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总督府,烈日炙烤下的沙场站满士兵。
这一群人的特点很明显,长相皆高鼻深目不似汉人,身上也是匈族惯穿的胡服,颜色全是黑不溜秋一片,连肤色都比普通汉人深些。
胡天磊也跟他们一样,身穿黑色胡服,更衬得他肩宽腰细,身高腿长。
他站在众人面前,咧嘴一笑:“放心,这一趟定让大伙儿满载而归。”随即扬手一挥,“出发。”
队伍井然有序地向前行进,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胡天磊走在最后一个,经过府门时,又被他老爹给扣住肩膀。
hu总督第一次放小儿子单独带兵出门,按理说这趟危险并不高,可还是放不下心,耳提面命:“不可深入,切记,不可深入。那块地儿已经靠近杜厉控制范围,千万别被他逮到。”
胡天磊掏掏耳朵:“爹,这话说多少遍了?我耳朵都起茧了。”
hu总督气不过儿子这模样,但当着众人又要给他这领队的留面子,骂不得又揍不得,只能耐着性子说:“截了东西就回来,最好别留活口,真给逃走一两个也能接受,只要别被他们抓到人,若不幸被抓……”
“我知道,”胡天磊打断道,“被抓就干脆利落地自尽,绝不给家里添麻烦。”
hu总督瞪着眼看他。
胡天磊笑嘻嘻:“爹,你放心,送亲队伍里又没什么厉害角色,我一杀一个准,不会让这次和亲成功的。”说罢,拍拍他老爹肩膀,“那我走了,你就等着看好了,肯定大胜而归,你就趁现在想想到时候怎么奖励我吧。”
胡天舒立在一旁,不禁听得笑出声来,插嘴道:“千万别看着祥宁公主漂亮,就把人给截回来,到时候被朝廷发现,多少张嘴都说不清。”
“行,行,我知道。”胡天磊下意识回道,突然反应过来刚说的是什么话,反手指向自己,“不对啊,哥,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事儿我干得出来吗?”
胡天舒微笑望来,嘴角刚动了动。
只见胡天磊立马白一眼过来,他担心听到不称心的话,赶紧自己抢在前头答了:“我当然干不出来!”
胡天舒哈哈大笑,与他击掌而视:“等你大胜而归!”
胡天磊笑道:“肯定的。”
目送这糟心的小儿子带着队伍骑马离城,hu总督叹气摇头:“你说他犯得什么病?不让他去他偏要去,这事哪怕做成了也没什么军功,他图什么?”
胡天舒沉思:“那个杜厉不是永安郡主的亲生父亲么?”他迎上父亲的眼,一本正经道,“说不定天磊想看看那没缘分的岳父?”
hu总督气道:“好学不学学你弟!口无遮拦!”
胡天舒赶紧后退一步,躲开父亲当头劈来的巴掌:“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您别当真。”顿了顿,“我觉得天磊喜欢带兵打仗,他享受热血沸腾征战沙场的感觉。上回周总兵就跟我提过,天磊是个好苗子,咱家既然有这条件,他喜欢就让他多试试呗。”
胡天磊带队出城后,策马奔袭数天,终于提前抵达并埋伏于送亲队伍的必经之路。
艳阳压顶,一身黑衣又穿得密不透风,他一动不动藏身草丛中,没一会儿功夫就汗流浃背。可想到即将开始的狩猎,胡天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头脑处于极度冷静之中。
派到前方的探子又一次回来禀告:“快了,跟我们只差五公里。”
胡天磊微一颔首,擡手抽出背后的弓箭,打出胡家军中的暗号手势,一拨人传一拨人,很快,所有埋伏者各就各位,蓄势待发。
日头向西偏行之时,送亲的队伍开始从路的另一头出现,车轮轱辘前行。
胡天磊眯起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情形。
近一点,再近一点。
好的猎人总有最好的耐心,一定要等到猎物完全陷入陷阱中,无处可逃才动手。
局势一触即发之际,胡家军都在等待主将的一声令下。
就在此刻!
胡天磊微微一擡下巴,身旁之人立刻吹响口哨,“哔——”一声响。
送亲队伍亦有警觉之人,立刻停下欲拿起武器对抗,有人喊道:“保护公主!有敌袭!”
这人刚开口时,四周突然冒出无数黑衣人,高鼻深目不似汉人。立刻有军士喊道:“小心!是匈族!他们出尔反尔!”
胡家军根本没半句废话,抡起武器就冲上去,那句“有敌袭”的话音刚落下,那人的人头也跟着掉到地上,鲜血喷射而出,双方立刻打作一团。
不过片刻功夫,送亲队伍就明显落于下风。
带领这支送亲队伍的将领在京城也排的上名号,可惜对手与他不在一个级别上。就如杜平曾经所言,朝廷中最厉害的两支军队,排第一的自然是西北铁骑徐则所率,后面紧跟其上的便是湖广地带的徐家军。
京城水土太养人了,养得铁血男儿都骨头发软,无力抵御强敌。
祥宁公主所坐马车在战局一开始就被人移到后方,层层包围保护。外面的厮杀喊叫声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另一个世界,萧意妍躲在马车里,身体颤抖不已。出生至今,从来没有哪一刻像如今这样近距离感受到死亡威胁。
外面真是匈族派来的刺杀?之前的和亲不过是虚词?
大动干戈只为杀她一个女流之辈?
不可能,不值得。
萧意妍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两腿发软力气都被抽空,可思维依旧清晰,与其等死,不如把精力放在情势分析,脑子都用在思考上也就没功夫害怕了。
猛然间,“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射穿车身,刺透后尾羽还在震动,嗡嗡作响。
锋利的箭尖与她脑门只有几寸距离。
萧意妍屏住呼吸,鼻尖都开始冒汗,整个身体愈发向后缩去。
外面的战场上,胡天磊一脚踩在巨石上,坚实的臂膀将弓稳稳拉满,悠哉地自言自语:“公主殿下躲在哪儿呢?”说话时,他的视线已牢牢锁住那辆马车,嘴角勾起,“一群蠢货,这么显眼还用找?”眼看胜利在握,他嚣张得甚至没用胡语掩饰。
话音刚落,第二支箭迅疾射出。
箭矢劲道极大,靛青色的车帘被整个刺穿,从这一边车窗钉到另一边车身。
箭矢“嗖”的贴着脸划过,萧意妍柔嫩的面颊上划出一道红痕,怔怔的,半晌没有反应。
她擡手抚上伤处,转头向箭矢来处望去。
正巧迎上胡天磊那双隐含嘲讽的眼睛。
萧意妍瞳孔骤缩,身体不住打颤,虽然凶徒下半张脸蒙着黑布,可从眼睛就能看出,这个人不是匈族人!是汉人!
不是打劫!不是为财!有人想阻止和亲!
胡天磊看清祥宁公主的长相,有些惊艳,吊儿郎当吹声口哨,继续搭箭射击,这一回瞄准的是对方脖颈要害处。
“啧啧,红颜薄命啊,”胡天磊道,“小爷我怜香惜玉,一箭给你个痛快。”
第三支箭猛然射出!
萧意妍跳下马车,摔了个狗吃屎,可也避开致命一箭。她整个人灰头土脸的,腿上都蹭破皮了,可顾不得疼,她跌跌撞撞向马车背后跑去,想找个遮蔽隐藏身形。
胡天磊挑眉,啧,还有胆子逃啊。他又从背后抽出一支羽箭,虽然猫捉老鼠挺好玩,不过时间有限,他还赶着收队回去,可惜,没法子慢慢逗着玩了。
最后一支箭紧追目标的致命处袭去。
萧意妍还未逃到躲避处,箭矢就逼近眼前,她懵得无法动弹。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支羽箭以更快的速度,更迅猛的力道破空而来。
连空气都被割裂。
另一支箭直直劈断这支箭,整支箭从中间“嗞”一声裂开,掉落地面。
更夸张的是,那支箭的冲速还未停止,继续向前射去,直至触碰到胡天磊的衣服才耗尽力道掉落脚下。
胡天磊也是一愣,是谁?
他擡眸望去,只见一支小队骑兵从不远处疾速驰来,每匹马的四只蹄子都包裹软布,是以他并提前听到动静。
为首一人满脸络腮胡几乎遮住半张脸,那双眼睛炯炯有神,被盯住时会产生被猛兽锁定的错觉,令人胆颤心惊。此人两只手都用来搭箭射击,仅余两条腿掌控马势,可偏偏坐得极稳健,每一箭都例无虚发。
这支刚来的队伍里有汉人亦有匈族人,队列散而不乱,个个神色冷峻骑术娴熟,一看就知这是支经过千锤百炼的队伍。
首领扬臂一挥,中气十足:“冲!”
只一个字,众人立刻以有序的阵仗展开,飞快绞杀身穿黑衣的匪徒。
胡天磊瞳孔一缩,知道碰到硬桩子了,立刻下令收队返回。他力图稳住队形不溃散,以免将一场有序撤退演变成大屠杀。
疾风从两耳刮过,呼呼作响。胡天磊只有加速再加速,竭力不被追兵逮到。他已经猜到来人是谁,出发前老头子耳提面命要他别碰上这个杀神,哪晓得对方早就候在那。
撤退的速度越来越快,可惜并没用。
那队人马追得更快,尤其那首领的骑术更是出类拔萃,犹如闪电般紧随其后,挺直背脊二话不说就是一箭,胡天磊弯腰避开,跌落地面翻一个滚。
尘土漫天中,一柄长刀抵住他脖子。
胡天磊停住身体,单手还撑在地面上,咽下一口口水,喉结滚动。
知道这人厉害,却不知比预估中更厉害。
首领仍坐在马身上,茂密的胡子挡住他表情,只能从语气中听出一丝嘲笑:“小子,你不行啊。”
胡天磊上半身向后仰,擡手轻轻推开刀尖,笑道:“世伯,不能说男人’不行’,这词儿伤自尊。”
颈间已有一条细浅血痕,殷红的血顺着脖子往下淌。
首领闻言大笑,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刀尖一转,又凑到胡天磊的耳旁,稍一用力,遮脸的黑布应声而裂,露出那张年轻俊逸的面庞,洋溢着勃勃生机和战意。大胡子首领懒得说话绕弯子:“你家老头想我和朝廷打起来?坐收渔翁之利?”
胡天磊眼珠子动了动,试探道:“我能站起来回话吗?地上怪脏的。”
首领浓眉挑高,不信这小子能在自己手里翻天,懒洋洋道:“行吧。”
胡天磊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捋了捋乱飞的额发,又整了整衣襟,一派名门贵公子的礼数,拱手道:“在下胡天磊,乃家中么子,对世伯闻名已久,今日一见名不虚传,甘拜下风。”
首领不吃这套,正待说话,忽意识到远处有动静传来,便擡头望去。
胡天磊也转头朝着同方向望去。
目之所及处,只见一对人马骑马向这边驶来,速度并不快,为首是一妙龄少女,衣衫虽脏乱,可五官清丽无双,神色也恢复素日里的娴静,正是不远千里来和亲的祥宁公主。
周围一群士卒都没说话,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萧意妍不徐不疾,勒马停在他们面前,目光先扫一眼胡天磊,随后定在络腮胡子脸上,镇定开口:“你是杜厉。”
络腮胡子首领摸摸下巴,本以为会收到小姑娘憎恨的目光,哪知小丫头片子挺沉得住气。
他没有下来招呼的意思,仍然稳稳坐于马身,双手抱胸:“一副萧家人的长相,”看到这张脸就想起萧老头儿那副老奸巨猾的模样,“令人生厌。”
萧意妍脸上不过是故作镇定,其实心里有些怕,不知对方会如何出招。
她知道自己手心全是汗。
她此刻心跳极快,几乎快蹦出喉咙。
杜厉救了她,可她的生死还在对方一念之间。
萧意妍压下恐惧与惊慌,望着他,一字一句:“我乃御封的祥宁公主,带着朝廷平息战乱的意愿来和亲,杜将军,多谢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