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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妖鬼夫君为我战死前 正文 第48章

    第48章

    大娘年逾四十,已是生育了四五个孩子的妇人,谈起这等男女之事百无禁忌。

    转头却又意识到眼前少女瞧着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小姑娘面皮薄,不好青天白日说这些。

    她便顺着琉玉方才的话往下问:

    “啥即墨家?我咋没听说过?”

    转了个弯才明白大娘意思的琉玉难得面露赧然,过了一会儿才擡起头,神色如常道:

    “……我也是在北上逃难的途中听人说的,似乎是个乾元年间的没落世族,原本定居中州章尾,魔祸时举族北渡,都成寒门了,没想到祖坟冒青烟出了个八境修者,一下子重新发了家,如今侨居龙雀城,正缺人手,四处招揽流民呢。”

    大娘一边用草帽扇风,一边瞧着琉玉的脸认真听着。

    第一次用易容蝉纸的琉玉给自己捏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容貌,脸蛋略圆,鼻梁稍塌,但比起原本那过于秾艳的五官,这样的模样显然更具亲和力。

    聚在田坎旁休息的还有几人,追问:

    “那给多少月钱?”

    还有人半信半疑:“真能顿顿吃饱?别是骗人的吧。”

    相里氏这么大的世族,尚且开不出这样的条件呢。

    “她说你们就信啊。”

    一个年轻女子轻蔑地扫来一眼,脸颊被晒得红扑扑的,看琉玉的眼神有些尖锐:

    “说不定她自己就是即墨氏派来散布消息的,真听了她的去那个什么即墨家,我们吃不吃得饱说不准,恐怕她自己倒是能从中抽一大笔钱吧。”

    听了那个年轻女子的话,周围蠢蠢欲动的心又消停几分。

    年轻女子冷哼:“什么即墨家,不知道从哪个穷乡僻壤里冒出来的穷世族,哪里比得上相里氏稳定靠得住?”

    周遭众人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这些仙家世族大鱼吃小鱼,前一日看起来还有头有脸的大户,明日就被另一个世族所吞并。

    对于世族而言不过是兵棋一步,但这一步落在他们身上,便是妻离子散,血流成河。

    所以这些流民都愿意去更大的世族,哪怕吃不饱饭,至少不必担心被世族倾轧的战乱波及而亡命。

    琉玉也没争辩,只是故作无辜地瞧着她:

    “啊?什么抽钱?我怎么听不明白?我只是跟大家伙闲聊几句,你这么生气做什么?你抽过成啊?”

    年轻女子陡然闭嘴,不吭声了。

    身后传来她丈夫的呼唤声:

    “再歇都快歇到明日去了,赶紧回来干活!累死我了!”

    这年轻女子也是性情泼辣之人,她瞥了远处的墨麟一眼,咬牙切齿地对自家丈夫道:

    “我连口水都没沾湿嘴皮子,就把你累死了,就这点本事,累死你正好,我趁早改嫁!”

    泼辣叫骂声与田里的低笑议论混成一片。

    墨麟擡起汗涔涔的脸,一时有些恍惚。

    仙都的无色城很大,除了妖鬼角斗的狝狩场外,城内也有许多这样的田地。

    有时他们会耕种相里氏送来的粟种,有时则被带去周围几个城邑,替世族没日没夜的兴建巍峨的剑阁、华美的玉楼。

    做这些事对他而言很顺手。

    但那时的他尚且年幼,胸膛里有愤怒的火日日炙烤,无处发泄,恨不能闯出这个牢笼,将天底下所有的世族统统杀尽。

    怒火最盛时,脑子里的层冒出过许多许多,令他至今回忆起来都有些后怕的念头。

    他差一点,就付诸行动。

    直到——

    头顶烈日被一片荷叶遮住。

    “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墨麟回过神来,看着撑着荷叶清凌凌站在他身旁的少女。

    和浑身散发着热气的他不同,少女与他相碰的肌肤绵软微凉,即便故意将肌肤涂黑了些,也透着娇生惯养的细腻。

    琉玉微笑着,声线放低:

    “方才丹髓假装迷路过来给我打了个暗号,她已经打听到庄子里哪几位管事负责培育灵植了,这些时日,她和鬼女会配合着想办法与他们熟络起来的。”

    他们这次潜入相里氏,分成了两路行动。

    虽说吞掉相里氏就能得到《仙农全书》,但即便是琉玉,也不敢说这一次一定能将整个相里氏吞下来。

    所以,他们现下的目标是先从相里氏手中夺下太平城,让【即墨家】在世人面前站稳脚跟后,再以图将来。

    至于《仙农全书》,虽然这种不传之秘肯定只会授给相里氏自家人,但能从其他管事那里学点皮毛,也聊胜于无。

    丹髓当时听完倒是半点不嫌弃,还兴冲冲地保证肯定想办法给她找到可乘之机。

    但愿她还能有这个余力吧。

    “嗯。”

    墨麟接过她递来的水碗饮下,喉结滚动。

    “刚才与他们闲聊,这里管事一共有十名,其中统管其他人的那个名叫雷岩,整个庄子的人事权他一个人就能做主,也能接触到相里氏主宅的人——今日他应该就是去主宅见管家司徒楠了。”

    正说着,墨麟和琉玉耳尖微动,四目相对。

    来了。

    “——这就是那个叫林陌的?”

    与方才在主宅内任踢任踹,陪着笑脸的模样不同,此刻到了自己地盘上的雷岩被七八个副管事簇拥着走来,田里众人无一不噤若寒蝉。

    “看着也就寻常体格,没那么夸张啊,真能干十个人的活?”

    “真的,”副管事笑眯眯道,“方才试了,咱们从钟离家买来的玄甲傀翻耕荒地,也就跟他差不多速度,但玄甲傀用一日得烧东陵玉五十枚,加上损耗和请人修理的费用,这成本可贵多了。”

    雷岩一听这话,心里小算盘又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他意味深长地对墨麟道:

    “既然如此能干,还是给他月钱翻倍……”

    墨麟打断:“不用翻倍。”

    雷岩的视线落在他身旁的年轻小媳妇身上。

    长得最多也就只能算是清秀,但身段却不俗,纵然一身粗布麻衣,但也能看出手长脚长,脖颈纤细……

    墨麟不动声色地让肩膀靠前些,将琉玉半挡在身后。

    “能换一间单独的屋舍是最好的,破旧都无所谓,我们自己修整就行。”

    刚进来的时候,墨麟和琉玉就留心看了一眼,庄上的雇农不像外面的佃农,他们只能住在庄内提供的鸽子屋里,竹子做的床板一层层垒上去,人如鸟雀般挤在狭小鸟笼。

    即便不考虑他们晚上要单独外出碰头的因素,他也绝不可能让琉玉去那种地方挤。

    雷岩脸色顿沉:“好小子,看你有点本事给你几分薄面而已,居然就敢蹬鼻子上脸,提这么多要求——”

    琉玉心头紧了一下,墨麟却扯出一个笑:

    “□□事息怒,我们夫妻二人有意在相里氏长留,不得不多考虑一些,白日要干那么多活,夜里放松的动静自然也就会大些,放松不够,白日的活也就干不好,怎么给□□事分忧?”

    他的音调不高不低,除了雷岩,其他几个副管事也听得真切,不禁露出了揶揄暧昧的目光。

    琉玉鲜少有小女儿家的羞怯情态,但也没到大庭广众下听到这种话也能面不改色的程度。

    她佯装羞赧地低下头。

    背后却伸出手,在墨麟后腰处狠狠拧了一圈。

    墨麟神色如常。

    “……也,不是没道理。”

    身为男子的雷岩完全能够体谅。

    而且他转念一想,他这小媳妇反正也是吃干饭的,还不如趁这功夫赶紧生个娃,给他们相里氏再多添个苦力。

    雷岩很快便允了下来。

    他正站在一旁,看墨麟翻耕。

    整好地后,用经过钟离氏改良的耧车,将不死草的草苗逐一播种下去,最后取蓄水珠给这些草苗定根,这片地便算是种好了。

    雷岩见他动作麻利,果真一个人就能当十个人用,不觉心中满意。

    此刻已近午时,他对副管事附耳几句,后者得令,立刻向摆开长桌的伙夫将命令吩咐了下去。

    伙夫似乎面露难色,但被副管事冷眼一凝,那点反驳的意思顿时烟消云散。

    田里众人起先还有些不明所以,待昼食端上来后才发现了不对——

    每日本就不多的麦饭豆羹,竟又少了一半。

    农人们闹了起来。

    但很快,就被镇守庄子的修者压了下去。

    琉玉没急着去排放饭的队伍,而是远远观察了一下。

    这是太平城内最大的庄园。

    修者们井然有序地监管着这些农人,不过高手始终有限,更何况相里氏早就沦落到二等世族。

    从她进入这个庄园开始,见到修为最高的不过一名六境修者,还有四五个五境修者各率一队巡逻,其余修者基本在二境三境的水准。

    这也不奇怪。

    世族相斗,没有人会先攻对方的庄园,除非是为了夺粮食,所以这些修者基本都是用来镇压他们自己人的。

    夺下这个庄园,并不困难。

    琉玉的视线落在田埂边的雷岩身上。

    “这些人简直是不识好歹——”

    琉玉忽而开口,令心情烦躁的雷岩不自觉偏头望来一眼。

    “如今这个世道,外面多得是连麦饭都吃不上的人,咱们家不过手头紧一些,减了点分量,就如此吵吵闹闹,就该让他们出去见识见识外面流民的日子,准保连月钱都能不收,也要留在相里家。”

    雷岩将琉玉上下打量一遍,若有所思地问: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琉玉笑答:“回管事,我们从西境虞渊而来的流民。”

    “虞渊啊,”雷岩接过旁边递来的茶,呷了一口,“怎么不南上往富庶之地跑,反倒是往妖鬼长城这边来了?”

    “南上之路盘缠不够,且越往南边,那些世族也未必容得下我们了——就像阴山氏,我们都听说他们是一个流民都不收了,还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富呢。”

    雷岩道:“阴山氏……像他们那样用人,金山银山也不够花,再收下去,自己迟早完蛋。”

    流民是拿来当耗材的,死了就扔。

    阴山氏倒请回来做祖宗,自然养不起。

    琉玉笑而不语。

    “你方才说,多得是麦饭都吃不上的人?”

    雷岩擡眸审视着她:

    “最近没听说还有什么大批流民啊。”

    琉玉从副管事的手里抢来铜壶,给雷岩续茶:

    “谁说的,我夫君他们村就有不少人还没找着活计呢,各个都跟我夫君一样能干,可惜相里家不招那么多人,只能再去别的地方寻门路了……”

    雷岩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几分。

    “各个都跟你夫君一样?”

    琉玉眨眨眼,唇畔露出一个天真纯良的笑意:

    “他们村天赋异禀,出了名的吃得少干得多呢。”

    当然,形状奇形的触肢更多。

    “……不过就是,”琉玉顿了顿,故意吊足胃口,“听说相里氏不招那么多人,我们分头走的,他们打算去龙雀城,听说那边的即墨家也招人,还招不少。”

    “什么即墨家!”

    雷岩舔了舔唇,眼里闪光:

    “相里氏是什么样的门第?不比那些破落户强?太平城更是比龙雀城不知繁华多少倍,你赶紧联络你那些乡亲,让他们来太平城!”-

    入夜。

    天幕群星璀璨,照着下方的太平城。

    墨麟刚刚将这处废弃不用的小院子,简单收拾出了能住人的状态,转头刚打算进屋的时候,发现琉玉锁上了门。

    因为不欲引起庄子里的修者察觉,所以她没有用势阻隔声音,也没用术法留言,只在门口的泥巴地上用最原始的木棍写了字:

    【与族内通讯,稍等。】

    阴山氏族内?

    墨麟盯着那几个字瞧了好一会儿,脑海中第一反应浮现出几张只见过一面,但却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的脸。

    当然,不是什么愉快的印象。

    内室的琉玉刚用蓄水珠里存的水简单洗漱了一番,此刻正垂发披衣,坐在通讯阵前,苦大仇深地盯着阵内的五个老头。

    “——这都是、这都是什么破屋子!我当初就说不让孩子去不让孩子去,谁同意的!到底是谁同意的!”

    琉玉沉着脸看着自家的五叔祖,冷静回答:

    “是我娘。”

    气得吹胡子的老头顿时偃旗息鼓。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琉玉,你跟七叔祖说,是不是那个泥腿子妖鬼蓄意报复!天杀的狗屁妖鬼,居然敢让我们阴山氏的大小姐住这种地方,简直恶毒至极——”

    “这些都不重要。”

    琉玉双手双臂,盯着这几位族老。

    “我只想知道,我送回阴山氏的秘信,是谁拆了,又为什么要给我否了?”

    秘信所呈,正是经月娘之手所造的【即墨氏】假谱牒。

    它现在还是假的。

    但等这个谱牒送去王畿内的仙道寮,加盖神州玉玺之后,便是货真价实的世族谱牒。

    即墨氏的这个计划正在一步步推进之中,琉玉都不惜亲自下田——虽然她并没有真的干农活——但也是做出了不小的牺牲,她绝不允许这个计划在最简单的一步上掉链子。

    “我娘跟我说,瓒之堂兄进仙道寮,就是专门为我办这件事的,那就肯定不是我娘,到底是谁?”

    阵内安静了一会儿。

    最后开口的是琉玉的四叔祖:

    “是族老团一起决定暂时压下来的,琉玉,我们听说你不仅插手了九幽这次鬼戏仙游祭事变,还在长城以南建了坞堡,收容了九方家的家臣——可有此事?”

    琉玉冷着脸不吭声。

    四叔祖叹了口气:

    “你不吭声,那就是承认了,不管你想做什么,现在都先停下来,家里的事,自有你爹娘还有我们操心,你的当务之急就只有两件事——”

    “第一个,在九幽照顾好自己,第二个,好好修行,别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不用你管。”

    喉间蓦然生出一股酸涩之意。

    眼前这五位族老,都是看着琉玉长大的亲人,与祖父无异。

    琉玉哪日修行不顺,族老团都得正儿八经开个会讨论一番,若是有什么小病小灾,更是上天入地给她寻天材地宝。

    阴山泽对琉玉若是宠爱,这五位老人对她便几乎算得上溺爱。

    所以,他们一直不想让她那么早就接触那些鬼蜮伎俩,只盼她心无旁骛地修行,待长大些,再真正深入仙家世族之间的阴谋算计。

    谁能料到这一桩婚事,就中断了他们对琉玉的培养。

    他们更想不到,不过百年,阴山氏便在仙家世族的围剿下倾覆,独留琉玉一人撑起家族。

    琉玉低垂眼帘,半响道:

    “我偏要管。”

    她若不管,阴山氏或许还会走上前世同样的路。

    她从前以为长辈是一座座永远不会倒的山,但她曾亲眼看着那一座座山在她眼前覆灭之后,她又怎么可能再躲回长辈的庇护下假装风平浪静?

    “你这孩子——!”

    五叔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

    琉玉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虽说娇养得有些小脾气,但大是大非上从不任性。

    片刻后,他替琉玉的反常找到了理由。

    “肯定是在九幽受欺负了,琉玉才会冒出这么多离谱的念头,天杀的!那个妖鬼让你住这破屋子,自己在他的极夜宫吃香喝辣,当初第一眼见他我就觉得他一肚子坏水,所以才狠狠给他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连彰华的半根手指头也比不上,和离!回家!出什么事五叔祖替你扛……”

    虚扣的门闩被一股炁流猛然一冲,顿时断裂落地。

    琉玉意外地转过头。

    立在门外杀气腾腾而来的青年还没来得及更衣,仍穿着白日那一身粗布麻衣。

    只是揭了脸上的易容蝉纸,露出了原本的冷峻沉郁的面目。

    他缓步走来,将手里端着的木盆不轻不重地撂在琉玉脚边。

    琉玉摸了摸鼻子,自下而上地打量他:

    “……你都听见了?”

    “也没有都听见。”墨麟直起身淡淡道,“正好听到‘连彰华的半根手指头也比不上’这句而已。”

    琉玉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家人。

    “那是我五叔祖说的,可不是我。”

    五叔祖瞪圆了眼。

    小白眼狼!

    “咳咳——”五叔祖整理好表情,居高临下地瞧着墨麟,“哼,实话而已,叫他听见也无妨。”

    墨麟淡淡扫过通讯阵内神色各异的一张张脸,冷笑了一声:

    “那就请九方彰华的半根手指头,替你们家大小姐洗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