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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妖鬼夫君为我战死前 正文 第90章

    第90章

    檀宁刚从御道落车,就从几个交好的世族贵女口中得知了学宫外发生的事。

    待她匆匆行至擎云台时,果然见不远处悬绕一周的二层楼台上,东南方向坐着一片格外显眼的人。

    “姬彧先生可真是会和稀泥啊。”

    檀宁身旁的友人小声嘀咕:

    “竟将钟离家、九方家的人都安排在了位置最佳的那片,又让那个妖鬼墨麟和即墨氏的家主居中正坐——虽说远来是客,但这不是明知道这两家想拉拢即墨瑰,所以故意让这两人夹在中间避免冲突吗?”

    世族重坐席排序之礼,自阴山氏露出颓势之后,学宫就在为哪家世族居尊位而头疼。

    现在好了,妖鬼墨麟与即墨瑰都是他们自己想争取的盟友,也是他们自己邀请来的客人,占了尊位,谁都不会当众表露不满。

    唯一敢当众不满的只有檀宁。

    她岂止不满,她简直快气炸了。

    她看不惯琉玉过得太顺风顺水是真的,但没想到有人践踏琉玉的尊严时,自己也同样看不惯。

    琉玉弃了家,舍了亲人,千里迢迢嫁给他,他却对她弃若敝履,转头对另一个女子殷勤备至,还堂而皇之与此女同进同出,让琉玉成为整个仙都玉京的笑话。

    他怎么敢!

    “你跟这个即墨瑰,到底什么关系?”

    被突然冒出来的檀宁挡住了视线,垂袖雍容倚着椅背的玄衣妖鬼缓缓擡眸,湿冷如苔的眼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周围几家世族都朝檀宁投来瞩目,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今日阴山氏除了南宫镜,就连阴山泽都未露面,想必就是为了避开这样的尴尬场面。

    偏偏这个二小姐却不知进退,看不清阴山氏如今地位,还敢当面质问。

    这位妖鬼之主看上去并不是会给人留面子的那种人,真惹恼了他,在大庭广众下说出什么话,恐怕才更让阴山氏下不来台吧?

    檀宁冲上前来说这番话,本就是一时冲动。

    听到周遭议论,这才顿时清醒几分。

    阴山氏并非昔日的阴山氏,妖鬼墨麟也不是那些讲究体面的世族。

    他若恼怒,当众对阴山氏不敬,她又能做什么?

    檀宁站在此处,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微薄,哪怕想要维护家族,似乎也只是在给家族添乱。

    “宁宁,”九方彰华适时出声,替檀宁解围道,“这里尚有空位,到这边入座吧。”

    檀宁缓缓擡眸,眼神里带着几分委屈和依赖。

    琉玉见状却眯了眯眼。

    “——我们是何关系,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原本已经准备忍下这口气的檀宁脚步一顿。

    她一回头,正对上琉玉充满挑衅与戏谑的目光,琉玉与檀宁一同长大,太清楚要如何激怒她,果然见檀宁肉眼可见地升起怒意。

    “这位就是即墨小姐吧。”

    檀宁勉强攒出一个端庄笑意。

    “听闻玉衡桥南边的那座宅院,乃九幽尊主出资购置,现在却是即墨小姐与随从下属在玉京的落脚地?”

    琉玉靠着墨麟的方向歪坐着,手指绕着头发,无所谓道:

    “那又如何?我与尊主一见如故,赠我一处宅院,不可以吗?”

    她轻飘飘地用“一见如故”概括了二人的关系,倒叫周围竖着耳朵想知道即墨氏是否与九幽联手的人颇为失望。

    檀宁不关心那个,她的脑子里已经满是自己气愤的尖叫声。

    真要是合作关系赠一处宅院谁会在意。

    但他们两人!

    这个坐姿!

    当她和其他人都眼瞎吗?就算没有什么暧昧举止,但就这个肢体语言,分明就透着不同寻常的暧昧!

    她还想说些什么,忽而被人握住腕骨。

    容色如玉的青年缓声道:

    “入座吧宁宁。”

    檀宁愤懑不平地望着他。

    琉玉见此情形,笑了笑:“彰华公子,也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九方彰华对上琉玉意有所指的目光,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古怪,却又一时抓不到端倪。

    “……九方家在玉京也有几处闲置宅院,即墨小姐若是觉得玉衡桥那边不够清净,彰可命人修整一二,随时恭候。”

    檀宁不敢置信地盯着九方彰华的脸。

    他怎么能这么平静?

    就算碍于身份不能替琉玉出气,一定要对这个即墨瑰如此殷勤备至?

    琉玉托着腮轻笑:“多谢彰华公子,我会考虑的。”

    一口郁气堵在胸口,檀宁缓慢地挣脱了九方彰华的手。

    她重新整理好自己的仪容神色,平静地越过周围这些看笑话的视线,看向擎云台上缓缓现身的白衣名士,她道:

    “送宅邸算什么,彰华公子真要有心,至少也得像我姐当初送姬彧先生一座辟月宫那样,才叫大手笔吧。”

    檀宁微微笑着看向面色忽凝的妖鬼之主。

    “九幽尊主或许不知,真要论起倾慕之情,灵雍学宫的宫正,姬彧先生,在我姐心目中的地位,只怕连彰华公子这位青梅竹马都要稍逊三分——”

    “当初姬彧先生想在正阳宫之外,建一处容纳庶人学子的宫室,我姐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小金库全都捐给灵雍,还说当做姬彧先生的生辰礼。”

    最后檀宁还不忘在墨麟阴沉沉的眼神中总结:

    “也难怪,姬彧先生出身出香门第,世代国师,博古通今,腹载五车,不喜欢这样的饱学之士,难道喜欢胸无点墨之辈吗?”

    原本倚坐的琉玉听了这话,坐姿都不自觉坐直了几分。

    琉玉在灵雍学宫里的事,墨麟所知不多。

    但姬彧这个人,即便墨麟远在九幽,也并不陌生。

    根据鬼蛱蝶汇总的消息,姬彧乃至他背后的姬氏,在仙都玉京都是很特殊的存在。

    他们世代为大晁国师,本该效忠帝室,但自从乾元末年帝室衰微,世族林立开始,姬氏就游走在帝室与世族之间。

    无论时局如何变化,他们似乎都没有明确立场,但和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不同,姬氏能够立足于乱世,自身并非毫无能力,最大的仰仗,就是这位才冠大晁的姬彧先生。

    ——乾元末年,剑劈天门,将天外邪魔驱逐出此方世界,就有这位姬彧先生的参与。

    墨麟的眼瞳缓缓转向身旁心虚眨眼的少女。

    但比起那个,他对他的妻子赠这位姬彧先生一座宫室的事,更感兴趣。

    他不辨喜怒道:

    “豪掷千金博名士欢心,听起来的确是很喜欢。”

    檀宁刚要为自己替琉玉扳回一成得意,就听后头传来九方少庚阴阳怪气的嗤笑。

    “咱们灵雍学宫哪个学子不喜欢姬彧先生?阴山琉玉也就是仰慕先生才学,哪有多少男女之情,我看她还是更喜欢九幽尊主这样的实力出众的强者。”

    刚一说完,就见琉玉回头看了他一眼。

    九方少庚不解地蹙了蹙眉。

    她这什么表情?

    好在姬彧登上擎云台后不久,入学试炼便正式开始,众人的视线移开少,纷纷落在了登台对试的少年人身上。

    擎云台共有十九座演武台,底下最大的圆台径五十丈,最高的圆台径二十丈,十九座圆台螺旋上升,只有第一名才能登上擎云台之巅。

    学宫一年四试,武试都在此地进行。

    但今日入学试炼的排序却稍复杂些,因为灵雍学宫分做两宫。

    正阳宫,乃世族子弟所在,只要世族谱牒上有名,今日试炼便不做筛选,只做排序。

    而辟月宫——就是琉玉所赠宫室——此宫专门给连寒门也算不上的庶人就读,按照世族共商的规定,哪怕是世族推举,每年也只招收一人。

    进辟月宫不容易,但也并不足矣扬名。

    真正的扬名,是在这场不分世庶的试炼中,以庶人的身份登上擎云台,成为灵雍学宫建宫以来从未有过的庶人之身的第一名——

    这恐怕才是钟离氏想要月娘做到的一战成名。

    对于人才凋敝,《仙工开物》后继无人的钟离氏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招牌。

    琉玉看向擎云台上正在抽签的入试者们。

    十一岁的月娘大约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混在大多十五六岁的少年人里面,像只小蚂蚁。

    哦,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十五六岁。

    其中身着正阳宫宫服的燕无恕,瞧着至少二十五六,站在里面颇有些格格不入。

    她悄悄屏蔽四周,同身旁的墨麟低语:

    “你的鬼蛱蝶什么都能打听,有打听过姬氏到底哪个贵女娶了燕无恕吗?能为他违背世庶不婚的铁律,该不会真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吧?”

    墨麟的确让鬼蛱蝶暗中打听过,不过此刻他瞧了琉玉一眼,只道:

    “鬼蛱蝶不知道,你的姬彧先生应该知道,毕竟是他们家的人。”

    “……”

    琉玉歪头看他,托着腮笑:

    “吃醋啦?真吃醋啦?这也要吃醋呀?”

    墨麟直视前方,并不言语。

    琉玉却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他衣角拽了拽。

    “就算你这么看我,我现在也送不起你一座宫室啦,不过可以送你点别的东西,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琉玉说的是实话,后方建仙道院开荒屯粮处处都烧钱,她现在穷死了。

    袖口传来轻微的扯动,墨麟刚强撑起的冷淡,被她这两指轻勾,瞬间溃败。

    他偏头盯着她笑盈盈的眼看了好一阵。

    被那样眼波柔软的目光注视着,他还能索要什么,还有什么值得要的呢?

    墨麟挪开视线,轻描淡写道:

    “什么都行……又不是什么博古通今的才俊,受不起太厚的礼。”

    见他一副嫉妒得要死又偏装得冷淡不屑一顾的模样,琉玉眼角眉梢都浸着笑意。

    若是露出触肢,只怕已经拧巴得打上七八个结了。

    琉玉收回视线看向擎云台,在她后方的九方少庚却紧盯着她的背影,哪怕听不见说什么,也不妨碍他将两人的暧昧举止尽收眼底。

    九方彰华也朝琉玉的方向瞥去一眼。

    从他的视角,恰好能看到后颈衣领下,一块似有若无的红痕,因肌肤雪白而衬得恍若淤痕般可怜。

    但九方彰华不是檀宁,他知道那是什么。

    眸色如雪的青年冷淡挪开视线。

    回过神来,已经不断有人攀上了擎云台的第三层。

    琉玉扫了一眼台上战况。

    “……看起来,月娘和她哥哥注定要碰上了。”

    燕无恕本就实力超群,与世族交手尚且顾及到人情世故,不会让对方输得太快太惨,丢了家族脸面,但对那些庶人就没那么手软了,几乎是快刀斩乱麻,第一个杀上了擎云台之巅。

    擎云台上,败者止步,胜者攀登,燕无恕盘膝坐在台上,俯瞰着底下与他一母同胞的妹妹。

    虽说他今日考的是正阳宫,不论输赢都能成功晋升,但看到十一岁的月娘在一次次交锋中展现出惊人的天分,他还是不免觉得——

    简直碍眼。

    不过是刚入四境的实力,对付那些十五六岁的废物世族和毫无根基的平民庶人都磕磕绊绊,到底是怎么得到钟离氏的青眼,还是纳入本家,秘密培养。

    得知这个消息时,燕无恕几乎以为是玩笑。

    他的妹妹,那个明明只需要乖顺老实的崇拜哥哥就好,却偏偏眼中与他有着同样的野心与精明的妹妹,竟然真的从那个边陲小城,不知不觉爬到了仙都玉京。

    而现在,她还想爬到他的头上。

    “……这个叫燕月娘的,就是去年钟离氏收入门下的那个天才?竟这么小?”

    擎云台周遭不断有人开始议论起月娘。

    “她手里那是什么法器?观她行炁,也不过就刚入四境,怎么会连五境修者都不是她的对手?”

    月娘手中所持法器,正是之前在申屠氏府中所遇,那个叫钟无庸的人所用的雷霆玄弩。

    但此刻她手中的弓弩显然轻巧,也更强大,即便是钟离氏的器炼司,也造不出这样四两拨千斤的雷霆玄弩。

    有明眼人下了定论:

    “一个庶人,若没点真本事,钟离氏岂会托举她?十有八九,她手头法器是她自己改的,恐怕钟离氏那本快要后继无人的《仙工开物》,真找到能全盘继承的天才了。”

    家主钟离昆与其弟钟离嶷在台下看着月娘,听着众人议论,两人心中都颇觉自傲。

    今日之后,天下人都会知道他们钟离氏不再拘泥于出身,只要足够有天赋,就能如燕月娘这样拜入他们钟离氏门下。

    同样,世人也会见识到《仙工开物》的厉害之处,他们钟离氏的秘法,绝不输给九方家的兵道术和阴山氏的儒道剑技——今日燕月娘将要拿下的第一,就是铁证。

    琉玉忽而开口:

    “短短四月不见,没想到月娘竟然成长得如此之快,都叫人有点后悔将她送出去了。”

    钟离嶷笑了笑:

    “即墨小姐这就是在说笑了,钱货两讫,世上无后悔药,即墨小姐都已经将手伸向申屠氏了,要是再朝燕月娘下手,胃口太大,是会撑坏自己的。”

    申屠氏掌握炼器工坊。

    燕月娘已得到《仙工开物》的大半传承。

    若是这二者都在即墨瑰手中,钟离氏恐怕只能与即墨氏不死不休了。

    那少女却好似没听懂他话中机锋,笑着道:

    “从前日子过得不好,饥一顿饱一顿饿惯了,我这个人还是喜欢在能吃饱的时候就吃饱呢。”

    钟离嶷眸色深深地望着她。

    他总觉得即墨瑰背后藏着什么花招。

    所以他早就对燕月娘威逼利诱,提防她得到《仙工开物》传承后转投他人门下。

    只要燕月娘脑子没问题,就一定会对钟离氏忠心不二。

    钟离嶷看向擎云台。

    就差这一步。

    奠定钟离氏未来辉煌的第一步,就在这个小姑娘脚下。

    月娘一步一步登上擎云台的最高层时,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这台子到底谁修的?

    这么高,这么长的台阶,不在中途被打趴下,也得在这长阶上累死。

    不过风景倒是很好。

    月娘放眼望去,连周遭看台都不及她高,也不知底下哪个是琉玉小姐,师父师娘又在哪儿。

    自从她到钟离氏之后,玉简被没收,根本没办法联络外界,可别叫小姐以为她和她这个讨厌的哥哥一样叛变了。

    但还没等月娘找到人,对面身影一闪,下一刻炁浪翻涌,月娘还未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挂在了擎云台的边缘——

    脚下离地百尺,如同深渊。

    墨麟摁住了下意识起身的琉玉,旁边的钟离嶷显然比琉玉更急。

    “试炼开锣声尚未敲响,燕无恕这是偷袭!”

    “确是偷袭。”

    远处徐徐而来的白衣名士衣带飘飘,翩然出尘如天上仙,他迎上怒容满面的钟离嶷,温声道:

    “不过,规则中并无偷袭之说,只要踏上擎云台就得做好交战准备,顶多只能算燕无恕不讲武德,却不能判他落败,万望郎主谅解。”

    姬彧的目光有种岁月积淀带来的平静温和,他扫过旁边的琉玉与墨麟,转而看向擎云台。

    “无需担心,那孩子看上去不会那么轻易就输掉的。”

    如他所言,就在燕无恕想要快刀斩乱麻将月娘踢下去时,雷霆电光飞驰而出,竟如铁钩吸附在另一端的石壁上,那道轻盈身影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过了燕无恕的攻势,直接从石台下方绕至他身后。

    燕无恕瞳孔骤缩,匆忙侧滑避开炁流凝成的箭矢。

    “燕、月、娘。”青年指腹蹭了蹭面颊血痕,眼神阴翳,“为了往上爬,竟不惜骨肉相残,你很好。”

    月娘不敢正面迎上燕无恕的刑名剑诀,只能先借着雷霆玄弩放出的炁钩,像只猴子一样四处乱荡。

    ……滑稽是滑稽了点,但这种时候要讲面子,她哥恐怕真能将她脑袋削下来。

    “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

    月娘反唇相讥:

    “我们半斤八两!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月娘从小就很有自知之明,别人家的小姑娘乖巧可爱是真的,她的乖巧可爱是装出来的,因为她知道大人更喜欢这样的小孩子。

    可凭什么她哥狡诈精明,大人就夸他是可造之材,日后必能干出一番事业。

    而她露出这些不可爱的模样,大人只觉得她小小年纪心机太多,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又是一剑荡开。

    月娘差点被剑气震飞,连石台边缘都扒拉不住。

    琉玉在台下看得心惊肉跳。

    她宁可自己上去打,都不想看月娘与燕无恕每一次交手,都像在死亡边缘乱跳。

    墨麟看了琉玉一眼,旋即迎上姬彧打量已久的目光。

    白衣名士微笑:

    “尊主想说什么?”

    那双幽静暗绿的眸子审视他良久,才开口道:

    “只是想问,擎云台上应该禁止残杀对手吧?”

    姬彧轻轻颔首:“那是自然。”

    “那有规定观者不许杀入试者吗?”

    此话一出,包括姬彧在内的周遭其他人都沉默了。

    也没有规定能杀看台上的观者,难道就可以随便杀了吗?

    姬彧温声答:“没有这种规定,但一般来说,最好不要。”

    墨麟仿佛只听见了前半句,视线落在擎云台上:

    “如果燕无恕真想杀了燕月娘,我会替姬彧先生先杀了他。”

    姬彧偏了偏头,羽扇掩唇。

    怎么听上去……他还得谢谢他呢?

    姬彧刚想婉拒,擎云台上轰然一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躲避果然不是长久之计,被凌迟一剑扫到的月娘重跌在地,剑风撩到的左臂瞬间炸开无数细小伤痕,鲜血像是枝蔓蜿蜒而下。

    “认输。”

    燕无恕的剑尖抵在了月娘的头顶,嗓音很淡。

    “别逼我踢你下去。”

    月娘缓缓撑起上身,满是灰土的脸上噙着眼泪。

    “哥,好痛,我胳膊好痛。”

    燕无恕扯动嘴角笑了笑,在月娘面前蹲下。

    “痛就认输,哥给你请最好的医师。”

    “你是不是还在气我在灵沼小姐面前揭你老底啊?”

    月娘看着被他一剑劈烂的雷霆玄弩,含着眼泪抽泣。

    “我听灵沼小姐说,你嫁的那个姬小姐意外中毒毁了容,脾气特别差,娶了两任夫侍,没一个活过一年,哥,我不知道会把你害得这么惨,我错了。”

    燕无恕面色骤冷,眼如寒刀,杀意凛然。

    “不过现在钟离家的家主很喜欢我,他说只要我对钟离氏非常重要,只要我好好修行,钱财权势唾手可得,就连从前害死娘的那个小世族,只要他一句话,都能替我屠了,这次你让我拿第一,你就不用再吃苦了,不只是你,连爹,还有我们整个燕家都能沾光——哥,你那么会算计,这么简单的账应该算得明白吧?”

    燕无恕指骨捏得咯咯作响,眼眸一片猩红,他死死盯着月娘,气急反笑:

    “你威胁我?”

    “你是我哥,我怎么会威胁你?”

    血珠顺着月娘的手臂滑落,和她的眼泪一起滴在地面不知何时爬满的血阵上。

    “我只是,学你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啊。”

    察觉到危险的燕无恕瞳孔骤然紧缩——

    然而已经太晚了。

    趁着假哭拖延的时间,从月娘体内流出的鲜血早已仿佛活物般滑动,构筑成一张巨大的血线牢笼,将正欲与月娘拉开距离的燕无恕瞬间捕获!

    “燕月娘!”

    血网内挣扎燕无恕不敢置信,这什么鬼东西!月娘何时学会了这种术式!

    唯有钟离氏的人露出气定神闲的笑容,与月娘几乎同时颂出此术之名。

    “犹矿出金,如铅出银——超心炼冶·九之式·血缚。”

    《仙工开物》第十卷·人器篇

    金银铁矿,终是死物,唯有以人为炉,炼肝肠内腑,方是制治之大器。

    这么多年,钟离氏终于出了第二个能够炼化火精的天才,即便钟离老太太溘然长逝,家族也不必担心《仙工开物》就此断代。

    钟离嶷望着那小女孩的身影,仿佛看到了钟离氏成为世族之首的未来。

    琉玉将一字一句都听得真切。

    就是这个。

    《仙工开物》的核心,将前世的墨麟炼成傀将的术式。

    只要月娘已经从钟离氏手中窃得这最核心的秘术,什么即墨氏,即墨瑰的身份,都不再重要,就算下一刻就被揭穿身份,琉玉也已经无所忌惮。

    她如其他人那样起身,看向擎云台之巅的小女孩。

    月娘周身炁流已远超四境。

    那是她体内炼化的火精所释出的醇厚炁流,已完全与她的血液融为一体,随她心念,轻而易举地将燕无恕捆成了一只血红色的茧。

    脸色惨白如纸的月娘抹了一把脸,脚步虚浮地走向怒火滔天的燕无恕。

    “你说得没错,我们俩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有同样的野心,都不是什么好人。”

    “但哥哥,往上爬这条路,我看得比你清楚,庶人之上有寒门,寒门之上有豪门,这些世族为了夺取天下打破了头,可真正的帝主却是傀儡。”

    “往上爬的日子永远没有尽头,真正的人上人,全天下只会有一个。”

    月娘的脚踩在燕无恕的头上,下方便是另一层擎云台。

    也很高,不过不会有她高了。

    “所以,我不会跟你一样不择手段往上爬,我也可以容忍被我认可的人踩在我头上——反正,只要那个人不是你就行啦。”

    小女孩天真可爱地笑了笑,随后一脚将燕无恕从擎云台之巅踹了下去。

    台下,全程蒙着眼堵着耳朵的方伏藏戳了戳前面的琉玉。

    “怎么样?月娘缺胳膊断腿没?”

    琉玉把他遮眼睛的手拿下来,认真道:

    “以后别动不动就抽她了,否则,我觉得你更容易缺胳膊断腿。”

    方伏藏:?

    一道炁流击响擎云台上的大鼓,姬彧朗声道:

    “一局终,姬氏燕无恕对阵钟离……”

    “等一下!”

    台上的月娘清了清嗓子,两手叉腰,对着擎云台之下的众多世族和寻常百姓道:

    “姬氏燕无恕对阵即墨氏燕月娘,即墨氏燕月娘胜!”

    如石投入湖面,惊起无数波澜。

    钟离氏的所有人霍然起身,猛地朝面含浅笑的琉玉投去杀意凛冽的目光!

    即墨瑰竟真的敢耍他们!

    她到底给燕月娘灌了什么迷魂汤!即墨氏能给的,他们钟离氏都可以给双倍!那个臭丫头明明已经通过了法家修者的测试,为什么竟然还是心向即墨氏!?

    无论如何。

    钟离氏已失申屠氏的拥护,绝不能让即墨瑰再得到《仙工开物》。

    今日这个燕月娘,甚至是即墨瑰——绝不能活着走出灵雍学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