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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正文 第1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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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情势发展异常顺利,势如破竹,西北已有数十村落重新分派土地,每村都设立一个农会分部,然后总部由杜平牢牢掌控在手中。过程中那些小麻烦还都好说,花点时间总能解决,她觉得最棘手的,便是人手不足。

    按理说,每村都能收拢几百人,加在一起也是庞然大数。可这其中读过书的一个都没有,连识得百字的人都一只手能数出来。

    杜平眉头皱得快打结,头疼不已。

    很多事情不会识字计数,便很难进行下去。村里人单纯,看到她会写字会打算盘,再加上武艺超群,乡绅家的打手没一个是她对手,简直将她敬若神明,感觉天底下没她不会的事儿。这固然好,可只有她一个人会有啥用?

    她犹豫过是否该停下脚步,好好教几个出来,但眼下的局势若不乘胜追击,等乡绅们反应过来纠集队伍反抗,就愈发麻烦。

    相比之下,练兵方面更容易些。这一个多月下来,大家虽还不成体统,至少已跟初时的乌合之众完全不同。

    天气晴朗,湛蓝如洗。

    杜平骑马缓行在最前面,后面是她最初带出村子的五十人,整齐列队跟在她后头。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听说要仅凭两条腿跟在马后头跑,而且是一天跑两次,个个都呼天抢地,差点没抱着她大腿求饶。

    可杜平一声令下,他们不敢不从。威逼之下还没跑到半个时辰,结果样样不行:速度不行,持久力不行,甚至连队伍整齐都做不到。

    但功夫最怕恒心人,日复一日,不过月余时日,如今看上去已像模像样,连村民们自己也能感觉到。小麦厚着脸皮自夸:“咱们现在算得上是万人敌了吧?如果以后每个村庄都练成咱们这样,哈哈,那连匈族都不用怕了!”

    杜平泼冷水:“就这水平?”

    小麦挺起胸膛:“已经很厉害了。”

    杜平呵呵一笑。她没跟匈族对战过,也没实地见识过扬名天下的西北铁骑,不过,她曾跟仅次于徐家的胡家军共同迎敌,跟他们一比……呵呵,不怕不识人,就怕人比人。

    “你们拿什么武器?有坐骑吗?别说厉害的队伍,光普通骑兵对付你们,就能以一敌五,甚至以一敌十。”

    小麦不信,噘着嘴:“没这么差吧……”

    杜平正要再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忽地胯|下坐骑似乎情绪不对,“嘶——”的一声长鸣,扭动脑袋。她见状,眉头一皱,下令道:“小麦,耳朵贴地上听动静,是不是有大支队伍过来?”

    小麦俯身一听,顿时脸色煞白:“好,好……好多马蹄声,很多人来了。”

    杜平神色凝重,转瞬间就作出判断:“所有人把头发揉乱,坐在地上休息,装成是从村里出来挖树皮的。”她也跳下马,吹一声口哨,马儿顿时听话得跑远了。

    她快速捡起几块泥巴就涂抹脸上,跟大伙儿一起坐地上,希望可以满混过关。

    不多时,一支五十人小队的铁骑从面前经过,正是杨百户麾下一总旗率队。为首之人看到杜平一行人便停下,稍一擡手,后面五十人几乎同时驭马,整齐划一。

    总旗擡起下巴,冷声问:“你们何人?聚在此地何事?”

    从外表来看,杜平他们穿着破烂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手上拿着耕田用的锄头,的确是普通村民打扮。

    杜平露出害怕模样:“我,我们出来挖点树皮,村里不够吃的。”

    总旗盯住她:“哪个村的?”

    杜平一下噎住,这儿里他们原先的村子还很远,这附近的村子叫什么她也不知。

    小麦见状,机灵地伸手指道:“就那边的村里,我们已经走了十多里路了,就停下歇歇。”

    总旗又深深看她们一眼,背对后面的属下做个手势,扯住缰绳似要转身离开。

    所有人暗暗松一口气。

    唯杜平盯住他们不放。

    总旗停在一棵五米远的树旁,冷眼望来,嘴中吐出一字:“杀。”

    每支军队的暗号都不同,杜平并未认出刚才的手势是何意,但她知道,那动作并不是撤退的意思,是以丝毫不敢放松。当”杀“字出口,她即刻吹一声口哨,然后就地打个滚避开迎头一枪,喊道:“都躲开。”

    步兵怎抵得上骑兵?何况对手是西北铁骑。

    村民们四处逃窜,可顷刻间就被追上,一眨眼就丢掉好几条命。

    杜平拿起藏在石头后面的武器,长刀出鞘,直直砍向总旗跨下坐骑的四肢,但此人驭马技术极强,提着缰绳纵身一跃,反倒向杜平刺去一枪。

    杜平朝后躲开,就在此时,循着口哨声赶来的马冲向那总旗,狠狠一撞。杜平抓住机会,再次横砍马腿。

    这下,总算将那总旗逼下马。

    趁他身影不稳,杜平横刀一扫,趁他在地上打滚躲避,又狠狠一脚踩断他手臂。然后掠至他身后,刀尖抵住他咽喉,命道:“让他们都住手。”

    总旗手臂被断也硬气得一声不吭,嘴角勾了勾:“徐家军不受威胁。”

    杜平一眼望去,村里人已死去一半,那些士兵看到总旗被挟,竟然丝毫没停下的意思,仿佛只要长官不下令,他们就不会停手。

    刀尖刺破总旗的肌肤,流出鲜血。杜平最后一次警告:“再不停下,就杀了你。”

    总旗冷声:“军令如山。”说完,主动倾身迎向刀尖,刺破咽喉倒地而亡。

    他一死,立刻有小旗接管指挥全队,阵型丝毫不乱。

    杜平知道她再厉害,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在这队骑马下救出众人,自己能从中逃脱就已是大幸。可若整支队伍覆灭于此,她独自回去恐怕很难再得到村民信任。

    既如此,不如一博。

    杜平横刀身前,正要翻身上马加入战局,只听一阵雄浑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整齐的声响仿佛大锤击于鼓面,轰轰隆隆。

    善兵者光听声音就知对方实力。

    这一小队徐家军再顾不上村民,摆出阵型迎接敌袭。

    不出片刻,一支上百人队伍直冲而来,动作迅而猛,一次冲击就冲散这五十人小队,领队之人极擅纵身穿插作战,不过数次来回,就将敌方彻底割裂,分而剿之,再加上人数占绝对优势,不出半柱香时间,一场绞杀就于众人眼前完成。

    开始得快,结束也快。

    村民们都看呆了。

    小麦愣愣地开口:“这是天兵天将吗……”

    杜平也看得怔怔,目光一直停在领队之人脸上。他走到哪里,她便望向哪里。

    这人身骑高头大马,一场激战后脸上都是汗,他将额发向后一捋,露出整张清秀面庞。他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棱角更加分明,可当他微笑时,又透出几分熟悉的少年气息。

    元青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望着她:“我来了。”

    杜平兀自出神,眨了眨眼,怀疑在做梦。

    师兄不是生气了才离开京城吗?他不是跟她大吵一架连告别都不肯来吗?他不是在江南吗?眼前这人是谁?这世上总不能有两个人长一模一样吧?

    元青见她满脸污泥,擡手便想替她擦,手伸到一半想起非礼勿碰,他低头撕下一块干净的衣角,递上前:“先擦……”

    “师兄!”杜平激动得上前一把抱住,“你怎么来了?”

    她终于明白,为何他乡遇故知被列为人生四大喜之一,情绪似被整个点燃,满满溢出心头。

    元青耳根泛红,两只手都没地方放。他心中虽不舍得推开,可还是放她肩上轻轻一按,然后主动后退半步:“你先擦脸。”

    杜平笑容无比灿烂,知道他贯重礼教,哈哈一笑不在意:“是我僭越,见到你实在高兴,一时没拘礼。”她接过布条在脸上随便擦两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一路找来的。”元青解释道,“公主府中有个亲卫叫寒山,他逃到江南来正巧被陈会长救起,听说你在北边,我就过来找你。”

    杜平:“寒山还活着?”

    元青:“放心,他没事,不过伤势太重,没办法跟我同行。”

    杜平环视一圈,看到这百来号人个个都配有战马和武器,讶异开口:“你们这么多人怎么过来的?各地城门肯放行?”

    元青:“陈会长帮我们佯装成商队,有些马匹是从南方带来的,更多的是她让北方马场提前准备,”顿了顿,补充道,“这只是一部分,总共有三千多人,我把整支队伍都带来了。”

    杜平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她以为师兄来北方另有要事,她以为师兄不过来看她是否安全,她以为师兄更想接她去江南……完全没想过,师兄会带着整副身家来北方。

    她盯住他,问道:“为什么?”

    元青的态度跟他的人一样坦荡:“虽杜厉是你亲父,可匈族与朝廷的态度始终不够明朗,我担心你去那里福祸难料。不过,只要让我带足人马,无论匈族是何反应,我都有信心带你杀出一条路来。”

    北方的冬日极为干冷,风势呼啸来去,压得光秃秃的枝头都在挣扎。

    发丝在风中作乱,几乎挡住半边眼睛。

    杜平擡头望天,双手往后随便一拢长发,胡乱扎成束:“师兄你这个人啊……”她心头涌上一股暖流,眸底神色复杂难言,“每次我遇到危险,你都能及时赶来。”

    元青微笑:“因为我是你师兄。”

    杜平也笑起来:“可能是我上辈子积福太多,所以老天爷派你来做我师兄,救我一命又一命。”她招呼其他人过来,跟他们介绍,“这是我师兄,之后随我们一同回去,路上不会再有危险。”

    大家当即放下心。

    随后,杜平又下令将徐家军这五十具尸体运回去,众人虽不明杜老大下这个命令是何用意,但还是乖乖照做,共同协力将尸体搬到马背上驮着。

    刚才的冲突中,村民们死数过半,在这样的世道,光村里去年饿死的人都比今天多,众人的低落并未维持很久,毕竟活着的人都是死里逃生,只觉侥幸,再想到杜老大有这样厉害的帮手,心情便很快振奋起来,以后连官府来都不用怕。

    尤其是小麦,见识过方才那一仗,恨不得抛弃旧老大改换元青当新老大,她在一旁不住地溜须拍马。苍天在上,各路神明显灵,她祖坟冒青烟竟能遇到这样厉害的人,如果能从他身上学得一丝半毫,这辈子都能横着走了!

    元青受不了这份殷勤,极不自在:“不用这样,我不需要伺候。”

    杜平似笑非笑:“师兄,这是个小姑娘。”

    小麦还眨眨眼睛,不理解杜老大为何特地提起她是小姑娘,难道暗示她自荐枕席?结果,眼睛还没眨完,元青仿佛瞬间移动般一下子晃到杜平身后,侧脸对着她。

    小麦又眨眨眼,什么意思?看不起女的?

    杜平大笑:“我师兄不近女色。”想想这话也不对,她扭头去问,“你不是还俗了吗?”

    元青一脸窘色:“对小姑娘名声不好。”

    小麦靠近:“我不在意。”

    元青望天,他在意,不过他没说话。

    杜平笑得更厉害。

    小麦沮丧得仿佛看到一锭金子从眼前溜走,不死心地问:“杜老大,你厉害还是他厉害?”不不,她不能见异思迁这么快,说不定杜老大打起仗来也是一把好手。

    杜平由衷道:“我从未见师兄比武输过。”

    从灵佛寺到青寨,从青寨到凤阳,甚至跟胡家军队比试,一次也没有输过。

    元青被夸得不好意思,可开口夸的是她,嘴角又忍不住偷偷一弯。

    小麦更加沮丧,回到大队伍里没精打采往前走。

    众人回到村子后,杜平将农会成员聚集在一起梳理这段日子的事。外出的人对村里人转述外面发生的,留在村里的则汇报分田地时遇到的困难。大家看到杜平回来都很高兴,有她在想必再没人敢捣乱,威慑力十足。

    杜平也很庆幸师兄来得及时,她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夕阳西下,屋中光线朦胧,元青端正坐于简陋的桌椅前,屋门大开。

    杜平在外头的水盆子仔细擦干净面庞,然后又接盆水洗头发。头发拆开浸入水中,里面掉出许多黄沙。想到师兄还在屋里等着,她急匆匆洗完拿干布擦拭,往里走去。

    发丝上还滴着水,杜平不甚在意地问:“你这次带的人里面有多少识字?”

    元青想了想:“不多,应该五百不到。”他总共带了三千多人,只有六分之一不到,的确不多。能有近五百也全靠元历带寺中的师兄弟来投靠,在灵佛寺待过的,大多会写会算。

    杜平如闻天籁,笑道:“够了,够了。”

    这下子所有村庄都能分派一定人员过去,主持并管理农会。按照她设想,最好再增派一定兵力驻扎每座村庄,这样更加万无一失。想到这处,她问道:“剩下那三千多兵力安排在何处?”

    元青望着她湿漉漉的长发,担心她着凉,目光不经意瞥向那块擦发布。

    杜平笑了笑,心领神会:“行行行,我再擦干一些。”

    元青:“这次来西北是伪装成商队而来,可这么多人总得实际做点生意,以防有心人探查。我带着小队人马四处寻你,大部队在后面慢行,向古川县进发。说到这个,陈会长想听听你的意思……”

    杜平停下擦拭动作,擡眸道:“千瑜想问什么?”

    元青:“她当初和你商定将火|枪悄悄卖给徐家,如今情势有变,你还同意卖吗?或是留着做自己的底牌?”

    杜平扬眉:“我说了算?”

    元青:“她说听你的。”

    杜平笑意深深,陈家的信用的确值得佩服,即便她已失势,当初的协定还能奏效。她开口道:“卖,当然卖,千瑜不是说过吗?只有卖掉赚更多的钱,才能将火|枪研发更新得更好用更厉害。只要徐家愿意买,我们就卖。”

    元青颔首:“行,我今晚就飞鸽传书。”

    杜平继续擦头发,使劲擦狠命擦,总算看上去没那么湿了。她笑眯眯问:“满意了吗?”

    元青装作没听到,移开视线:“这几日我也会去古川县,火|枪的事情,由我去和徐家谈。”

    杜平一时不语。

    元青:“怎么了?”

    杜平沉思片刻:“我想随你一同去古川县。”顿了顿,她问道:“你可知我为何将那五十具尸体运回来?”

    元青:“不想得罪徐家?”

    杜平颔首:“不错,不管这五十人是获谁的命令来对付我,这有去无回凭空少五十人,以徐家的统帅能力,怎可能无知无觉?当然,也许有人会压着这事,但我不能抱有侥幸。西北铁骑二十万可不是玩笑,徐家若有心,想碾死我太容易。”

    元青亦沉默,他虽有三千兵力,可在二十万前如同蚍蜉撼树。

    杜平笑道:“别丧气,只要再给我两年时间,到时候保管徐家也动不了我们。”

    元青怀疑道:“你两年就能聚集二十万众?”把附近百来个村子老弱妇孺都算进去,恐怕也没二十万之数。

    杜平:“我说徐家动不了不是指对战,而是指,那时候徐家若想灭我,就得屠尽方圆千里的村落,否则,所有村民都会站我这边。”

    屋中一静。

    杜平嘴角逸出笑:“只要徐家不想被千夫所指,徐则就干不出这事。”

    元青凝视她:“因为你分地给他们?”

    杜平:“朝中党派因利益而结合,其实百姓也是如此,都是一样的道理。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坏,心里清楚得很。”

    元青:“你当年在江南就想这么做?”

    杜平不好意思地点头:“这种事情,只能在朝廷伸不到手的地方才好办。”她眸中光彩闪烁,“所以,我要亲去古川县一趟,为自己挣来这两年时间。”在徐家的眼皮子底下,让他们忽视她两年,甚至更久。

    卧久者行必远,伏久者飞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