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来得突然,元青面上一怔。
他不善说谎,只是一瞬间的迟疑,便被对方抓住。
徐如松笑容褪去,目光霎时转为凌厉,盯得人下意识想要躲避。可元青没躲,依旧看着他,迟疑开口:“之前见过……那天就见过。”
徐如松还盯住他:“只是见过?”
元青那张清秀的面庞一点点涨红,一直红到耳根子。他从未说过这种话,开口便格外艰难:“我看她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说完,他似再也承受不住,腼腆地垂下目光。
事先推演时,永安便说过,徐如松若怀疑他们的关系就如此这般找个借口。
他初时抵死不从,说这话难以出口。
永安那时眯着眼叉着腰,反问这话怎么难了?说实话哪里难了?她不好看?
元青只得妥协。
在今日之前,他根本没想过会跟别的男人谈论一个姑娘好不好看的问题,在他眼里,这简直跟调戏无异,背地里对人品头论足,实非他所愿。
徐如松颇为意外地顿了顿,神态又放松下来,玩笑道:“那日你会出手相助,莫非也是看这位卢姑娘貌美?”
元青羞愤至极,硬撑着擡头应道:“的确有一部分原因。”
每个问题都被永安猜到,他只能厚颜按照安排好的话来说,再如何难以出口,总不会比推演时跟她本人面对面说更难堪。
徐如松似笑非笑:“既然喜欢,怎么不直接收了?”
越说越离谱,元青闭了闭眼,想结束话题想一走了之,但不行,今日是摆脱徐家疑虑的最好时机。他硬着头皮道:“我不喜强人所难,路上见花朵娇艳,未必要伸手采撷,让它独自绽放亦是美好。”
徐如松感叹他为人正直,不免劝道:“她一人在外孤苦伶仃,也许正想有个男人照顾。”
元青看他一眼,没说话。
不,你不了解她,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孤苦伶仃,她连亲生父亲都没去投靠。
你信不信再给她几年时间,你连你徐家都不会放在眼里?
徐如松见他沉默,只当他被说得心动,犹豫是否该收下此女。他哈哈一笑,眼神有些暧昧:“放心,这事交给我,你只管在这等着。”说完,径直向屋外走去。
他个高腿长,大步一迈,很快消失在眼前。
元青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这实在怨不得他,以前遇到的人中从来不会有人想替他安排这档子事。等他回过神来,这位大公子已经走了出去,伸手拦都来不及。
放心什么?
什么事交给你?
元青恨不得追出去把他拖回来,可他心里还记着自己此刻的身份,是陈家派来谈生意的,只能强按自己坐着。
虽然忍下了,可他心急如焚,不知道这位徐大公子究竟会干出什么事来。
徐如松来到关押“卢萍萍”的屋子,门口站着两士兵,见他来了便开锁拉开门让他进去。里头是女子安静端庄地坐着,阳光打在她精致侧颜上,透出岁月静好的感觉。这样的气质,更让人相信她的说辞,以前的确是享受荣华富贵的大家闺秀。
杜平见人进门,擡头望来。她欠身行礼:“见过大公子。”
这回,徐如松没再命令她跪下,只揣着双手上下打量。
杜平心里有些没底,不敢随便开口,只能见招拆招。
徐如松擡起下巴问:“许人家了没有?”
照他猜测应该是没有,否则也不会一个人流落异乡,哪怕卢谦曾给她许了人家,后来卢谦倒台,人家恐怕巴不得退婚,即便许了也跟没许一样。
所以他这一问,不过是客气客气。
杜平心里咯噔一下,没猜到会是这发展,她预感不详,便回道:“我嫁过人了。”
这是一句大实话。
不过,徐如松明显不信:“那你夫家何在?”
杜平一下子接不上话。
徐如松嘲弄道:“能放你一个人四处流浪,即便真嫁了人,你那夫家看来也是名存实亡。不用客气,本公子给你找个好归宿。”说罢他轻轻一擡手,命道,“拿下。”
话音刚落,身后两士兵便冲进来要按她在地。
杜平手无寸铁,只能直直一拳向前砸去,当头那个士兵猝不及防,没想到她会功夫,正好被砸中肋骨。她奋力反抗与两人缠斗,因其中一人受伤,竟一时处于上风。
徐如松冷哼一声,还会功夫?
他见两大男人连个女的都拿不下,简直丢尽徐家脸面,决定亲身上阵:“退下。”以多胜少,即便赢了也脸上无光。
两位士兵立刻退下。
徐如松架住她双手,势若雷霆的一脚正中她腹部,趁她后退时闪至她身后勒住脖子,淡淡道:“安分点。”
杜平一出手便知不对,但打都打了,现在装柔弱也来不及。她不顾喉咙受制喘不上气,手肘狠狠往后一拐,既准且快。
徐如松胃部受击,差点把昨夜里喝的酒都吐出来。他不再放水,一手勒住她脖子一脚横扫她双腿,将她压倒在地,一动也不能动。
等打完才发现,一个男人压着一个女人,于姿势上不大雅观。
不过西北民风彪悍,徐如松没太在意,还擡手勾起她下巴:“长成这副样子,也难怪……”
杜平脑袋往旁边一偏,躲开他的手:“身为徐氏长子,大公子此举未免太给家族抹黑,欺男霸女,若让徐老将军知道了怕会痛心疾首。”
徐如松挑眉,捏住她下巴将她脑袋用力扳回来:“女人有几分姿色便开始自鸣得意,难不成,你以为本公子看上你了?”
闻言,杜平放下心来,静静望着他。
徐如松嘲笑:“别自作多情,不过是怕你不从,想先绑住再慢慢说。”
绑住?杜平一怔。
徐如松将她提起来:“来人,绑上。”
不一会儿,杜平就双手反绑在椅后,整个身体都被固定住,只能干瞪眼。
徐如松站在她面前:“我看你流离失所,便好心替你指条明路,无需太感激。”
杜平拒绝,听都不想听:“不用。”
徐如松当做没听到,继续说:“你曾经应也过过好日子,如今却没地方住没东西吃,还要四处躲避官兵,生活怕是不易。我帮你牵线一人,保管你以后吃香喝辣的。”
杜平讥道:“徐大公子改行做媒婆了?”
徐如松皱眉:“不知好歹。”他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她反应,“方才屋里那人是从江南来的,而且是江南第一巨富陈家的人,看看他那模样,不算埋汰你吧?”
杜平呆住。
他说的是师兄?
徐如松:“他看上你了,所以,本公子打算做个好人,就问你这样天大的好机会愿不愿意接住?”
杜平心中五味陈杂,真是委屈师兄了,那么清心寡欲的一个人,为演戏牺牲到这地步。她摆出一副犹豫状,沉默良久开口:“他是陈家的人?”
“是。”
杜平试探道:“他能带我回江南?并不被官府抓住?”
徐如松懒懒回道:“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杜平露出思念家乡的神态来,挣扎许久,终于低头应诺:“好。”
徐如松哼笑一声,脸上写着“不过尔尔”的意思,女人嘛,之前还三贞九烈的,演给谁看?他不耐烦地一擡手,立刻就有人将杜平松绑带下去,准备打扮一番献给客人。
屋子里都没人了,徐大公子还站在原地,心里总有点不是味儿。他倒不是看上那卢萍萍了,不过,这女人宁可选择一商户,也不屑委身于他……想到这里,他皱眉,难不成他堂堂徐家大公子还比不上小小一商人?这女人眼瞎了不成?
他这会儿乱想的功夫,龚副将寻到这屋里,进门唤道:“如松,村民那头我劝下来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徐如松回头,轻声吩咐:“派人盯着,我怀疑元青与这卢萍萍有旧,小心驶得万年船。”
龚副将来了精神:“你怎么知道?”
徐如松:“直觉。”
龚副将面无表情看着他:“……”
算了算了,小心总是没错的,就为他的直觉试一试。
龚副将:“所以你特地把他们两个放在一间屋里,就想看会不会露马脚?”
徐如松颔首,顿了顿,他面现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龚副将奇道,他跟这家伙从小一起长大,这家伙还会有不好意思出口的时候?他难耐心痒,怂恿道:“怎么了?你我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
徐如松想了想,还是将憋在心头的话问出口:“韧山,你觉得我和那个叫元青的,谁更好看更吸引人?”
龚副将:“……”
徐如松追问:“若让你选择委身之人,选他还是选我?”
龚副将后悔让他问出来,他不想说就不说呗,憋着也挺好,何必来问他这种傻问题?他稳稳地后退两步,态度冷漠:“不好意思,我不好男风,我只喜欢女人。”
徐如松:“……”
龚副将觉得待在这屋子不安全,转身就出去。
徐如松赶紧拦住,若不说清楚,这对话传出去容易让人误会。他立刻跟上,奋力洗清自己“好男风”的嫌疑:“真巧,我也喜欢女人。”
龚副将:“……”呵呵。
接下来半天时间,徐如松热情招待了元青,先带他在古川县四处逛,等日落西山,他们又回来享用晚膳,桌上的菜肴丰盛至极,推杯换盏把酒言欢。酒饱饭足之后,徐如松亲自带着他去客房,停在门外告辞,留下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好好享受。”
徐如松临走前,还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元青不太懂,他轻轻推门而入,看到眼前画面,整个呆住。
西北不似江南讲究,偌大的屋子里并无多少摆设,连屏风都没有。是以,一进门就能看到屋子中央那面暖炕,左右后方都架上床围子,围上一层幔帐,颇有欲语还休之感。
暖炕的中间,坐着一个美人。
元青以为酒喝多出现幻觉,他后退一步,“啪”的关上屋门,冷风吹到脸上,他觉着脑袋清醒了些,又推开门。
美人还坐在那里。
跟刚才一样。
杜平笑道:“师兄。”
元青这下彻底清醒了,长叹一声,反手关上门。他面颊因喝酒而微红,步子依旧稳健,脸上表情虽不多,可眼底却透出如何是好的为难。
怪不得徐如松来了一句“好好享受”。
在这儿等着他呢。
元青压低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杜平调侃道:“徐大公子说,你看上我了,所以要我来作陪。”
元青脸红,幸好之前脸就红着,再红一些也看不出来。刚才宴席上喝出汗了,他领口微微敞开,肌理线条若隐若现。
思及此,他擡手严实扣上,避开视线解释:“是你教我这么说的。”
杜平:“对啊,我教你的,我又没怪你。”
元青垂眸:“徐如松让你来,你就乖乖过来,他没起疑?”
永安身上既没被捆绑,脸上神色也与平时无异,看着不像是被逼无奈。徐如松本就怀疑他俩的关系,这么一来,岂不是疑心更重?
杜平笑道:“师兄,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元青擡眸:“嗯?”没听懂。
杜平:“你年轻英俊,能力卓绝,性子又好,姑娘们喜欢你愿意委身于你不是很正常的事?拼死不从才会让人起疑吧?”她微微一笑,“所以我跟徐如松说,我愿意。”
元青沉默地低头垂眸,很久都是一动不动的模样。
杜平以为他喝多了发呆,轻唤道:“师兄?”
元青缓缓擡眸,一双眼眸黑得发沉,一瞬不瞬盯住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