚听那个聒噪的小姑娘,提起过关于这个男人的事情。

    那姑娘说这个人原本就有许多来处不明的陈年旧伤,一直用白布遮挡着。他双耳失聪、左眼失明,原本还剩一只好眼睛,以它读唇语就可以对谈如常,时常让人忘记了他耳不能闻。

    然而前些日子他又受了很重的伤,就连仅剩的眼睛也失去了。

    那姑娘还说,这个人生性豁达开朗,一向非常惜命,请客栈老板与老板娘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他还有心愿未了,定然会为此醒来。

    “真是可怜啊,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人等着利用你呢。”

    林雪庚呼吸之间,白雾缭绕漫过纱帐,她淡淡道:“居然有人觉得你惜命?惜命的人t,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那躺在床上的男人双目轻阖,他的脸上印着狭长而奇异的伤疤,睡得很沉,呼吸平稳。

    他自然不会回应她。

    既然他已经失聪,那么就连她的问题,他也一句都不能听见。

    林雪庚端详他半晌,然后俯下身去握住他的手臂。她一圈圈解开他手臂上缠的纱布,前几日被蛇所咬的伤口仍然呈现出青紫色。

    脏腑虚弱,血气凝滞,毒消得极其缓慢。

    “你还有什么心愿,值得你以这样一副身躯茍活于世呢?”

    林雪庚将他的手放回床上。

    她直起身来放下纱帐,正欲转身而去,手却突然被人牵住。

    准确地说,是小指被人牵住了。

    林雪庚停下脚步,她低头看去,纱帐中露出一只苍白的手,指骨突出,朱红色伤疤诡异骇人,从手背一直延伸到被纱帐所覆盖的深处。

    他的手没什么力气,食指与拇指松松地搭在她的小指上,指腹冰凉。

    “你……”

    林雪庚小指微动,那只手就无力地滑了下去,垂落在床沿。

    这个名叫苍术的男人并未醒来,似乎只是本能地抓住了什么,又放下。

    林雪庚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他修长苍白的手,继而擡起眼睛,目光穿过纱帐落在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容上。

    隔着一道纱帐,这个人的轮廓宁静又孱弱,仿佛被红叶藤缠满的一段溺水之木,不生不死,半浮半沉。

    林雪庚无声地吞吐一阵烟气,烟雾缭绕模糊了她的神情,良久后她端着烟杆转身推门而出。

    光线一瞬间昏暗下去,她的鞋子便踏在了绵软的波斯地毯上。

    她又回到了刚刚的鬼市楼阁中。

    林雪庚沿着廊道行走,高高悬挂的红灯笼光芒在她脸上明明暗暗,她唤道:“小梅。”

    那年轻侍女的身影出现在房内,道:“是。”

    林雪庚淡淡道:“我记得冰窖里存了一株雪莲,拿来煎药吧。”

    侍女惊诧地擡起眼睛,愣了片刻才道:“……是。”

    林雪庚留下那句话,便沿着楼梯缓步而下,她举着秦嘉泽刚刚给的五百两银票,来回看了看。

    她的雪莲价值连城,有价无市,若硬折成鬼市中的价格,一万两也不为过。

    林雪庚挥着烟杆,摇头道:“又不够一万万两了。”

    叶悯微、谢玉珠与温辞三人划着小舟到了僻静的水面上,相对而坐,将各人掌握的情况逐一分享。

    叶悯微把她看到的一切详细地讲给谢玉珠与温辞听,然后不无可惜道:“消息珠被林雪庚发现,她已经把珠子丢进林子里了。”

    谢玉珠思索道:“秦嘉泽匣子里那灵器究竟是什么呢?等他去取回灵器的时候,穹顶上就会显现交易的名目了吧。”

    温辞盘腿坐在舟中,几枚石头在他手上轮番跳跃,他摇头道:“我听说与林雪庚相关的交易很少在穹顶上出现。”

    “为什么?”

    “她能免于斥灵场束缚,凭术法随心所欲地在鬼市与外界穿行。只要她在交易的某些环节离开鬼市,就会被视为交易中断,不在穹顶显现。”

    顿了顿,温辞一伸手,腾空的石头一一落在他手心,他若有所思道:“不过我大概知道秦嘉泽的灵器是什么。”

    那应该是一个缩地令。

    鬼市的情报生意四通八达,也有店铺专门记录和贩卖每日穹顶上的交易文字。温辞去查了最近几个月穹顶的买卖记录,在其中找到了秦嘉泽几位线人的踪迹。

    “最近他的线人频繁买卖情报,其中还有大量军情。就在一个月前,他的一个线人设重金悬赏,购得了一枚缩地令。这缩地令溢价不少,可见他要得很急。”

    缩地令是用来瞬间转移位置的灵器,若能在鬼市生效,秦嘉泽便可顷刻离开鬼市去往他预先定好的别处。

    叶悯微说道:“他是想要以备不时之需,用来逃跑吗?”

    “他先是重金悬赏,又赶在竞卖会开始前请林雪庚准许缩地令在鬼市生效,应当是打算在这次竞卖会中使用。”温辞答道。

    谢玉珠抚摸着灯笼,将她大师父说的那些来回想了一遍,心有戚戚道:“这秦嘉泽像是在谋划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背后牵涉广泛,非常复杂啊。”

    然而谢玉珠又深觉就算他们知道了这些事,也没地方说去。这世上绝大部分势力对他们都虎视眈眈,他们去找这些人,就跟羊入虎口没两样。

    “算来算去,咱们能信得过的,也就只有沧浪山庄和苏姑娘。”谢玉珠叹息一声。

    “玉珠说得有道理。”温辞认同道。

    谢玉珠迷茫地看看她二师父,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有道理了。

    温辞对叶悯微道:“我们现在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路,你算出令戒壁和斥灵场失效的阵法。我们找到秦嘉泽的同时让玉珠启动阵法,把秦嘉泽抓住逼他把脑子还回来,再把他交给沧浪山庄。”

    谢玉珠一听要她去启动阵法,想起那需要现画的复杂灵脉,唯恐自己不能胜任,问道:“那第二条路呢?”

    温辞抛着手里的石子,望向叶悯微:“你还记得缩地令的灵脉构造吗?”

    叶悯微摇摇头,她睁着一双明亮而从容的眼睛,说道:“不过我应该可以从相近的术法推算出来。”

    “一枚缩地令的起点与终点是固定的,由灵脉构造而设定。”温辞说道。

    叶悯微眨眨眼,了然道:“那我去修改秦嘉泽的缩地令。”

    她略一思忖,语气轻快地说:“我把他缩地令的终点,改到沧浪山庄去。”

    温辞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谢玉珠听着她两位师父流畅的交流,沉默片刻,不禁为他们鼓掌:“你们果然是天才!”

    师徒三人一致同意,将这第二套出奇制胜的方案放在了优先位置。

    介于有鬼市的诸多规则限制,他们首先要避免名字出现在穹顶之上,其次要回避偷盗伤人等事端。

    为达成修改秦嘉泽缩地令的目的,他们谋划了一套颇为迂回的方案。

    于是第二天,秦嘉泽的随从阿福在街上行走时,便迎面撞上一个头戴斗笠的橘红衣衫姑娘。阿福被撞得踉跄两步,还未待开骂,便见那姑娘匆匆跟他道歉然后快步离去。

    “没长眼睛啊!”

    即便姑娘的身影已经走远,阿福仍然憋不住气,叉着腰骂骂咧咧。待他转过头时,却见身前的路面上落下了一个鹅黄色的丝绸荷包。

    阿福瞬间睁圆眼睛,机警地环顾四周,只见行人纷纷没人注意他,他便喜上眉梢。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荷包捡起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沉甸甸的银子和珍珠。

    阿福笑成了一朵花,忙不叠地把那荷包收好揣进怀里,哼着小曲儿洋洋得意地走了。

    谢玉珠、温辞与叶悯微站在街边转角处,目送阿福远去,而穹顶上并未出现买卖信息——阿福并不知道丢弃者有意为之,便不被认作交易。

    谢玉珠与她两位师父击掌。

    那荷包里自然混杂了叶悯微的消息珠,叶悯微便借此来观察阿福的一举一动。

    当天下午,阿福果然就跟着秦嘉泽去取回了灵器。

    林雪庚设了一道门,让阿福穿过门去取灵器,那门后的柜台似乎在鬼市之外。待阿福捧着灵器回来时,穹顶上果然未显现林雪庚与秦嘉泽的名字。

    秦嘉泽当场打开匣子验货,满意地收下。

    叶悯微对温辞说道:“你猜的不错,那的确是一枚缩地令。”

    阿福花起来这意外之财来大手大脚毫不珍惜,让人担心不久之后他就会把消息珠也花出去。

    所幸他先花的是银子而非珍珠,消息珠继续留在珍珠里滥竽充数。阿福四处走动之间,叶悯微便借他将秦嘉泽住所的情况摸了个清楚。

    因为鬼市的规则保护,鬼市中人一向戒备松散,秦嘉泽的住处也不例外。

    叶悯微在地上展开一张图,对谢玉珠与温辞道:“这是秦嘉泽住处的房间排布,装有灵器的匣子一直放在他的卧房里,匣子上有锁。锁的钥匙阿福有一把,每日贴身保管。”

    “可是鬼市禁止偷盗,我们该怎么偷钥匙呢?”谢玉珠道。

    温辞抱着胳膊,悠悠道:“谁说我们要偷了?”

    没过两天,阿福送秦嘉泽的衣服t去给铺子浆洗熏香,回来的路上正赶上有人在街边表演。也不知演出的是什么,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阿福一走进这条街便被人群吞没,是走也走不得退也退不了,在其中被挤来挤去,圆的人都快被挤成扁的。偏偏还有人推搡,也不知谁的手贱,他的衣服都险些被扯开。

    “是你!我的荷包是不是你拿的!”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阿福惊诧回头,只见那橘红衣衫的姑娘正站在他身后。

    “快把我的银子还给我!”那姑娘伸手在他的衣襟袖口摸索,仿佛要把自己的荷包找出来。

    “去去去!这里谁能偷东西?谁拿你的荷包了!”阿福怒骂道。

    两人争执半天,被人群挤得摇摇晃晃,谁也走不掉。阿福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寻了条缝,气得骂娘一边拨开拥挤的人潮,去旁边店铺里躲避去了。

    而谢玉珠收起伪装的怒气,露出个满意的笑容。她的手心正握着块专用来做模具的泥,泥上清晰印出一枚钥匙的形状。

    方才推搡间她摸到了钥匙,不过很快又放了回去。

    “只是拿来印个模子,都没离开他的身,果然算不得偷窃。”谢玉珠满意道。

    待那高处的伶人收了扇子跳下来,人群逐渐散去之后,谢玉珠走到戴着面具的伶人身边,道:“二师父,用这个能仿造出来吗?”

    演完一场杂戏的温辞掀起面具,面上的水粉描画华美而妖冶,他伸手从谢玉珠手上拿起那刻印清晰的泥模,道:“可以。”

    顿了顿,温辞转身望向戴着斗笠,从另一边走来的叶悯微,说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叶悯微点点头。

    秦嘉泽喜好香道,衣服通常都要拿去熏香。之前阿福便是拿着他的衣服去熏香,被温辞使计堵在了街上。

    没过几天这衣服便浆洗好熏完香,由浆洗店的人捧着衣服送还到秦嘉泽的住处。

    那个浆洗店的小姑娘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捧着厚重的衣服却也健步如飞,走得四平八稳。转过街角时,她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头戴斗笠的女子,正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浆洗店的姑娘十分疑惑地瞧了这身形纤长挺拔的女子,往旁边一步准备绕过她,然而这姑娘却也往旁边走一步,又挡住了她。

    这小姑娘不禁生气了,她怒道:“你这人怎么挡人家路呢!!”

    那女子擡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双灰黑的眼睛,她的声音和缓:“你前几天,是不是买了一本《万象之宗游鬼市图册》?”

    小姑娘瞪着眼睛道:“是啊!我知道已经卖光了。我跟你说我好不容易订到的,不转卖啊,你找别人吧。”

    戴着斗笠的女子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文钱,叫住从旁边跑过的一个小男孩,将这铜钱递给他,道:“送你了。”

    那留着口水,说话还不利索的小孩举着铜钱,喜滋滋地走了。

    然后女子指了指穹顶。

    小姑娘擡起头看去,只见那穹顶的文字间出现一行字。

    ——叶悯微赠郑三子一文钱。

    小姑娘眼睛里骤然显露出明亮的光芒,她欣喜若狂地看向叶悯微,难以置信道:“你……你是……”

    叶悯微在嘴前竖起手指:“嘘。”

    小姑娘开心地直跺脚,道:“让我见到真人了!让我见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