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
可惜住了一窝土匪,哦,以后说不定还会变成逆贼。
在杜平的要求下,她和元青被安排在一间茅草屋,里面摆设极其简单,地方又脏又乱,简直让永安郡主重新认识了何为贫穷。
她本来觉得自己在上层人士中算是体恤民情的那一拨,眼下一看,羞愧觉得自己也带点“何不食肉糜”的无知了。
元青除了她刚出来时紧张地问了句:“你没事吧?”在得到她肯定的答案后,放心地松了口气,然后便一言不发,再也不说话了。
一直是杜平在旁边讲话,解释她在里面遇到的情况。
元青躺在稻草床上,低垂着眼。
杜平叽里呱啦讲一大堆,看到他还是那副死样子,顿时眯了眯眼,手指移到他腿上,在受伤处不轻不重地一按。
力道算不上大,但那边骨头都折了,哪怕轻轻碰一下都会痛。
可元青似乎感觉不到痛,擡眸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杜平有点冒火了,刷的一下站起来,叉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高兴就说出来,摆出这幅样子是想干嘛?”
元青又看她一眼,轻声说:“没有不高兴。”
杜平“哼”一声,明显不信,这点道行还在她面前说谎?他还嫩着呢。“不就是看不起我吗?觉得我一个丫头片子,就应该等着你来救,自己一个人脱险简直就是啪啪打你脸。”
“不是。”元青急忙否认。
“你觉得自己腿折了不能动手,痛恨自己无能;你觉得应该你来护着我,有你在居然还让我陷入危险,痛恨自己无力,没有行好保护之责,不是吗?”杜平斜眼睨过去,看到他哑口无言的样子,接着说,“这不就是看不起我吗?我只能被你保护,不能保护你?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是朋友?还是累赘?”
“我没有这个意思……”元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让郡主陷入危险之中,他却无计可施,他只是在生自己的气,可为什么被郡主一说,就变成这幅样子了?“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可是还是想保护你?可还是不愿你被抓到这里?
元青心急如焚,感觉说什么都是错,第一次觉得自己嘴巴怎么这么笨。
杜平蹲下,两只手掌贴着他的脑袋,目光清亮:“元青,我们是朋友吗?”
“是。”这次回答得毫不犹豫。
杜平展颜一笑:“嗯,在水里,你救了我,大恩不言谢,所以,你受伤了,轮到我来保护你,这样不好吗?别不开心了。”
“……嗯。”元青望着她,“我会尽快养好伤。”
安抚好小伙伴的情绪,杜平开始静下心来处理他的伤口。
不多时,有一个年轻女子来到他们屋子,手上还拿着一个布包,她站在门口的时候,两人就听到声音了,同时擡头望去。
女子约莫二十来岁,容颜清秀,笑容温柔,她自顾自走进来,打开包裹,里面都是一些伤药和夹板:“听说这里有小兄弟骨折了,老大叫我来看看。”
这是杜平在寨子里看到的第一个女人。
“我算是个大夫。”女子介绍道,“叫我茯苓就好。”
杜平问道:“就是中药的那个茯苓?”
茯苓微微一笑,右边脸颊还有一个小酒窝:“没错。”她动作很熟练,拉开元青的伤处,仔细查看,意外道,“包得有模有样的,你学过医?”
杜平摇摇头,托腮而笑:“小时候闯祸多了,受伤也多,久病成医嘛。”
茯苓搭脉,又摸摸元青的额头,看到他不自在地避了一下,又笑了:“有些着凉,不过身体底子好,喝点姜汤就可以了。”
杜平笑眯眯地瞅着她,嘴巴甜甜的:“麻烦这位姐姐了。”
“不麻烦,老大的吩咐自当遵从。”茯苓也不邀功,“你们应该很厉害吧?否则老大不会花功夫救人,”顿了顿,她好奇地看着杜平,想不出来这么一个小姑娘到底哪里厉害,受伤的那个就更加看不出道行深浅了,刚才也没听闻外头有打斗,老大收下他们干什么呢,“你们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姐姐觉得我们像是干什么的?”杜平笑着反问。
躺着的那个很明显,一看就是和尚。
至于这个小姑娘,茯苓是真看不出来,只能感觉到家世应该不错,而且长得很漂亮,非常漂亮。
不过,漂亮在这里是行不通的,仅靠出卖色相得不到这样的礼遇,她直接问:“你以后在这里教书吗?”大户人家的女孩学问应该很厉害,可她不觉得寨子里会有人想念书。
杜平笑,眼睛亮晶晶的,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是哦。”她自己说出谜底,“我是个货物,大当家拿我来卖钱的。”
“哦。”茯苓恍然大悟。
明明是个大夫,可她的同情心并不多。听到杜平的话,她神色中并无怜惜,按照吩咐给她搭脉,只说并无大碍,待会儿送些姜汤过来,让她也一起喝些。
杜平对她很感兴趣,问道:“姐姐,这里只有你一个女的吗?”
元青偷偷看她一眼,一口一个姐姐,郡主的态度越热情他越是不自在,直觉郡主又要放大招了。
茯苓直接就笑出了声:“怎么可能?”一寨子的青壮男人,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女的?不过她也明白这个漂亮姑娘为什么会问,这也没什么好瞒着人的,她直接便说,“大部分女人都住在最大的那个棚子里,平时白天不出来。”
这个回答让杜平脑中滑过很多联想,她定了定神,继续问:“诶?为什么不出来?姐姐能带我去看看吗?”
这一回,还不等茯苓说话,门外就响起了嗤笑声。
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斜倚门板,一句话道破她的心思:“想打听消息不用这么费力,直接问我就行了。”
徐虎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杜平瞥一眼,没理他。
茯苓倒是先出了声:“二哥。”
啧,看来这个下流男人是这里的二当家。杜平心里转过念头,那群男人里对她威胁最大的就是个混蛋,她还记着他说过的话呢。幸好那个土匪头子改主意了,否则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就折在这男人手里了。
徐虎看她的眼神毫不收敛,嘴上挂着兴味的笑,他只挥了挥手,茯苓就乖顺地退下去了。
“离开之前由我来招待你,你想知道什么,想看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他一步一步走近,压迫感十足,暧昧道,“只要是从你嘴里问出来的,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元青先皱起眉,擡手护住杜平:“这位施主,还请注意言行。”
“哟,小和尚,再废话我割了你的舌头,”徐虎看他一眼,语气凶狠,极尽威胁,“明白自己的处境后再来跟我讲话。”
元青从不知怕,心性端正,正欲再开口。
杜平擡手拦了一下,淡淡道:“二当家这样的态度,我们怎么合作愉快?”
徐虎目光一闪,他之前一直猜测这女娃跟小和尚是什么关系,方才小小一个动作便看出主次。大哥虽已作出决定,只他心中还有疑虑,山寨与官府对峙许久,前不久江南省才有御史下访,怎么这么巧就有人流落来此?
方才在屋中,此女临危不乱,振振有词,每一句话都像是真的,可是,太像真的了,反而令他心中生疑。
徐虎笑道:“小小年纪,非要学个大人做派,对男人和对女人的态度能一样吗?”言语之中,又带调戏。
杜平道:“我自愿前去陈家作棋子,私以为至少能算寨中半个同伴,真心换真心,诸位的赤诚以待才能换来我的心甘情愿。二当家,也许寨中贯来轻视女人,可从茯苓姐姐来看,你们也愿意给有本事的人尊重,我以为我配得上这份尊重。大当家的态度,也是愿意给我尊重。”
徐虎笑了,这真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女人,不,还算不上女人。
她只和茯苓说了这么两句话,就能猜出寨中情况,蛛丝马迹皆不放过,而且这话说得,软硬兼施,再许以利诱,顺带拿大哥来压他。
徐虎抱胸而立,看着眼前白皙美丽的脸庞,真想上手去摸一摸,啧,可惜了,大哥都发话了。
杜平感觉到不善的目光,仍是面无表情,继续道:“再过几天,我应该就会被卖去陈家,不知诸位当家是否决定好如何安置我的伙伴?”
问这句话时,她有些紧张,最好的结果是放了元青,但可能性不大。
徐虎笑道:“你以为呢?”
杜平看他一眼,听出了他的试探之意,刚才还未来得及和元青讨论此事。
踌躇间,元青抢先开口:“我自然留在此处。卢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本受托保护卢小姐,如今寨子救了我们两人性命,我与小姐共进退。”
杜平回望一眼,元青说出的话和她脑中所想一致,笑了笑。
元青也勾唇浅笑。
两人配合默契,竟是意外将方向都说到了一处。
徐虎看不出漏洞,只问道:“寨子不养无用之人,你能干嘛?而且留个和尚太突兀,你得养头发还俗。”
杜平先皱眉:“山寨留人还看来历?应以能力论处才对。”
徐虎挑眉,笑道:“你的意思是,这小和尚很厉害?”
“那当然。”杜平擡头挺胸,“要不是元青受伤了,你可以亲自来试试。”顿了顿,她又补充,“到时候若有机会,我帮你数着,看看你能在他手下走几招。”
元青被夸脸红了,扯了扯她身后的衣摆。
徐虎哼笑:“吹牛倒挺厉害的。”就这么个小子,才多大。
杜平是个护短的人,立即道:“我还不舍得把元青留给你们呢,你们得了这么一个上好助力,竟还要诸多要求让他还俗?都不问他是不是愿意。”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她知道元青对灵佛寺,对他师父的感情,绝不愿意擅自还俗的。
徐虎忍笑:“在这里等着呢,直说不愿还俗不就好了?还唠唠叨叨扯一大堆。”
几年下来,寨子里收了不少人,有他和大哥一起去求贤的,也有家中遭灾落魄流落进来的,但遇上和尚……这倒是头一回。
自平阳公主信佛以来,佛教处境大大改善,寻常百姓也喜欢上香拜佛,城中富户也愿意捐献香火。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大部分寺庙都香火充足,日子过得比农家百姓好太多,别说江南省,这里是平阳公主的封地,每个寺庙都富得流油,就是隔壁起义军猖狂的闽地,寺庙的底气都比官府足,有钱又有人。
是以,无论是叛军还是匪贼,很少有和尚的存在,和尚都在寺庙里住的舒服呢,甚至有不少流民,自愿剃度出家,可寺庙也不是人人都收,自有一套规则。
元青道:“心中有佛,便处处有佛。”他看杜平一眼,微笑,似乎在说,没关系的。“我会蓄发。”
徐虎看他如此识擡举,倒不好再多说什么,挠挠脑袋,又忍不住去看杜平,问道,“晚膳会送进来,有什么需要的就来找我。”他凑到杜平身旁,下巴一擡,遥指不远处的那间屋子,“我就住在那里。”
杜平后退一步:“知道了。”
见美人视他如猛兽,徐虎笑笑,毕竟不是棚子里的女人,老大都开口了,他不能不给面子。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他转身离开,继续今日的训练。
杜平扭头望着元青,久久不发一言。
元青微笑。
“唉,是我没用。”杜平摸摸他的光头,“你受委屈了。”
元青笑不下去了,他嘴拙,想了半天,只说:“你说的,我们是朋友。”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杜平收回手,噗嗤一笑。
毕竟在水里折腾了这么久,两人身上劳累,房中有两张草床,便躺下休息了。
等天色暗下来,有一个女人来送饭了,从精神气来看在这里过得不算好,至少比不上茯苓。杜平一边吃一边想,对自己的推测更有信心。
不多久,天色完全暗下来,外面突然篝火通明,一大帮人聚集着,甚是吵闹。
杜平已休息差不多,直接倚在门前看。
张天和徐虎都在这里,一眼望去,大概一千多人,分别穿着两种颜色的衣服,粗略估计,一半一半吧。那天在房间里看到的几个男人也在这其中,他们说的听不太清楚,但诸人表情轻松,姿态随意,似乎正在聊天说笑。
杜平凝思片刻,觉得很像军营中的演练,她对这个贼窝想法更多了,意欲了解更深一些。她回头看看养伤在床的小伙伴,便道:“元青,我出去看看。”
确认好鞭子紧紧绑在腰间,她心中安全感便也回来了。只可惜缺点利刃,若还有匕首什么的可绑在腿间,她就更放心了。唔,这个倒可以跟土匪头子商量商量。
杜平光明正大走出去,火光映衬着绝艳的脸庞,篝火旁的人群安静了一瞬。
她径直朝张天走去。
人群竟自动开出一条道,让道的人自己都没发觉为何如此,两只脚仿若自动自发就退开了。
杜平知道自己笑起来好看,擡头便朝张天一笑。
咄咄逼人的漂亮。
张天只觉眼睛都晃了一眼,揉揉太阳穴,问道:“你出来干什么?”
杜平指指周围这群人,问:“分成两队,是要比赛吗?”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寨子里每过几天就会搞一场,大家轮流来。张天直说:“不过一场夜战的对抗演练,你去屋子里待着,别添乱。”
杜平的眼睛亮了:“我也想参加。”
张天皱眉,揉太阳穴的力道更大了,头疼:“走开走开,女人就是麻烦。”
“哈哈哈哈哈……”周围有不少人在哄笑,勾肩搭背,甚至有人耍黄腔,“老大就是不够怜香惜玉。”
“漂亮女人的麻烦,求之不得啊。”
“哈哈,大哥,直接拖床上教训,下回就听话了。”
张天斜眼睨去,也不开口澄清,似乎就盼着这小女娃尴尬羞恼,然后快点滚回屋子。
杜平神色冷冷清清,二话不说,手速极快,擡手之际一条黑色长影往前直撩而去,如影随形仿若灵蛇蜿蜒,直直指向方才说话的那三人。
长鞭在她手上犹如活物,扬长而去,就在最远那人的腰上重重一抽,腰带骤断。
长鞭回转时,一路顺着剩下两人,第二人反应不够快,腰带也被抽断。
第三人有了反应时间,飞快向旁躲开。
他动的同时,杜平也轻移足尖,甚至比他更快一步,旋身一转绕近对手,鞭子也随之转向,同样腰间重重一抽,“啪”的一声,腰带应声而断。
一切皆在瞬息之间,三条裤子几乎同时落地。
露出光溜溜的大毛腿。
杜平笑了,声音温柔,表情却是挑衅的,“要不要先回去换条裤子?”
鸦雀无声。
这招下马威,使得既漂亮,又……猥琐。
没人以为有小姑娘敢在众目睽睽下脱男人裤子。
切,不就是兵油子嘛,以为她没混过军营?她母亲早让她见识过了。杜平收鞭回身,黑色的长鞭紧紧缠绕腰间,将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勾勒得更加明显,人也显得更精神。
她笑眯眯又说一遍:“我想参加,一起玩嘛。”
张天微微睁大了眼,认真地将她从上看到下,咧嘴笑了:“不赖么。”
杜平受之不愧,又向前跨进一步,提出要求:“我以后是替大当家做事的,我要加入你这队,”她扬起脑袋,笑得可恶又可爱,“让我见识见识呗,大当家你的本事如何,也好让我今后心悦诚服为你办事。”
张天起于微末,此地也算是他发迹之始,在自己的地盘上,他竟被个女人如此挑衅。
这真是,出生至今,人生从未有之经验。
在他今后的征战中,也再没有第二个女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他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脸流氓相:“来吧,一定让你跪服,哭着喊老子爷爷。”
他热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