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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正文 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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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百户在家中来回踱步,心焦得额头直冒汗。他已连续两日未去赌坊,不是不想玩两把,而是那五十人出去后再未回来,且半点讯息也无,怕是已遭不测。

    而且好死不死的,刚好这段日子徐如松那尊大佛也在古川县,大公子若不查还能瞒过去,他若正好心血来潮去营地检查……杨百户顿时觉得脖子凉飕飕,吾命休矣。

    更糟糕的是,徐如松即便不去营地查访,纸也包不住火。事情没办成,谢礼却已收入囊中,那帮乡绅必不会善罢甘休。

    一条条都是死路,杨百户只觉还不如上场跟匈族打仗更简单。

    “大人,大人不好了,千户大人让您去回禀,江总旗和他下面哪些人去哪儿了?”

    杨百户闻言,顿时眼前一黑。

    事情遮不住了!

    林千户将近天命之年,他一生戎马,身体多处都有旧伤。当时徐则怜惜老将,便派他驻守古川县。这地方离边境些远,算是最靠近中原的一个城镇,适合安享晚年。林千户心中感激不已,发誓要替林将军看好这儿的文官,绝不让他们拖林家后腿。

    这些年过得太顺,林千户一时不察,发现下头人竟学会欺上瞒下这套,勾结乡绅,迫害百姓,最要命的是,竟敢私自派兵。

    西北二十万铁骑是徐将军的!不是这些宵小所能妄动!平白给将军添污名!

    罪不可恕!

    林千户怒道:“给我狠狠打,打死算我的!”

    杨百户虽然贪财,但也是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性子够硬,被抽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也一声不吭。抽完了,他跪倒在地:“属下该死。”

    林千户指着鼻子骂:“滚回去查清楚!人都死在哪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都不准少!谁干的?怎么死的?三天之内说不出来,你就自个儿抹脖子见阎王去!”

    杨百户半边身子都是血,他头晕眼花几乎站不稳,咬牙硬挺:“属下领命。”

    一旦不用顾忌上头,杨百户放开手脚去查探,消息很快传回案头。他看到真相时,还以为看错了,揉揉眼睛,没错,就是一群村民杀了林家千锤百炼的队伍。要么是他眼睛瞎,要么是他活见鬼,杨百户还以为那队人马不小心遇上匈族劫掠,打死都没想过是村民杀的。

    林千户不出两日就得到整件事的经过,从头到尾清清楚楚。

    他捏捏肩膀,苦笑道:“看来村子里出了个能人……”他长叹一声,好不容易跟匈族的外患能歇一歇了,村里又冒出内忧。他又叹一声,这种事不好瞒着大公子,只得硬着头皮去拜访。

    徐家在古川县有两处宅子,一处是徐则早先安置的,离官府较近。等徐如松成年后,他不满那宅子的位置,又重新购置一处,地处偏僻,但胜在里军营近,且景色佳又清净。

    徐如松每次来古川县,只住在自己买的这处。

    他站在宅子后头的山丘上,放眼望去,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徐大公子向来不屑江南的绵软多愁,只爱西北的壮阔豪迈。

    “如松,林千户来访,说有要事相告。”龚副将朝这头走来。他和徐如松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情同兄弟。徐如松性子高傲,对官场上一些看不上眼的人不假辞色,而龚韧山为人和善又不失油滑,正好补上他的短板。

    徐如松刚毅的面孔上挑起一边眉头:“他主动来找我?”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龚副将笑着调侃:“肯定不是好事。”

    徐如松与他并肩而行,笑道:“我猜也是。”

    徐如松一进门,林千户与他对上目光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愧色:“大公子,全怪我,辜负林将军所托。”

    徐如松径直经过他身旁,坐在主位上,目光凉凉的,声音也是凉凉:“别急着讨饶,先说事。事情大了,你讨饶也没用,事情若小,我也懒得与你计较。”

    林千户便将事情一一道来,不敢有丝毫隐瞒。

    徐如松静静听完,嗤的一声笑:“虽说只是五十人小队,可徐家军输给一群村民?”他一脸“你在说笑”的表情,“下次编故事编得圆点。”

    “属下句句属实。”林千户道,“不过,探查的时候发现那块地方有大量马匹经过的痕迹,恐怕不单单是村民那么简单。”

    徐如松微微眯起眼眸,陷入思索中。

    龚副将趁此时将这位老将扶起,好言道:“林大人请起,你以前膝盖受过伤,还是快快坐下,大公子为人你也知道,刀子嘴豆腐心,面上看着厉害,心里对你们这些老将甚为敬重,不过是说不来软话。”

    林千户就势起身,点点头:“大公子为人刚硬,这是好事,统帅徐家军就该这样。”

    龚副将笑容满面,哈哈笑着应和两句,相谈甚欢。

    徐如松被这两人对话酸得皱了皱眉,权当没听到。他稍稍一想便做出决定:“去查,不管是谁,敢动徐家的人就该付出代价。”

    林千户点头:“我也这样想。”事情都说清楚了他还不走,顿了顿,犹豫道,“大公子,那些乡绅送来的礼要不退回去?若收下于徐家的名声不好听。”

    徐如松长腿一擡,架上另一条腿,咧嘴道:“退什么退?他们既送了,我们就收下,正好给那五十个兄弟家眷送去。”

    林千户迟疑道:“可这礼着实有些重,要不退一部分?”

    徐如松面现不悦,怎么,刚才说的你听不懂?还想退一部分回去?

    龚副将一看不对,立马开口劝和:“大公子,林大人也是担心收下这一大笔,日后朝廷传出徐家贪污受贿的消息来,文人笔如刀,平白给老将军添麻烦。”

    徐如松瞥他一眼,稍稍按捺脾气,可转头对林千户说话,口气还是不怎么好:“林大人觉得,徐家军五十条人命,抵不上这些礼?”

    林千户闷声不语。

    徐如松冷笑:“我还嫌他们送得少!再退回一半,呵,怎么,那群脑满肥肠的破地主真把徐家军当打手用了?他们配吗?”

    林千户额头冒汗,赶紧低头补救:“大公子说得是,我立刻安排补偿那些死者家眷。”

    徐如松摆摆手,意思是,滚吧滚吧。

    龚副将亲自送林千户出去,笑容满面。

    等送回来后,他眼见四下无旁人,便不再唤他大公子,而是无奈地开口劝道:“如松,同样的意思,你就不能说客气点?连老将军都给这些老将面子,可你训起他们来活像在训孙子,信不信他们在心里骂死你?”

    这话也不是第一次劝,徐如松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骂就骂,只要别让我听到。就因为我爹对他们太客气,所以我才要唱红脸。”说到这里,他斜眼瞥去,“我觉得你才是累得慌,整天挂张笑脸,虚不虚伪?吃不吃力?”

    龚副将气笑了:“我这么辛苦是为了谁?”

    徐如松见状一笑,走过去搭上他肩膀:“行行行,你劳苦功高,我请你喝酒去?”

    龚副将从衣襟掏出一个圆圆的怀表,打开看一眼时间,同意道:“行,出去喝点碧光酒,不过陈家来使约见你明日一大早,今晚得早点回来。”

    徐如松一把将那怀表拿过来,打开把玩:“陈家送的?”

    龚副将点头:“这玩意挺有用。”

    徐如松嗤笑一声,把怀表塞回他手里:“陈家挺会做人,当了皇商也不忘在徐家上下打点送礼,所以平阳公主死了他们还能活好好的。”

    龚副将跟着他往外走,向着马厩方向,他突然想起:“说到公主……老将军不是想让你尚公主吗?”

    徐如松望天:“前两年他就有这意思了,可宫里没有适龄未嫁的公主,而且,我爹还看不上那些,他老人家的心思啊,要娶就得娶皇帝心里最重视的那个,他巴不得平阳公主年轻个二十岁,正好让我娶了她。”

    龚副将翻身上马,一听此言,顿时笑得直不起腰来。

    徐如松想到这点就牙疼,扯住缰绳不动:“当时我回他说,我娶还不如你娶,年纪也合适。”

    龚副将哈哈大笑:“然后老将军抽了你一顿?”

    徐如松叹道:“我这句话哪说错了?后来我爹又琢磨出来了,平阳公主不合适,她女儿合适啊,而且皇帝看着也颇为宠爱永安郡主。娶不了公主娶郡主也行。”

    龚副将:“永安郡主啊,京城有名的小霸王,边关都听说过她的名声。”他同情地望过去,“你不是不喜欢这种仗着家世胡作非为的吗?”

    徐如松也翻身上马,一脸无奈:“真要娶,我娶的也是她的家世而非她这个人,忍忍也就过去了。不过,我爹把这意思跟冯首辅一透露,冯首辅就摇头,说皇上不会应的,后来事情不了了之,没想到的是,结果永安郡主嫁进了冯家。”

    一提到冯家,龚副将颇为伤感:“冯首辅一生忠心朝廷,死了却要背负骂名。京城那头不知在搞什么,连我都不信冯首辅会做这事,他们怎么信的?”

    徐如松一脸讽刺:“被权势糊住眼睛的人,根本不在意真相。”他双腿一夹向前奔去,“不提那些糟心事,咱们兄弟今朝有酒今朝醉。”

    龚副将用脚轻轻一夹马肚子,追上前方身影。

    出发前本约好早点回来,可两人没把持住,被美酒勾得方寸大乱,直至深夜才回去。第二日醒来,宿醉得脑袋疼。头痛归头痛,他们照旧没落下早操,练完以后再去用早膳。

    这时候,陈家来使已经等候堂屋。

    徐如松大冬天冲了个冷水澡,总算恢复精神。他大步朝前迈去,看到站在窗边等候的人,第一反应是全身筋骨戒备,仅是侧影就明白,这是个高手,罕见的高手。

    元青转过头,低头客气道:“见过徐大公子。”

    徐如松一看他的脸,微微眯眼,这人以前没见过,眼生得很,陈家换人了?他不客气地直接坐下,伸手指了旁边的客座,问道:“怎么称呼?”

    “元青。”

    徐如松在脑子里翻找此名,想不起,没听过。他侧眸打量,这样一个人不该是无名小辈,他喜欢有能耐的人,开口便招揽:“你是练武之人吧?想过投军吗?”

    元青一怔,只得谢绝好意:“尚未想过,如今只想多些时间陪伴亲人。”

    徐如松嗤笑,四处走商就能多陪伴家人?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前途为重,这哪找来烂理由?他并未拆穿,也不强人所难。徐如松身子往后一靠,揉着脑袋穴位便直入正题:“陈家这枪火生意只与徐家做?”

    元青颔首:“总不能卖给匈族,钱再多,陈家也不做卖国之事。”

    徐如松笑笑,拿起桌上放着的那把火|枪:“陈家能提供多少?”

    元青:“徐家能吃下多少?”

    徐如松哈哈大笑,玩味地瞅着他:“放心,徐家能吃下的量一定比陈家能做出来的要多,二十万铁骑,若人人都要一个,陈家给得出?”

    元青沉默片刻,并未给出承诺:“我会转告家主,等她回音。”

    徐如松半阖双眸,懒散道:“若被我发现陈家还卖给别人……”未竟之语中隐有威胁,他睁开眼望来,似笑非笑。

    元青:“陈家历经三代不倒,如今做到江南第一,是因懂一个道理。”他擡眸望去,“信用比钱财更重要。”

    徐如松哈哈大笑:“那我等陈千瑜的消息。”

    两人谈完便低头品茶,一杯喝完又斟一杯,徐如松见此人还不告退,不由挑眉:“还有话要说?”

    元青踌躇,觉得此举于郡主太过冒险,万一徐如松不肯妥协……思来想去,他站起俯身一拜,头颅深深底下,拜得极低:“还有一事请大公子恕罪。”

    徐如松漫不经心道:“说。”

    元青:“前些日子路经一小村庄,见一群人骑马屠杀村民,忍不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因这群人身穿寻常衣服,当初只道是匪盗,结果杀光以后才发现……这是徐家军。”

    一句话,既说了徐家军滥杀无辜,又透露出自己不知者无罪的意思。

    看上去一板一眼的人,呵,还挺能说。

    有意思。

    徐如松勾唇一笑,放下杯子,摸摸下巴没说话。

    昨日从林千户那里得知整件事后就在想,整个西北,除了徐家还有谁家有大量马匹?至于是否山贼动手,他压根儿就没想过。

    偌大西北境内,哪家匪盗敢碰徐家?

    这么一算,只剩下陈家有可能。

    远道而来,不懂规矩,大支商队拖着马匹和护卫,有人又有马,也不差兵器。

    徐如松冷哼一声,这不就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