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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正文 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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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几日,连着都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回荡窗沿。

    京城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便是永安郡主骑着高头骏马,冒雨奔腾。雨水混着泥土溅在路边,微带湿气的鬓发贴在莹白面孔上,她却丝毫不在意,始终高调行事。

    杜平带着陈千瑜在京城各大店铺走动,安排布匹生意,从陈家距离最近的仓库运送过来,明而堂之,半点遮掩也没有。

    一时间,京城各布商人心惶惶,都知道公主府打算和黄家抢生意。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众人不敢贸然下注。

    待料子正式上架,公主府店铺的布价是前所未有的便宜,顿时百姓哄买四起。

    眼看一切都按计划进行,陈千瑜忽又想起一件事。她本犹豫是否该提,不提肯定不好,提了也会有挑拨之嫌。毕竟在凤阳她看过郡主对待曹子廷的态度,那是郡主的自己人。可眼前和黄家一战迫在眉睫,她只能开口:“郡主,你离开凤阳之前,把曹子廷赶出了漕帮,还记得吗?”

    杜平正在前行的脚步一顿,侧头望去。

    陈千瑜心中哀叹一声,硬着头皮上:“那时候郡主应该交代他走黑商路子,曹子廷的确聪明,实力做法都挑不出刺来,再加上看郡主您的面子,商会和漕帮也会给他行方便,现在江南那一块四不管的势力都被他收拢得差不多了……呵呵,这么快的时间做到这地步,郡主好眼光,的确是个能人……”

    杜平还在看她:“说重点。”

    陈千瑜只得继续道:“黄昌元来到凤阳后,陈家有人看到他出入总督府,后来有一些百姓冒头的事情,曹子廷也有帮着处理。”顿了顿,补充一句,“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黄家的意思。”

    唉,总算说出口了,说就说了,郡主真要生气或难过也是没办法的事。

    陈千瑜余光偷偷打量。

    杜平面无表情站着不动,雨滴悄无声息地砸到肩膀华服上,她垂眸看一眼,将伞移正位置,淡淡道:“是吗?”

    肩膀这一滴水渍渐渐扩散。

    她竟还笑了声,可眸底却殊无笑意:“你最后那句是画蛇添足。”明摆着人已经被黄昌元收拢去。

    陈千瑜小心地问:“你生气了?”

    她本来还想多解释几句,黄昌元最开始投橄榄枝的时候,曹子廷并未明确回应。一直等到郡主将成亲的消息传回江南,他立刻明目张胆出入总督府。不过这些事,多说无益,无论动机为何,结果是一样的。

    杜平既没点头也无摇头,沉默片刻,又问:“有黄家的帮手,他才能这么快将这些势力抓在手中,不过互惠互利。他在我这儿本就没有卖身契,来去自由,想要另攀高枝我也无法。”说话间,握住伞柄的手指却越捏越紧。

    陈千瑜自然看到她的小动作,忍不住腹诽,嘴上都说不在意了你还捏这么紧作甚?她低头默不作声,不敢再刺激她。

    杜平转身跨进门槛,背对着她:“我累了,先去休息,你自便。”

    她一边说一边走,越走越快,反手重重关上门。

    陈千瑜看得瞠目结舌,这叫不生气?

    她擡头望着天空,虽然灰蒙蒙下着雨,但还是大白天啊,郡主你这么早休息?

    杜平屋里的烛火到深夜也未熄灭,透着窗子能看到影影倬倬的身形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一直到油烛烧尽。

    她连着两日都没去铺子里查看情况,就这样无所事事呆在屋子里,习武照常,用膳按时,说话的时候偶尔也会笑,却不达眼底。

    陈千瑜快被她传递过来的情绪压得透不过气。

    终于,第三日清晨,杜平敲响陈千瑜的屋门,正色道:“随我去个地方。”却不说去哪里,陈千瑜只得换衣服跟上。

    两人停在牢狱前。

    陈千瑜没料到竟是来这儿:“郡主是来?”她试探的目光也随之递过去。

    “来见个故人。”

    狱卒早就知道今日有贵客,立刻将永安郡主迎进门去。因来客身份贵重,他前一日特地将犯人换个单间关着,环境也干净些。

    犯人是个中年男子,胖瘦适中。乱糟糟的头发垂在肩膀,脸上全是胡子拉渣遮着,那双眼睛却盯住门口。

    杜平一进门,就迎上他的目光。

    犯人看见她彻底怔住,满目精光瞬间呆住,好一会儿回过神来,他哈哈大笑,笑声越来越苍凉,指着她道:“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我死得不冤,是我有眼无珠。”

    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回想当初,是不是弥英在其中使手段了,以他对弥英的了解始终无法下定论,今日终于真相大白,原来如此。

    玩了一辈子鹰,却被鹰啄瞎了眼。

    杜平神色淡漠,待他笑完才开口,淡淡道了声:“弥河师叔。”

    一声师叔,相隔数年,只觉物是人非。

    犯人冷笑:“贫僧可担不起你一声师叔。”他在灵佛寺呆这么多年,心思聪颖,立刻猜到她的真实身份,“永安郡主,你是在为元源那小子出头?”

    杜平:“他已还俗,如今唤作曹子廷。”

    弥河老神在在坐回地上,看她一眼,投石问路:“郡主今日是来让我死个明白?”

    “你未犯死罪。”

    弥河听闻这句话,心中乍感释然又哀戚,是啊,他自认会识人,永安郡主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心绪翻腾片刻,陷入沉默中,意识到堂堂郡主不可能特意接来他出狱,不,也不是不可能,他直接问:“在下不才,可还有郡主用得着的地方?”

    杜平却不答,反倒开口解释:“当日抓你入狱,是按国法处置,今日放你离开,也是你刑期已满。”

    弥河嘲讽一笑,不怕死地开口:“刑期早满了吧?郡主亲自放话关进来的人,您不透露点意思,他们怎敢放人?今日倒是个好日子,竟让郡主想起我来了。”

    杜平抿唇,却不说话。

    陈千瑜听不下去,似笑非笑插嘴:“真叫人大开眼界,哪借来的胆子让你说这话?仗着郡主说一句’你未犯死罪’?还是判断郡主的性子不会动用私刑?”她眯起眼,轻轻威胁一句,“这把软柿子怕是掐错了。”

    闻言,弥河心中一凛,他瞥向陈千瑜却猜不出她身份,便试探地将目光转回永安郡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郡主要我干什么直说就好。”顿了顿,又嘴贱地添上一句,“毕竟您今日不来,我还得继续被关着,多少也算个恩人么。”

    杜平道:“漕帮那边有个空位子,我想安排你去凤阳,正是你最擅长的俗务和账目。”

    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

    弥河眯起眼,先关他几年再给甜枣,难不成郡主是为了驯服他?呵,年纪小小竟还会使熬鹰的手段。他想了想,又问一句:“曹子廷呢?”还俗以后总不能还在灵佛寺。

    杜平沉默,擡眸道:“在凤阳。”

    弥河一直是个聪明人。

    他整个人忽地站起来,直直盯住永安郡主,咧嘴一笑:“郡主,你是不是和曹子廷闹翻了?莫非他也在漕帮?想让我去恶心恶心他?”

    杜平轻笑:“这话就小看了我。”顿了顿,“曹子廷已离开漕帮,另起炤头,他在江南已成气候,背后还有黄家帮衬。你若担心过去性命不保,就当我今日什么都没说。”

    “呵,谁会怕那小子!”

    杜平微微一笑:“那我安排人送你过去,至于具体细节,到了那里弥结会跟你解释。我先在这里预祝弥河师叔一路顺风。”

    弥河笑道:“郡主好气魄,还愿意给我机会,感激不尽。您的意思我明白,放心,到那里会帮你掣肘曹子廷,不会任他继续坐大。”

    杜平笑着朝他走去,站停在牢门之前:“正因为师叔是这样的通透人,我才愿意亲自跑一趟地牢。”四目相对,她眼里流露欣赏,“师叔值得如此相待。”

    弥河心里一阵热,又想到是她一手送自己进来,打杀是她,活路也是她,不由苦笑:“郡主你这个人啊,真是,真是……”他又说不下去。

    真是什么呢?他竟想不出一句话来形容。

    杜平出去后吩咐狱卒几句,便带着陈千瑜离开地牢,踏出门的那刻,她脚步一顿。

    连下几日的雨终于停了,艳阳高照。

    杜平仰头望天,擡手遮了遮阳光,突然想起灵佛寺初遇他那天,也是个好天气。

    那个受尽众人冷眼却咬牙强忍的少年,如今已学会不动声色地反击;

    那个会因焚城而为无辜百姓悲鸣的少年,如今却能杀人不眨眼并安排自己全身而退。

    那个结拜起誓时眼睛里都是信任的少年,如今已转身离去。

    也许,是他长大了。

    人心易变初心难守,走到今日也怪不了谁。

    杜平垂眸踏上马车,往事不可追,她想,就这样吧。

    一坐到里面,陈千瑜就憋不住了:“这人和曹子廷有过节?”

    杜平“嗯”一声,补上一句:“要命的过节。”

    她身子向后靠,慢慢解释,“漕帮几个旧堂主除老厉之外,其他心里还怀着他们小帮主,如今我离得远,更加管控不及。真正的心腹只有弥结一人,我又担心日复一日把他的心养大了,与其到时候大家脸上不好看,不如我提前安排人过去。关键是,安排的这个人绝不能被曹子廷收买,思来想去,只有弥河最适合。”

    一路上,她谈兴甚淡,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陈千瑜在江南也见过她和曹子廷如何相处,不由暗叹一句,曾经的抵命相护也比不过膨胀的野心。她知道郡主心情不好,便轻声问:“可需我陪你醉一场?”

    杜平擡眸,缓缓摇头:“不至于。”

    陈千瑜见她这么说又放下心来,调笑道:“要不等我回江南给他下点绊子?”

    杜平沉默片刻,仍是摇头:“不必,若商会跟他有合作余地,也不用将利益推出门。若黑市太过猖獗影响了商会,你也不必留情,需要漕帮搭手就直接去找弥结。”

    陈千瑜:“郡主放心,我心里有数。”顿了顿,“郡主可还记得我当初带你进密道去看的那些?”

    这回,杜平沉默更久。她面上的神情透出慎重,欲言又止,想了想又坐直身子,沉思半晌来了一句:“千瑜,我们应该保持一点距离,至少在世人面前,要让他们觉得我们关系不和。”

    陈千瑜猜测她的用意:“我这次进京太过张扬?会给公主府添麻烦?”

    杜平否认:“那不过小事。若我们两个吵翻了,黄家的忌惮会少一些,而且也更方便看清周围哪些人表面恭顺却背后怀有异心,我想把江南诸势力清洗一番。”

    陈千瑜思索片刻,问道:“别人会信吗?”认识她俩的人都知道陈家和公主府绑在一起,要怎么做才能让旁人相信她们不是演戏?而且,这和密道之事有何关系?

    “密道里这些东西就是最好的理由,千瑜,我意欲把黄家一起拉进来。那些布匹已经卖疯了,黄昌元按捺不住多久的,到时候与黄家一起共担风险,共享利润,我不觉得黄昌元会拒绝这块大饼。”杜平道,“当然,黄家也不敢瞒着皇上,我会提前将此物进献宫中,说不定还能给你捞个皇商当当。”

    陈千瑜一惊,猛地站起身来,“砰”的一声,脑袋撞到车顶上,她痛得又坐下来,不敢相信:“献给皇上?拉进黄家?郡主,你知道我们会亏损多少吗?”这可是陈家的半壁江山,这么来一下,陈家必定元气大伤。

    杜平微微一笑:“你果然不愿意,到时候在黄昌元面前演戏的时候,要记得现在的感觉。”

    两人静静对视半晌,无人退缩。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陈千瑜身子前倾,她当初告诉永安郡主以为她会有什么好法子,结果竟是这种割肉的法子:“郡主,你认真的?”

    杜平慢悠悠:“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陈千瑜咬牙:“那献给皇上就好,何必分一杯羹给黄家?”

    杜平:“皇上不放心陈家独大,也不放心交给公主府,但他相信黄家。”

    陈千瑜露出心疼的表情来,这损失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这么一对比,往年孝敬给黄总督的那些根本就是毛毛雨。她自认是个大方的人,跟郡主这种败家子作风一比,甘拜下风。

    “如欲取之,必先予之。”杜平道,“我还是喜欢光明正大的阳谋,别忘了,军械买卖才是重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