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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正文 第1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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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无数匈族百姓看到一幕奇景:

    威震大草原的王庭右将军杜厉整天缠着商队中一中原女子,带着人骑马赏景,殷勤备至。只可惜两人都是中原话交谈,让人听不懂将军大人究竟说了多动听的情话。

    既有人带路,杜平也不客气。她趁势熟悉了这片地带,这地方广阔无垠,处处风景相似,若朝廷武将第一次攻打,的确容易迷路。草原本就是骑兵天下,很难占到便宜。

    杜厉笑道:“景色如何?喜欢这儿吗?”

    杜平点头,不吝啬赞美:“很漂亮,大开眼界。”

    杜厉一句话在心口堵很久,听她说喜欢这才有勇气开口,他试探道:“有想过在这儿长住吗?”他望来的目光俱是期待。

    杜平似笑非笑:“我是汉人。”

    杜厉眸中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主动避开话题。他双腿一夹,策马前行:“先回去吧,子静和兄长应该都回来了,这里天黑的慢,现在赶回去正好全家聚一起吃点热乎的。”

    杜厉居住的帐篷特别大,中间摆着一口大锅,杜严一家人已经围坐在旁,把肉扔进去煮,感觉到有人掀开帘子,杜子静第一个转过头来,面露欣喜:“二伯,郡主,你们回来了。”她看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顿了顿,“这位是?”

    杜平主动介绍:“这是我师兄,元青,是自己人。”

    元青颔首行礼。

    杜厉看元青颇不顺眼,这也不怪他,任何一个做爹的,看到一个大男人跟在女儿屁股后头都不会高兴。不过女儿就在旁边,他也没给元青脸色看,就不冷不热的普通对待。

    这里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还有驱寒的作用。杜平也饮下一杯,脸蛋顿时红扑扑的,更显颜色佳。

    元青眼神很规矩,在确认永安没喝醉后,再没有多看一眼。

    杜厉非常不开心。

    他肚子里冷哼一声,他也不怕承认,这小子不敢多看,他不开心。怎么,他女儿不够好?可这小子若敢色迷心窍多看几眼,他也不会高兴,怎么,活腻了?

    杜厉夹起一块肉往嘴里塞,状似无意地问:“平儿今年也快二十,许人家了没?”

    几双眼睛都望过来,杜厉一家离开时,只知道永安郡主和皇孙走得近。

    杜平:“嫁过人了。”

    杜厉瞪大眼,立马向元青看去。

    不待元青有所反应,杜平先否认:“这是师兄,我嫁的是冯阁老的么孙,冯瑛之。”

    杜厉没听说过冯瑛之,不过冯佑这人还是知道的。他放下筷子,心中不悦:“那你夫婿呢?怎么不一起来?他怎放心让你一人行此远路?”

    杜平淡淡道:“已经和离了。”

    围坐着的一圈人都霎时安静,只有元青早就知道,还在淡定地夹筷子。

    杜厉当初被两倍于他的兵力围剿时,都没这样大惊失色。他脱口而出:“为什么?”

    热气袅袅从锅中腾起缭绕,遮挡杜家人的视线。

    杜平的筷子还在锅里,她夹到嘴前,不紧不慢咽下去,然后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地做完一切,她擡头反问:“那你为何跟母亲和离?”

    大家更安静了,两个小辈偷偷拿余光去瞟二伯,啧,脸色真难看。

    杜厉黑着脸:“那不一样。”

    杜平又问:“哪里不一样?”见他答不上来,她淡淡道,“一样,不外乎是彼此选择不同罢了。”

    杜厉深吸一口气,不怕丢脸地开口:“是你母亲不要我。”

    “巧了,”杜平又拿起筷子,“看来咱们同病相怜,我也是夫婿不要我。”

    “什么!”杜厉一声怒吼,声音都传到帐篷外头去了。

    他气得直接站起来:“竖子尔敢!”他总有一天要带兵杀回京城,把欠他女儿的小子洗净脖子拎过来。

    杜平擡头看他:“别生气,他不欠我什么。”

    杜厉喝道:“他娶了你,就该对你负责。”越想越气,他女儿有家世有相貌,样样都好,轮得到冯家小子始乱终弃?“为何和离?是他外面有了相好?”

    杜平摇头:“你想多了,没有的事。”

    杜厉冥思苦想,既然不是冯家小子沾花惹草,莫不是他女儿心思活络另有所属?

    目光跟着思绪走,他不由向元青望去,暗自打量:眉清目秀武艺高强,女儿又是一口一个师兄叫着……好吧,勉强可入眼。

    他突然有点心虚,也许,可能,大概是她女儿守不住。这样一想整个人都冷静下来,只用余光不住地打量元青,想要挑出点毛病来。

    元青习武之人向来敏锐,自然察觉到这道目光。

    他不明所以地回望,只觉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杜平只消一眼就看懂,她长叹一声,连吃饭都没胃口:“你胡思乱想些什么?跟师兄没关系。你与其关心我前夫,不如多关心关心你前妻。”

    杜厉一怔,脸上表情有一刹那是空白。热气弥漫到他眼前,将他眸底情绪半遮半掩,他轻声问了句:“你是说……轻容?”

    杜平擡眸,母亲姓李,名轻容。

    杜厉兀自一笑,一屁股坐回原位,接连夹两块大肉往嘴里塞,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开口说:“那女人有什么好关心的?没心没肺过着富贵日子,她不需要我关心,她只要拥有权势就心满意足了,哈哈,莫不是她给自己添了几个面首?随她去,老子不在意。她是死是活都跟我无关。”

    这态度太过欲盖弥彰,杜家其他人都看出些什么了。

    杜厉嘴里大口嚼着,一遍指着锅:“吃啊,快吃啊,你们怎么不吃了?”

    杜平态度很平静:“她死了。”

    帐中是一片寂静无声。

    杜厉缓缓擡起眼眸,一瞬不瞬盯住她:“再说一遍。”

    杜平望过来:“她死了。”

    杜厉筷子一松,肉片又跌回锅里,溅起热汤几滴到手上。他似乎感觉不到烫,稳稳放下筷子。他不再是手足无措的父亲,跟白日里彻底判若两人。

    他瞳孔一片漆黑,所有情绪冰封眼底,黑眸盯过来看时仿佛噬人的野兽,教人动弹不得。

    这才是杜厉。

    他冷静地问:“谁害死她?”

    杜平:“急症猝死在宫中,皇上悲痛不已,亲自下令将她葬在皇陵,风光大葬。”

    杜厉冷笑:“猝死?挺像宫里那群人会想出来的借口,只能骗骗傻子。”他盯住眼前人,又问一遍,“说,谁害死她?”

    杜平反问:“你要替她报仇?”

    “别扯开话题。”杜厉不耐道,“你不说,我就自己去查。”

    杜平沉默许久。

    杜厉没再催她,只垂着眼眸把玩酒盏。虽没说话,可整张篷子里都被他气势所压制。

    杜平:“她是自尽。”

    杜平嗤笑一声:“自尽?”他眼底有杀意,“她是你母亲,你该了解她,轻容那样的性子,会自尽?”

    杜平:“她那样的性子,与其被监|禁一生,不如痛快一死。”

    杜厉这次没再说话,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许久一动不动。终于,他仰头望向篷顶,轻声问:“老皇帝那么宠她,要关她一辈子?”他并未等待答案,笑了笑,道出心中猜测,“她谋反失败了?”

    谋反二字犹如惊雷般炸醒众人。

    所有人都拿不敢置信的目光望向这对父女。

    杜平翘了翘唇角,下垂的眼睛里有嘲讽有悲伤:“别胡说。”眼前又浮现母亲死去的尸体,颈间狰狞的伤口,还有满室血腥气息。

    此时,热气蒙住她的眼,杜平说:“先帝都没这样说,你别坏了母亲的名声。”

    她怎会在别人面前替母亲认下这等罪名?

    母亲常说她天真,到头来,母亲才是最天真的。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母亲能再狠一点,弄死先帝再伪造遗书,说不定就成了,亦或者,再耐心一些,等先帝死后再对付剩下的兄弟,说不定也已问鼎九五之位。

    可母亲偏偏瞻前顾后,她担心她那个皇帝爹难受,又想尽量少流血,结果倒好,最后只流了她一人的血。

    杜厉没再动过筷子,也没再吃任何东西,只静静坐着出神。

    聚餐的后半段,他这个主人一声不吭。杜平只好与大伯一家随便聊几句,以免气氛沉闷尴尬。

    杜严也有意弥补刚才的失态,主动开口道:“我在这里也没其他事做,开个学堂,趁这里的孩童放牧归来时,教他们认认汉字,学学汉话。”

    杜平眼睛一亮:“这挺好,不过,匈族上面的人知道吗?会不会不屑于学这些?”

    杜严:“哈哈,大家都喜欢学,毕竟有用,这样中原商队过来的时候,更方便交流,而且,哈尔巴拉可汗也很支持,他喜欢汉族文化,可惜,没足够的精力管这块。”

    杜平颇有深意地点点头:“我也支持他们学。”有朝一日收回这块土地时,就愈发显得有用。

    幸好其他人没听见她肚子里说的这句话,否则,会比刚才“谋反”二字更让人惊恐。

    杜平又问:“子静成亲了没?”

    杜子静和当初在京城的模样天翻地覆,五官依旧,可眉目中透出的精神气却彻底变了。她长发如今堪堪过肩,被她随意扎在脑后,额间绑着一块匈族特色花纹的抹额,神色中没有一丝大家闺秀的端庄文静。

    韦氏愁道:“她不肯成亲,我劝了她好多次,她一句都听不进去。”

    杜子静在这里学会骑马,学会狩猎,甚至还跟着二伯一起沙场练兵,比较之下,她觉得以前京中的日子过得没意思透顶。她反将母亲一军:“你不是不想让我嫁匈族人吗?”

    韦氏语噎,她的确看不上匈族人野蛮无礼。她想了想,开口道:“你二伯麾下不是还有不少中原士兵吗?”

    杜子静:“年纪太大。”

    二伯当初逃到大草原,有不少忠心耿耿的士兵一同追随。可十多年过去了,最年轻的也比她年长近十岁。

    杜平闻言,轻笑一声。

    杜子静含笑举杯,向她敬酒:“永安,今日见到你不甚欣喜,当年的救命之恩,永记于心。”说罢,一饮而尽,她倒置杯子,证明里面一滴不剩,“今后,只要你开口,只要我能做到。”

    杜平笑望着她:“你真的变了。”

    杜子静:“难不成被狗咬过一口,还要记一辈子不成?”

    杜平哈哈大笑。

    杜子静:“你这次是来投靠二伯吗?”

    杜平摇头:“陪师兄来做生意,照以往交易经验,待个五六天就走了。”

    杜严插一句:“早点走也好,皇帝驾崩的事情已传到匈族,我担心可汗蠢蠢欲动,”说到这里,他不由向旁边望去,本想看掌兵的大将军有何高见,岂料,自家兄弟还是垂着眼眸不说话的死人样,顿时气馁。

    众人吃完以后就各回各帐篷,直至散席,杜厉都没说一句话。

    夜深了,皎洁月光轻轻抚摸这一片积雪,天地间静谧无声,只有风中草浪起伏而动。

    杜厉独自一人拿着酒囊,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对影独酌。

    他挑的位置特地选在女儿那顶帐篷外,咕噜噜喝酒的声音,有时来回踱步的声音。

    半个时辰过去。

    一个时辰过去。

    杜平睡在异乡怎敢放松警惕?杜厉一过来她就听到动静。眼看这人不打算走,恐怕一整夜都不得睡。她一点一滴时间数过去,再按捺不住,拉开帘子盯住他:“故意的?不打算睡了?”

    杜厉耐心地等了这一个多时辰,终于等到想见的人,笑道:“我想和你聊聊天,就我们两个。”

    杜平没好气:“白天不行?吃饭的时候也没见你说话。”

    杜厉:“那时候不想说,那么多人,我不想跟别人讨论轻容,万一他们没分寸说得我生气……又都是家人,不好发火。”他目光深邃,“我只想和你聊。”

    杜平不说话了,走到他旁边站着,举头望明月。

    杜厉:“你能不能叫我一声爹?”

    他望着女儿的侧颜,眼中盈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