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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正文 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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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傍晚,宫里的内侍就来公主府通传,皇上得知永安郡主回京想的紧,隔日进宫。

    第二天,万里无云,碧空如洗,连一丝风都没有。

    杜平从里到外仔细拾掇一番,对着镜子照看许久,一寸一寸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每个动作都保持面无表情。

    时辰都快到了,她依然站在镜前,犹豫片刻,还是贴上额饰。

    平阳公主并不随同进宫,倚在门前看半晌,淡淡道:“你这表情是去赶赴刑场?”

    杜平回道:“你以前不常常教训我,到宫里就是守规矩去的,别太随便,真当成去外祖父家做客?”说罢,还飞一个白眼过去。

    平阳公主笑了笑,还记得啊,小姑娘真是记仇,小时候说过她的话现在拿出来回敬。她这当母亲的只有轻笑一声:“好记性。”

    杜平最后整整衣襟,准备出发。跨过门槛时,她正好擦过母亲衣摆,耳中传来声音,“女为悦己者容,你这般打扮是为他?久别重逢想给他留个好印象?”

    杜平止住脚步,侧目而望,没有承认:“只是进宫的规矩,不好在皇上面前失仪。”

    平阳公主眉色微动,明显不信她这番说辞。“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杜平抿唇不语。

    平阳公主继续道:“太子和太子妃怕要偷笑了,本以为要赔上一个儿子才能获得公主府支持,现在发现就这样放着馋馋你也有一样效果,赚大了。”

    杜平听不下去,用力瞪去:“承业哥哥不是这种人。”

    平阳公主轻嗤:“李承业怎么想重要吗?他不过他爹娘手中一颗棋子,执棋者要下棋,还会关心棋子的想法?”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你还叫他承业哥哥?”她嘴角挂笑,眼底却殊无笑意,“合适吗?”

    这回进宫,杜平心中难免忐忑,母亲说中了,毕竟久别重逢。可没想到进宫之前还要给她来一记狠的,生怕她行差踏错。

    杜平转过身子,面对面注视母亲:“你不用这样敲打,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我长大了,孰对孰错孰重孰轻,心中自有分辨。”

    平阳公主也不生气,看着女儿的眼睛,须臾,淡淡一个字飘来:“好。”

    不过短短几年,敢这样说话真是翅膀硬了啊。

    她感叹一笑,转身离开。

    皇宫威严依旧,仿若天宫般矗立在京城土地上。

    杜平随着内侍指引向前走去,迈过门槛,擡头定睛一看,脸上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庆幸。

    屋内只有皇上一人。

    杜平立刻收敛情绪,乖巧行礼。

    皇帝可没放过她闪过的情绪,哈哈大笑:“回来了也不给宫里递块牌子?长大就变得见外了?”

    杜平脸上笑眯眯:“若还跟以前一个样,这两年不是白长了?”她从地上起身,立刻粘到龙椅旁,指着自己的脸问,“外祖父快看看,我是不是变漂亮了?长高了?”

    皇帝哈哈大笑,明知道这丫头在逗他,还是想笑,无论什么话从她嘴里出来就是比别人有趣。他调侃道:“好好好,要不朕送你一个匾额,赐你御笔京城第一美人?”

    杜平想了想,竟然点头:“嗯嗯,不要京城第一,我要天下第一,外祖父你可是金口玉言不能反悔!”

    皇帝大笑不止,就知道这丫头不会害羞推让,何止不谦虚,还得寸进尺顺着杆子爬。

    他笑着指着她鼻子说:“朕若是题匾,你就得把它挂在公主府堂屋正前方,以后嫁人了还得当嫁妆带走,继续挂在夫家堂屋上,敢吗?”

    杜平半点不犹豫:“小菜一碟,您敢赐我就敢挂。”

    皇帝那只手还点着她,无奈笑道:“张狂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在京城有朕惯着,听说你到江南还是无法无天,把那里搅个天翻地覆。”

    话语自然而然转到江南之事。

    正题来了!

    “是不是有小人到您跟前告状来了?”杜平问道。

    皇帝但笑不语,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神色。

    杜平马上打起十分精神,接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有圣眷在身,在京城大家顾着您的颜面,在江南当然也行得通。”她歪着脑袋笑,“他们对我有多容忍,就证明对您有多敬重,事实证明,江南官员对您都是忠心耿耿。”

    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咯咯咯笑出声来:“我不惜自污名声帮您去考验他们,您都不夸两句。”

    皇帝笑斥道:“厚颜无耻,不骂你一顿都是好,你说说,你横行霸道就算了,怎么还插手政事?这是你能管的?”

    杜平眨眨眼,无辜道:“哪有插手政事?您不要冤枉我,我没有!”她举起双手表示清白,“皇上,您是知道我的,我这人脾气不好,在江南得罪人的事肯定数不清,但您不喜欢不赞同的事情,我肯定不会做。”

    皇帝嘴角微微勾起,目光望来,似在打量此话真假。

    杜平再加一剂狠药,“我依仗的就是您的疼宠,怎会自毁前程?我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告状的,既然母亲都知道了,他们肯定不会漏掉您这里,哼,一群小人。“顿了顿,”母亲傻乎乎的耳根子软听信谗言,一顿脾气把我从凤阳拖回来。可您不一样啊,您英明神武,一定要还我清白!”

    “傻乎乎?”皇帝笑道,“你这话传到你母亲耳里,她非要抽你一嘴巴不可。”

    杜平指指屋顶指指地面,做一个“嘘”的动作,“这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会传到第三人口中?您不是乱嚼舌根的人,这是我俩的秘密。”

    皇帝道:“好,那你说说,漕帮是怎么回事?”

    杜平坦然道:“您应该也知道我途中被人暗杀之事,就是漕帮人动的手,被我查清后就此结下梁子。我一直想弄垮他们,但黄总督劝我说漕帮还是能干些实事的,黄家的面子我只能给,毕竟是太子母族,所以我忍下哑巴亏。”

    说到这里,她偷偷斜觑,却见皇上一脸似笑非笑,便继续道:“后来漕帮出事了,先声明,跟我无关,我没动手。老帮主死了帮主的孙子上台,可他年纪小还要读书,我不计前嫌推荐他到岳麓书院,漕帮感恩于我,就和我冰释前嫌,做事都给我几分薄面。”

    说完,她摊摊手,“就这么一回事。”

    皇帝看她一眼,笑道:“行了行了,随便问你一句,三分颜色就开染坊,把自己夸得像圣人似的,你差不多得了。还有那个江南商会呢,也跟朕讲讲。”

    皇帝语气随意,杜平脑子里却绷得紧紧,一刻不敢放松。

    她作出一脸心虚逃避的模样,移开视线,“这您都要问?我不过是赚点私房钱,既没干涉朝政也没谋财害命,赚的都是良心钱。”

    皇帝鼻子里出气,哼道:“看着朕说话。”

    杜平犹豫片刻,一道目光直直望来,举手发誓:“我怎么敢骗您?绝对没有骗您,真的,就赚点小钱。”

    她放下手来,赌气道:“您若觉得不体面让我放手也行,我都听您的,但是您要私下补偿我,金子银子珠宝都行,要很多很多。”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儿子孙子个个恭恭敬敬,也就这混账敢这么跟他谈条件,“朕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啊?还会看中你那点银子?”

    杜平眨眨眼。

    皇帝道:“别装傻,好好的商会跟秋收怎么扯上关系了?”

    果然是这个!

    心里最后那块大石头掉下来了。

    杜平正色道:“您既然问到这儿,那我就直言不讳。您愿意听我的实话?我担心忠言逆耳,先声明,若有不中听的话也只是对事不对人,您可别发火。”

    皇帝目光锐利,看她一眼,身子缓缓向后靠去,半阖着眼眸,吐出一个字:“说。”

    “我这回出去才发现,京城就是个蜜罐子,我以前简直是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江南在水患后,遍地是灾民,然后官府把这些人都赶出城门,任他们自生自灭,任他们落草为寇,那边并不太平,连我都好几次差点被贼寇掳去。”杜平道,“今年好不容易有收成,那些地主却想乡民们把之前水患欠下的粮食先补上,这不是要活活饿死人吗?若还不上就要卖身为奴,呵,真是一把好算盘,横竖都不亏。”

    皇帝坐着没动,不辨喜怒。

    “官府是不会管这些的,我问过黄大人,他们都觉得地主收租天经地义。所以,我想帮帮他们,在力所能及之处。”杜平擡眸,肃然道,“他们都是您的子民,虽然您没看到他们惨状,但是我替您看到了,李家应该庇护他们。”

    她忽地嘲讽一笑:“我记得您的忌讳,自不敢插手官场之事,从头到尾不过是商人周旋收粮。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伤害到某些人的利益,所以他们坐不住了吧。”

    皇帝许久没有说话,半晌,他睁开眼,淡淡道:“出去见识见识也好,对你有好处。不过,还是鲁莽了些,好心办坏事。”

    一句话给了评价,也下了结论。

    杜平心中一凉。

    “都是大姑娘了,朕看你也该收收心,别插手外面这些事,以你的地位就不该蹚浑水跌身份。若是缺银子,你母亲不肯给,就进宫来找朕。”皇帝道,“你贵为郡主,好好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别与乱民为伍。”

    杜平垂眸,一动不动盯着地面。

    算了算了,他年纪大了,一向以稳为主,江南贪污案他都忍下,何况这些官场痼疾。

    点个头卖个乖也就过去了,省得他越挖越多。

    忍吧忍吧忍吧,道理她都懂。

    杜平又盯着地面看半天,擡头,出口的话却是:“哪里办坏了?”

    皇帝一怔,本想板起脸骂两句,还是忍不住笑骂:“就你这语气,信不信朕治你个大不敬?刚才还敢说碍着太子吃下哑巴亏,你在朕面前都忍不下去,还能在那些刁民面前忍耐?朕不戳破你谎话不追问内情是给你留面子,你倒好,还敢跟朕生气?”

    杜平扑通一声跪下:“我不懂,不懂就该问,求外祖父赐教。”

    皇帝无奈地重重一叹,说这孩子聪明吧,那肯定是聪明的。虽然骨子里不逊,可也知道硬扛之后立刻弯腰下跪,软硬兼施,让他不好发火。可若真是聪明就该懂进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心里清楚得很,偏偏管不住那张臭嘴。

    “有其母必有其女啊,你母亲那个倔性子教出你这个坏脾气。”皇帝道,“你那九转十八弯的脑瓜子会想不明白哪里做错?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这不是不懂,是不服。”

    杜平一双眼亮晶晶,供认不讳:“皇上英明。”

    皇帝居高临下望来,道:“你母亲当初在江南贪腐案中损失银钱,你都知道进宫叫屈鸣冤,那些官员就该忍下来?何为民?何为官?你可知做官的这些是如何从无数百姓中脱颖而出?你如今的做法就是逼这些才华能力都拔尖的聪明人让步,把手里的东西让给普通百姓,你觉得他们会心甘情愿吗?”

    杜平嗤道:“他们手里的那些本来就不属于他们,这是强占。”

    皇帝道:“除了你,还有谁觉得是强占?说一个朕来听听。”

    杜平陷入沉默,许久,她开口道:“您一定觉得我很傻吧?”

    皇帝颔首:“的确傻了点,”迎上她的视线,嘴角微微勾起,“不过,朕也挺喜欢你这股冲劲,年轻啊……哈哈,就是野了点,也该找个夫君好好管管你了。”

    杜平没说话。

    皇帝叹道:“放心,江南的事朕会找个靠谱的知府去接任,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怎会胡乱应付?”

    杜平总算点点头:“我相信您。”

    皇帝笑道:“你这次回来也该成亲了,朕答应过替你指婚,可有中意人选?”

    杜平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笑道:“听您的意思,您心中已有人选?”

    皇帝微微一笑,正待说话。

    杜平接着说:“不过您迟了一步,”她脸上一点也不害臊,笑道,“我已经挑好啦,母亲也同意,就等着下婚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