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总督的信函一送到京城,顿时引起悍然大波。
皇上震怒,龙案上的砚台都被砸出去。
“咣当”一声,四分五裂。
百官唯唯诺诺,不敢出声。有人眼望冯阁老,这位首辅大人好不容易病愈,也该站出来承受一下皇上怒火,岂料首辅大人老神在在,纹丝不动站在原处。
又有人张望孙阁老,这位帝师不负众望,跨前一步:“皇上,江南之事还可挽救,令老臣不安的是闽地,朝廷重臣和逆贼勾结一处,蛇鼠一窝,臣建议收服闽地后收押所有闽地官员,诛灭三族。”
好狠!朝中诸臣都偷偷斜睨这老头儿,闽地官员一大堆,裙带关系一大堆,这老头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也不怕犯众怒。
冯首辅照旧眼皮子都不擡一下。
皇上怒气收敛一些,理智回来后,做决定也多些顾虑:“容后再议。”他环视一圈,下达命令,“着湖广总督胡高阳遣援兵赶赴江南,收服闽地,斩首贼子。”
“启禀皇上,黄总督毕竟抗敌有功,是否也该奖赏一番。”冯首辅等所有人都说完话,来了这么一句,语气照旧不疾不徐。
皇上冷眼一瞥,应道:“可。”
早朝之事很快就传到公主府。
平阳公主一听完就笑了:“冯首辅和孙阁老看来是水火不容,他们中间隔的那层面子皮经此一事就快撕破了。”
都察院毛御史正在做客,消息也是他带来的:“只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定罪闽地官员。”
“重拿轻放吧,”平阳公主道,“受牵连的不单单是闽地一派,周围一圈城池就没其他人知道?远的不提,就说近的,京城就没人知道?只是没人告诉父皇罢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父皇并不想朝中大变,所以不会重判。”
毛御史颔首:“公主之前知情吗?”
平阳公主顿了顿,眸光含笑,回答地毫不犹豫:“当然不知道。”完了还添上一句解释,“我若知情,就不会让事态发展到如今地步。”
南边出现如此重大事故,都察院当然不能装聋作哑,经过上回案子打交道,毛御史心中对平阳公主和皇上的关系有了新判断,何况,论起对皇上的理解,天下恐怕无人能出平阳其右,他十分需要平阳的意见。
正事谈完没多久,毛御史便起身告辞,临走前似是想起什么,多问一句:“听闻永安郡主也在凤阳?”
平阳公主叹道:“是啊,承业与王尚书嫡女的亲事打击到她了,便去江南散心,哪晓得那里也不太平。”
毛御史笑道:“黄总督在奏章中大大夸奖了郡主一番,说她也帮着守城,巾帼英雄。公主无需担心,郡主不论相貌才干都是一等一的,还有您在旁看着,将来的姻缘定不会差。”
平阳公主笑道:“承你吉言。”
待毛御史走远,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郑嬷嬷立刻憋不住了,她今日才知道江南祸乱的事情,一想到郡主竟在那么危险的地方,顿觉寝食难安:“我的殿下哟,那么危险的地方,是不是得赶紧把大姑娘给招回来?”
平阳公主看她一眼,慢条斯理抿一口茶水,又慢吞吞把茶盏放回案上,直把郑嬷嬷急得嘴上起水泡。她轻笑一声:“嬷嬷,你觉得我招招手,她就会乖乖回来?”
郑嬷嬷顿时哑了,一想到大姑娘那性子,你指东她往西,你指西她却偏偏往东走,那一身反骨让人愁得哟。
平阳公主笑道:“嬷嬷,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她在江南乐不思蜀呢,寄来的家书你看了吧,她还想做出点什么再回来,当地大员都被她哄得服服帖帖,她肯定不会现在回来。”
郑嬷嬷愁道:“要不再多派几个高手保护她?”
平阳公主摇头拒绝:“没必要,元青的身手我信得过。”
郑嬷嬷虽担心她的安全,但一想到大姑娘那么能干又心里高兴,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京城里以前都说大姑娘是仗您的势到处作威作福,现在知道了吧,我们家姑娘厉害着呢,朝中大员都欣赏她。”
平阳公主刚喝下去的那口茶,差点呛着了,噗嗤一笑:“嬷嬷,你这话捧得太高……太惯着她了。”
郑嬷嬷昂首挺胸:“我说得没错,大姑娘从小就聪明,就没她做不到的事。”
平阳公主乐了,笑得直不起腰,好半晌,中肯评价道:“平儿是不错,不过,主要是黄熙皓那人眼太瞎。父皇至今没有修理外戚就是因为黄家懂规矩,什么事都跟着父皇的意思走,朝中高位又只有黄熙皓一个,贪钱而不贪势。黄家族长精明着呢,特地选个心思浅的来当漕运总督,让父皇一眼就看明白。”
平阳公主叹气:“我现在就担心平儿在江南做得太过,招了父皇的眼,回京后就没好日子过。”
她的手覆在杯盖上,透过窗外望向远方,“胡高阳最好派个厉害点的过去,这样还能压制住平儿……”想到此处,她又叹息一声,“这么好的机会,胡高阳应该会派长子过去捡功劳,胡天舒那人我倒不太了解……”
平阳公主的确没料错,红花教兴起好几年了,hu总督对其水平也有所了解,不怎么放在眼里,觉得是给长子立功的好时机。
总督府里灯火通明,hu总督把大儿子叫进书房,打算好好跟他谈一下江南的情况。
夜晚的江城街道上寂静无声,突然一阵马蹄奔腾而来,地上雨水四溅,巡逻的士兵正欲上前拦阻,一看清马上坐着的那人,立刻又退下。
街道上好多人家都被吵醒,纷纷探出头来。
可这匹汗血宝马速度飞快,一眨眼就闪过这条街,最终停在总督府门外。马匹主人翻身下马,咚咚咚地敲门,一脸不耐烦。
门房打着哈欠,没好气地过来:“谁啊,深更半夜的……”突然看清门外之人,面容俊美,肤色被晒黑许多,多了几分粗犷气质,正是胡家三少爷,胡天磊。
门房赶紧开门迎接:“三公子,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胡天磊急匆匆往里走,只扔下一句:“有急事。”他一阵风似的跑到书房前,一边不客气地推门而入,一边打招呼,“爹,哥,我回来了。”
hu总督刚说到一半,看到小儿子回来并不高兴,皱眉问:“你怎么回来了?”
胡天磊拿起桌上的茶壶,直接往嘴巴里倒水喝,喝足了,伸手一抹嘴巴。他收到他哥的消息就马上从军营赶回来,归心似箭,操练结束后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只想快点到家,生怕晚了就没机会:“爹,我想去江南。”
hu总督眉头皱得更深:“你哪来的消息?”
“我告诉他的,”胡天舒笑着开口,“江南的事情不好瞒他,毕竟事关永安郡主,他若知道得迟了恐会跟我生气。天磊自从京城回来,就像变个人似的,秦楼楚馆也不去了,沾花惹草也都停了,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去军营历练,这想必都是永安郡主的功劳?”
hu总督咳嗽一声,儿子想上进是好事,就怕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不过话说回来,小儿子现在这模样,说不定能够上郡主的眼光,hu总督上下打量,半年多时间,那身他都看不惯的细皮嫩肉都没了,现在的样子多少像个男人,长得也不差,脑袋也聪明,嗯,拿得出手了。
胡天磊脸皮厚,一点也不觉得为个女人改变是什么丢脸事儿,他凑到他哥身旁:“哥,你知道吗?她说我软脚虾,她竟然说我软脚虾,这能忍吗?我就不信下回见面还是打不过她!”
说到此处,他撩起袖子,一直卷到肩膀上,然后使劲竖起小臂,得意看着上臂肌肉拢起来,“哥,要不比比看?我现在比你强壮吧?”
胡天舒忍俊不禁。
hu总督闭眼叹气,简直没眼看这个傻儿子。精的时候是真精,傻的时候也是真傻。
“爹,你不是一直想让郡主做你儿媳妇吗?我也想啊,咱们父子俩意见一致,你得给儿子机会吧。”胡天磊拖过一张椅子坐在他父亲前,大有他爹不同意他就不走开的架势,“感情是需要培养的,说不定郡主能看上我现在的样子呢,爹,让我去江南吧。”
“你经验不足……”
“哥打仗经验也没多少啊,”胡天磊立刻反驳,“我当个副将就行,你派个厉害点的跟我一起去,要不就周总兵吧,让他跟我一起去,那你该放心了吧?”看到他爹眉头又皱起来,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又改口道,“副将不行,让我当个小兵去也行啊。只要让我去,干什么都行。”
胡天舒看到弟弟这副迫切模样,在后头笑出了声,忍不住问:“郡主真那么漂亮?”
胡天磊回头,点头如小鸡啄米:“漂亮!漂亮极了!”
胡天舒朗声大笑,站起身帮腔:“爹,你就让他去吧,还是天磊的终身大事更要紧,我的事不急,以后也有机会。”
胡天磊立刻给他哥抛个媚眼,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hu总督重重叹一口气,拿儿子没辙:“行吧。”
胡天磊一蹦三尺高,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给他爹一个大大拥抱:“爹,你真是我亲爹啊,儿子若能讨到媳妇,你就是第一大功臣!”
“行了,别拿你对付女人那套使到亲爹身上,”hu总督嫌恶地推开,生怕儿子一口亲上来,“到了江南别给老子丢脸!”
胡天磊爽快应下:“当然了,儿子还要给你大大挣一次脸面!”
胡家三少爷在江城的名声,比永安郡主在京城的名声还要厉害。
他风流肆意,处处都是红颜知己,即便和女人分开也没人说他坏话,反而个个怀念他挽留他。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本事,让无数男人眼热嫉恨。
他从京城回来后就修身养性,满城的青楼名妓都垂泪不已,为此惋惜,甚至有胆子大的直接堵在总督府门口,可惜三少爷早已去军营,终是见不到人。
这回,胡三公子赶赴江南战场的消息传遍江城。
他随军出城的那日,热闹非凡。
满城的姑娘都来送行了,挥着手绢儿热泪盈眶,纷纷把香囊往他身上砸去,天上仿佛下起了一阵香囊雨。
城中的八大名妓在城门口坐成一排,各人拿出看家本领,有人为他歌一曲,有人为他反弹琵琶,有人为他吹奏丝笛,还有人为他翩翩起舞。
八位花魁编排数日,在众人面前合作表演,简直美轮美奂,让这群军汉子大饱眼福。
毕了,姑娘们仍是依依不舍。
“三郎……”哀怨的声音千转百折。
“三公子……呜呜呜……”姑娘家都不舍地哭起来。
周总兵骑马在他身边都看呆了:“三公子,你这艳福真是一辈子都享不完啊,夜夜当新郎都没问题。”
胡天磊稳稳坐在马上,不停向四周抱拳,大声道:“承蒙错爱,天磊故不敢当,这回奔赴江南是为家国天下,也为儿女私情。”
四周的哭声突然停下。
胡天磊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严重的事,觉得喜欢就坦坦荡荡说出来,跟所有人分享,“我去江南追媳妇了,从此洁身自好,各位姑娘以后把我当陌路人就好。”
四周的哭声顿时更加凄厉:“三郎啊……你太残忍了……”
周总兵彻底呆了。
阁楼上送行的hu总督,一张脸黑得跟锅底灰似的,丢脸丢到家门口的臭小子,一点都没遗传他老子的风范。
滚,滚,滚,赶紧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