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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正文 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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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瑛之拿出对付父母和祖父最熟练的一招,先斩后奏。

    桌上放着一封留书。

    出门在外,最不能缺的就是钱财。他塞上几张数额最大的银票,再随便挑拣几件常穿的衣服装成一个轻便包裹,然后带着自家夫人骑马出行。

    一路上,杜平有一眼没一眼地瞅着他看,意味深长道:“这么一套下来很熟练嘛。”

    冯瑛之决定不去理她的小调侃,直接把这话当成夸奖听,笑道:“小时候梦想仗剑天涯,即便后来长大了,我也一直羡慕黄昌元的活法,男儿不该被圈在小小京城一地,就该走遍五湖四海,见过繁华寂寥,才不枉此生。”

    杜平听到”仗剑天涯“就噗嗤一笑,她想起小时候的事,低头勾唇:“你那时候是个病秧子,惹人厌得很。”

    她和瑛之相知相识之前,也见过两次。那时候两人都是小孩儿,她已臭名昭著,他却身娇体弱。每一回母亲都耳提面命,不准闯祸,不准欺负瑛哥儿,那孩子身体不好禁不住你的拳头。

    搞得她半步不敢靠近那个“娇弱”小孩,生怕对他大声点说话就惹来长辈一顿揍。

    冯瑛之也想起那时候,笑道:“挺好,迟点认识也挺好。”

    杜平扬眉,表情似在询问此话怎讲。

    冯瑛之摸摸鼻子:“我小时候不太像样,你肯定不喜欢。后来年岁渐长,看得多了懂得也多了,学会如何与人相处,懂得如何与人说话。”顿了顿,他展颜一笑,“永安,能在最好的年华认识你,让你看到最好的我,这样就很好。”

    杜平老脸一红,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冯瑛之就喜欢看她这表情,百看不腻,他笑得更开心:“要不要过来,跟我共骑一匹?”

    杜平不看他:“滚。”

    冯瑛之哈哈大笑,嘴巴越说越没个把门:“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今有红颜相伴千山万水,此生无憾。”

    杜平瞪过来:“谁是红颜?”

    冯瑛之跌倒得十分快,指着自己的脸:“当然是我了,好看吧?我陪着你千山万水呗。”然后继续捧场夸她,“前两句自然是说你,咱们永安郡主可是有大智慧的人,到哪里都不愁知己。”

    脸皮厚如杜平,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被这个京城交友最广泛的人这么夸,总感觉在听反话。她咬唇沉默片刻,决定还是把话说破。

    这几日两人相处下来,她一直觉得怪怪的。

    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说不出的感觉。

    她以前睡觉,是一沾枕头就睡着,可这两天,一想到旁边躺着这个人,她只敢背对着他睡觉,即便这样,都要闭着眼睛数好几千只羊才能进入梦乡。

    想到接下来一路都是跟他单独相处,谁知道这家伙还会说什么做什么……她顿觉得很长一段时日都得苦尝失眠煎熬。

    睡不着觉太难受了,她决定不再憋着,跟自家夫君藏什么话?

    杜平红着脸,盯住他问:“瑛之,你是不是后悔洞房那晚的选择了?”

    这话问得堪称露骨。

    冯瑛之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一般,两只眸子一瞬不瞬望来。

    杜平继续问:“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想和我……”

    “停!”冯瑛之立马阻止她说下去,他觉得眼前这幕有点熟悉,不解释清楚只会换来更离谱的提问,“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不用问这么直白。”

    两人边说边往前行进,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出冷僻的街道,再过一条大路就该到城门出口处。擡眼望去,就能看到前头热闹的景象。

    天色正好,天空碧蓝如洗。

    冯瑛之脑子里冒出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想和身边这人一直走下去,无论失意落寞,还是繁华得意,一直走到满脸皱纹垂垂老矣,他想一直握着她的手。

    他要和她说明白。

    冯瑛之勒住缰绳,正色道:“我看见你便心生欢喜,看不到就牵肠挂肚。永安,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做一对真夫妻。”

    话虽出口,他心中却更紧张,以目光拽住她的目光,轻声问:“你愿意吗?”

    一阵暖风拂面,撩起情思万千。风中还传来隔壁街道上小孩子的嬉闹声,玩笑声……各种各样的声音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仿佛人生过客来去匆匆,一切都是过往云烟。

    杜平对上他的目光,尔后缓缓垂眸,一顿,复又擡头看他:“瑛之,你不用这样,你知道的,只要你开口,我并不介意做真夫妻还是假夫妻。”

    冯瑛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翻身一跃,跳到她身后牢牢圈住纤细腰肢,灼热呼吸都扑打在她耳旁,看到她耳根子都红透了,忍不住低低笑起来。

    杜平整个身体都僵住。

    感觉快烧起来了。

    冯瑛之按住她:“别乱动。”然后又笑道,“也别装傻,你这招在我这儿不管用。”

    杜平不甚有底气地命令:“手拿开。”

    “不要。”

    杜平咬牙:“你想怎么样?我都说随你了,大不了晚上我也主动些。”

    冯瑛之也被她说得脸红,说到口上不把门这点他远远不及:“永安,你把顺序搞错了,在你说愿意之前,你应该先喜欢我。”

    杜平的身体一下子定住。

    她当然知道他想得到什么答案,她的确在装傻,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他,又该如何回答?她不想骗他。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李承业,这样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不喜欢李承业?

    曾经以为的天长地久原来可以这么短暂?漫漫时光将所有感情侵蚀殆尽,曾经以为到死都忘不了的人不知不觉中就能放下?

    她看到瑛之经常紧张又欢喜,难道不是因为他故意调戏?难道这就是她已经喜欢上他的证据?

    这就是喜欢吗?

    感情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可以轻易放下一个人?然后又轻易喜欢上另一个人?

    至死不渝是喜欢,逢场作戏也是喜欢?喜欢很久很久是一种喜欢,那当成朋友的喜欢和当成爱人的喜欢有什么不一样?

    她不知道。

    冯瑛之轻声问:“你分辨不出对我的感情?”

    杜平几不可见地点一下头。

    冯瑛之松一口气,放在她腰间的手掌加大力气,箍得紧紧,男人手臂的热度传达到她腰肢。这不是朋友之间的触碰,而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占有:“这样碰你会讨厌吗?”

    杜平沉默一瞬,然后摇头。

    冯瑛之笑了:“李承业之后,你是不是对喜欢没什么信心?”他从来不忌惮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杜平猛然回头,目光复杂难言。

    冯瑛之低头,嘴唇在她柔软脸颊上一触即离:“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我来教你。”

    杜平一下子捂住自己的脸,眼神有点难以言喻,仿佛在看一个登徒子。

    冯瑛之勾唇:“先教你第一个词,这叫趁虚而入。”

    杜平看他:“君子不会做趁虚而入的事。”

    冯瑛之点点头,大方承认:“我不是君子,再教你一个事儿,感情上做君子很容易孤独终老。”

    杜平望天,这什么歪理?可她竟无力反驳?

    “耽搁得有些久了,我们先去城门口要紧。”

    冯瑛之深谙做事不能逼太紧的道理,他坐回自己的马,两人继续向前赶路,要在家里人发现之前离开京城,否则城门一关哪里都去不了。

    这次江南之行本就谋划得出其不意,杜平不觉得有人会猜到他们行踪。

    岂料,一眼就能望到城门排队出行的景象时,她神色一变,勒停马势,转头向墙边望去。

    冯瑛之也跟着停下。

    墙边下,一个年轻男子缓缓走出,面目冷峻,正是平阳公主身旁最忠心的鹰犬,寒山。他抱剑拱手:“还请郡主留步。”

    杜平垂眸问道:“你一个人?”

    寒山道:“若郡主愿意止步于此,便只有我一人。公主殿下心中挂念郡主,属下特来带您回府。殿下说,不管什么话,自家人关起门来好好商量。”

    杜平轻笑:“如若不然?”

    寒山从腰间掏出一个口哨:“若郡主执意闯城门,属下只有失礼。”他擡头,神情中没有一丝转圜余地,“哨声一响,等埋伏的侍卫都出来,事情闹大恐不好收场。”

    两人说话声音并不大,且都在偏僻角落不引人注目。周围大家都急着出城,还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动静。

    杜平自认为在母亲面前已退让无数。

    与李承业的婚事,她妥协了。

    母亲不让她去江南,她没有去;

    母亲不让她再插手秋收之事,她也放手;

    甚至为了母亲考虑,她连黄家招揽曹子廷的事都忍下,还主动与黄昌元攀关系。

    如今,她的师兄生死未卜,眼看江南各方势力有重新洗牌的趋势,她怎么能忍受一直窝在京城?甚至连江南的消息都传不到她手上!

    杜平讽刺道:“真闹起来,你觉得是我担心丢面子,还是母亲更担心丢面子?”

    寒山不为所动,将口哨放在嘴下,轻声问:“郡主想试试?”

    眼看平阳公主和永安郡主吵架吵到在城门口上演全武行的消息马上要闹得满京城都是,冯瑛之出言劝道:“永安,既然殿下思女心切,我们回去看看也是应当。”

    杜平干脆拒绝:“不去。”

    冯瑛之并不气恼,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摇着头无奈一笑。他翻身下马,略微弯腰牵起缰绳,侧首扬眉:“我替夫人牵马。”说罢,悠然自得往公主府走去。

    杜平没想到他会来这招,差点从马背上站起身来:“喂,冯瑛之!”

    冯瑛之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走。

    杜平急道:“瑛之!你停下!”

    冯瑛之终于停下脚步,伸手指了指自己,一脸无辜状:“夫人是在唤我?”

    杜平看到他装傻的样子就来气:“这街上还有第二个叫冯瑛之的?”

    冯瑛之笑道:“我以为夫人该唤夫君才是,是以刚才听到名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杜平咬牙,信他就有鬼了。

    方才叫名字时一下没注意声音大小,惹得路边有几人将视线投来。杜平嘴上虽说不在意,心里还是不想给公主府惹麻烦,顿时低下脑袋闭上嘴巴,只能憋着一张气鼓鼓的脸,按住马头不让它再动。

    她侧眸瞪住他,目光带上威胁之意。

    两人一马停在路边。

    冯瑛之看着她,嘴角缓缓拉开弧度,笑意一点一点加深。他走到她腿边,仰头望去:“不开心了?我给你牵马也不好?正好让你在全京城人面前长长脸,永安郡主嫁为人妇也能将夫君吃得死死,只要你高兴,我不怕被人说惧内。”

    杜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好。”

    冯瑛之微微一笑,复上她的手背,温和道:“永安,你和外人交谈时都能做到礼貌忍让,对亲人就更该如此。正因是亲人,你就不该仗着感情深厚而肆意妄为,亲人不是用来忍受坏脾气的,因为爱重,就更该珍惜。”

    杜平想把手抽回来,可一下子抽不回来,用力,还是抽不出。

    她眼睛瞪过去。

    冯瑛之笑出来声来,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小孩儿。他轻轻拍她手背两下,自觉收回来:“是我不好,别生气了。”

    杜平与他对视片刻,气焰渐渐消散,不情不愿说了句:“你也没什么不好……”

    冯瑛之:“那能不能跟我说说,咱们家永安还有哪里不开心?”

    杜平心中自然有疙瘩,沉默一会儿,闷声道:“她一直派人盯着我。”

    冯瑛之:“她是关心你。”

    杜平垂眸:“她和我想法不一样,她一直阻止我。”

    冯瑛之:“君子和而不同,这是她不好。”

    杜平有股把委屈倾倒而出的冲动:“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个样子,她想做的不想做的从来不跟我解释,可我想做的不想做的她都要插手,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有自己的路,不是她手上捏的泥人。”

    冯瑛之:“也许,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沟通,但是没关系,她不会,那就换你来,你把你的想法好好和她说。”

    杜平不服:“她那么聪明,她不会?”

    冯瑛之:“无论她如何聪明,在你面前,她都是第一次做母亲,有不会的很正常。”

    杜平沉默片刻:“我也是第一次做女儿,我也不会。”

    冯瑛之:“你不会,我教你,而且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安,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们是母女,骨肉相连,只要把你想说的说出来,好好说出来,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杜平脸上表情交织着犹豫与矛盾。

    冯瑛之又复上她手背,轻轻捏在手心:“而且你也明白,她在乎你,对吗?”

    杜平闷声嘀咕了两句,脸色有些忿忿不平:“出城是你说的……去公主府也是你说……”,她随后擡起头,撇开脸,很快的扔来一句,“不用你牵,坐到你自己的马上去。”

    冯瑛之展眉一笑,转身向回走去,经过寒山身旁时淡淡开口:“把你的口哨放下,出发去公主府。”说罢,修长身躯腾空而起,翻身稳稳坐在马背上。

    寒山沉默地站在一旁,将这出戏从头看到尾,始终冰封的表情上出现一丝龟裂。

    这就结了?

    不用大打出手?

    郡主还能这么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