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皇墓 正文 第145章

所属书籍: 皇墓

    天气越来越热,距离和亲的日子也一日近似一日,在此之前,京城又发生一件天大的事情引起众人惊骇,整个朝廷都为之震动。

    皇帝病倒了。

    倒在床榻上的皇帝,下旨让太子暂代监国之职。

    一时间朝中都知道风向变了,明着暗着向东宫示好。太子每日上朝办公事,和内阁相处还算和谐。他脑筋转得虽不快,但也知道内阁几位老人都是德高望重之辈,是以内阁决定的事他也不会多加妄言。

    太子妃彻底扬眉吐气,越侧妃倒台,她的儿子是太子长子,而且最近每日都去皇上跟前侍疾,简直面上生光。

    这日,她广发宴帖邀请诸位官家夫人小姐入宫吃素斋。

    明面上的理由是为皇上祈福,至于藏在暗处的想法,明眼人看出来了,太子妃欲为儿子挑选妾氏。虽然太子还未登基为帝,但众位官夫人想到李承业日后也能捞个太子当当,便也蠢蠢欲动。

    京城里数得上名号的女眷都收到请帖。

    平阳公主收到了。

    杜平也收到了。

    对这事,杜平本不欲赴宴,但冯家老夫人愿卖太子妃面子,打算带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同时捎几个媳妇孙媳妇同往,数来数去,孙媳妇里面地位最高的便是杜平,再加上太子妃单独给杜平发了个帖子以示重视。行了,不用挑了,就是她了。

    赴宴前一日,杜平收到母亲手信,让她回公主府一趟,说是南越那边有消息传回来,当下便急冲冲赶过去。

    平阳公主将探子的传书递给她,不由赞道:“当初放元青离开灵佛寺的确可惜,这是个好苗子,前有豺狼后无补给,他竟然也能撑这么久。”

    元青抵达南越以后,张天一直待他称兄道弟礼遇有加,虽然又一次招揽失败,但他还是客客气气把扣押的货船都还回去。临行那日,元青带着那些货船离开,不料张天突然发难。

    四处埋伏兵戈相对,混战之中,元青率人撕出一条裂口,逃进地势险恶的山林中。

    由此开始长时间的缠斗。

    元青开始和异族打交道,甚至策反几个被张天招降过的小部落,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南越再生波澜。

    张天担心江南朝廷派援兵,索性彻底封锁南越各境消息,只对外宣称元青一行人已事故翻船,无一幸存,然后慢慢来个瓮中捉鼈。

    可惜,元青不是鼈,而是猛兽下山。

    杜平飞快看完传书,一直紧着的心总算一松。她笑道:“江南那边会派援军吗?这就把师兄接回来?”

    平阳公主意味深长道:“我这边既已听说这事,那张天差不多也该知道消息走漏,他封不了多久。只要他还不想和朝廷开战,就会乖乖把元青和商船送回来。”

    她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案,心中又起惜才之心,一个两个的都曾经在江南和女儿有过交集,甚至还有一个曾在麾下,可惜全放跑了。

    思及此处,她长叹一声:“张天此人,你要么降服收归,要么就不该让他活着离开凤阳,遗祸无穷。”

    杜平知悉师兄还活着的消息,之前那场争吵产生的气恼也差不多淡了。她虽还心有芥蒂,但毕竟是亲生母亲,哪有隔夜仇?“降不服,你只要见过那个人你就会明白,”杜平比了比眼睛,“他眼里全是野心,绝不愿长久屈居他人之下。”

    平阳公主也不过是有感而发,于此事也只能作罢。

    杜平正欲离开,斜眼瞥到书桌上的帖子,跟她收到的那张一模一样,便顺口一问:“明日你也去?”

    平阳公主摇头:“我待会儿就去灵佛寺住上几日,为父皇诵经祈福。”

    杜平对此不以为意,她母亲本就有点看不上太子妃,以往十次里面有八次都不会赴约。只是一提到灵佛寺,她语调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太子妃没邀请弥英大师明日进宫?”

    弥英的名号在京城是头一份的,甚至盖过主持圆空大师。杜平觉着,未必是因为道行有多深,主要那张脸太能骗人。

    平阳公主淡淡道:“圆空大师会入宫。”

    杜平轻笑:“不怕太子妃恼羞成怒?”

    平阳公主笑了笑,笑意浅得探不出情绪,颇有深意地说:“她那个人,这次有些急躁冒进了,在东宫憋屈十多年,一朝得势便有些忘形。你明日私底下可劝她一劝,免得又惹出风波来。”

    杜平第二日进宫,根本没找到劝说的机会。

    王落英扶着太子妃,两人一直被众人簇拥在中间,连个缝都挤不进去。既然挤不进去,杜平也乐得闲坐在一旁,正好萧意妍就隔着两桌,她起身就往那边走去。

    那一桌上坐的都是萧家内眷,好几个打扮得光鲜亮丽,仿佛春日枝头初绽的花朵。只萧意妍还是素日里的寡淡衣着,默不作声地隐在姐妹中。

    杜平一走过去就被诸人关注,正说笑的几位萧家姑娘们顿时止住声音,目光戒备。

    她懒懒一笑,还未说话,萧意妍便先起身招呼:“姐姐,宫里你比我熟,要不带我走走?”萧意妍注意到自家姐妹的僵硬,担心姐姐来句冷嘲热讽又闹起来,到时候搞砸这场宴会得罪东宫,索性抢在前头开口。

    杜平环视一圈,笑了笑:“好啊。”

    她带着阿妍往御花园方向小走一圈,先介绍了些匈族的事,然后随便闲聊起来:“萧家有意嫁个女儿进东宫吗?”

    看看萧三萧四打扮的那副模样,若说萧家无心东宫根本是睁眼说瞎话。

    萧意妍小心翼翼偷看一眼,姐姐和李承业的事情众所周知,虽然现在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她仍担心姐姐会介意,一时间没有接口。

    杜平顿时明了,笑道:“太子妃有私下表态吗?”

    萧意妍露出一副懊恼模样,马上捂住嘴巴,想起自己刚才并未说什么,全是姐姐自己猜出来的,又放下手,解释道:“我不知道,家中这些大事都不会与我说。”

    杜平挑眉:“你现在可是御封的祥宁公主,有点自觉,抓紧时间逞逞威风。”

    萧意妍脚下踢到一颗小石子,低声道:“没必要。”

    杜平挑眉:“好吧,你是个大方人,不像我睚眦必报。”

    两人交谈间,只见远远有个人走过来,即便隔着这距离都觉得身形熟悉,杜平是一眼就认出来,萧意妍则是猜到宫里拢共这么几个男人,最有可能的便是皇孙殿下。

    来人走近了,果然是李承业。

    萧意妍欠身行礼,垂首偷偷打量这两人的脸色。

    杜平眼眸擡也不擡,唤了声:“表哥。”

    李承业觉得平儿跟上回遇到有些不一样了,又不说清哪里不一样。何况她一直低首垂眸,他总不好盯着看,轻声:“不必多礼。”顿了顿,又正色朝萧意妍道,“和亲的事委屈你了,全仗萧七姑娘大义,我代天下百姓向你致谢。”

    萧意妍抿唇:“不必,殿下折煞我了。”

    李承业跟她说完话,总算又能光明正大将目光投向杜平,柔声道:“可是宴上无聊?我记得你向来不喜这些,要不我跟母妃说一声?”

    这声音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萧意妍只觉得自己多余,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杜平干脆拒绝:“不用。”她终于擡起头来,“表哥,别让我不自在。”

    李承业迎上她的眼,霎时间心下一凉。

    眼神不一样了。

    她看过来的眼神跟以前不一样。

    李承业沉默片刻,只道:“好。”

    时间不会等待任何人,他知道他的女孩总有一天会放下这段感情,只是没想到如此之快。是因为冯瑛之吗?她和他在一起开心吗?脑中涌现各种各样的画面……他眸底闪过痛色,但脸上仍是温和笑意:“我也正要去宴上,我们一起走?”

    杜平觉得不太好,但都碰在一起还特意分开先后走,感觉更加刻意。

    犹豫之间,李承业已温文有礼地侧身避让,伸手一探:“请。”

    杜平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迈步前行。

    他们三人一同出现的时候,场上所有人都瞬间安静,目光徘徊于永安郡主和皇孙之间。太子妃虽也意外,但很快恢复如常,笑着打破沉默:“承业,你来了。”

    彼此寒暄之后,太子妃笑眯眯握住萧意妍的手,拍两下道:“你是个好孩子,太子在我面前夸过你好几次,不亏是萧家之女,”说至此,她目光向萧家那一桌扫去,看到他们今次带来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嘴角不免勾出得意的笑,不过很快压下,“我也许久未见萧老夫人了,待会儿就过去坐坐。”

    说罢,她又转向杜平,无奈长叹一声:“好好的姑娘要嫁去匈族,又是你的妹妹,平儿,我知道你舍不得,可再舍不得,也该以家国为重。”她搭上杜平的肩膀,以长辈口吻教导,“你这次去萧府大闹,亏得萧家人大度厚道,不与你计较,否则闹到皇上面前你也站不住脚。”

    若换在太子监国之前,打死太子妃也不敢当众数落永安郡主,这丫头脾气犟起来,皇帝都不一定压得住。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她觉得,当今世上除了皇后,没有一个人女人能压在她上头。

    总算苦尽甘来。

    杜平缓缓擡眸,嘴角还未完全勾起,就见李承业突然开口,将手中的红色锦盒递过去:“母妃,这是你要的东西。”顿了顿,“皇祖父听说平儿来了,方才吩咐孙儿带她过去,儿臣不敢耽误,是以要先带着平儿告退。”

    李承业由始至终都注意着杜平的动静,听到母亲说这话,一看平儿的表情就知要糟,赶紧开口缓和气氛。

    这话也不算假话。

    前两日侍疾,皇祖父无意间透露出有些想念永安,虽未下令召她进宫,但今日若带她前去,皇祖父定会高兴。

    太子妃瞥儿子一眼,语气冷了下来:“也好,去吧。”

    杜平知道表哥的苦心,沉默片刻,压下即将出口的话,一言不发跟在李承业身后向深宫走去。背后是众人艳羡的目光,这永安郡主虽说没能嫁入皇家,但身上圣宠正隆,看看皇帝都重病卧床了,心里还记挂着她。

    啧,就不知道等太子登基后,永安郡主是不是还能这么硬气。

    有些人的余光瞟向太子妃,照这位东宫女主人今日的态度看来,永安郡主以后怕也要缩着尾巴做人。

    另一头,等他们走到没人的地方,李承业的声音轻轻传来:“对不起,”他苦笑,“别和母妃计较。”

    杜平:“不需要你道歉。”

    李承业:“我会劝着母亲,她这几日做得过了。”

    杜平这次没有回答,两人继续往前走,快到皇帝寝宫的时候,她忽的开口问:“皇上真的召见我了?”

    皇上病倒后她并未入宫过,她觉得这场病有一半是被匈族战事给气出来的,话说明白点,有一部分是被杜厉给气出来的。听闻她的眉目有几分肖似父亲,担心皇帝看见她这张脸会病得更厉害。

    李承业一怔,知道她敏锐,却没想她会问这个。

    杜平吃吃笑起来,表情上透出几分以前相处的影子:“你胆子变大了。”居然敢假传圣旨。

    李承业见她如此,压抑的心情也畅快一些:“皇祖父是真的想你。”

    杜平遥望宫墙内高低不一的殿檐,一个个尖尖翘起来的角似会刺进人心柔弱处。活到今天,皇上心里究竟是怎么想她的,她已经不敢也不想猜了,她沉默许久,笑了笑:“我也想他。”

    但至少有一点她明白,这位至高无上的老人家,毕竟从未亏待她。

    至于真心不真心……

    难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