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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正文 第2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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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平拿到消息时,她人在草原上巡视织布坊的工事。徐则得知情况后,立刻命人快马加鞭送信件过来,召她即刻回西北商议后事。

    杜平展开看完,嗤笑一声:“摄政王,就陶明惜那眼界,也就只能玩出这么点花样。他若有胆子直接称帝,我反而高看一眼。”说罢,她将信纸往身旁递过去。

    杜厉伸手接过。

    这段日子,杜平四处巡视,杜厉带一队人马随身保护。至于军队练兵的事情,他通通交给副将去办,那股紧乎劲儿,看起来恨不得昭告天下,这就是我闺女。

    杜厉快速浏览,扬眉道:“名不正言不顺,姓陶的哪敢?他若登基为递,简直就是数个靶子让别人来打。”

    杜平:“即便他不登基,别人也会去打。”

    杜厉想了想,一下子想不出谁有实力去对付陶明惜。荀琚的人马被他收归,皇帝也在他手上,禁军也折腾不出浪花来。就目前局势而言,姓陶的狗是狗了点,不过兵力上还真挑不出毛病。

    杜厉有些拿不准,开口道:“谁去打?总不能是胡高阳?那家伙离张天更近,要打也是先跟张天打。”他摸摸下巴,一想又觉不对,“也有可能。荀琚死后,直隶三省没这么快稳下来,胡高阳有可能先拿下这些地方,扩张势力。”

    杜平笑道:“你就没考虑过西北军?”

    杜厉一怔:“你想打?”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还能再等等。不过闺女想打,他肯定不反对。

    杜平:“徐则忠君爱国,我怕他坐不住。”

    杜厉哈哈一笑:“他不是被你吃得死死的?”上回圣旨召徐则去打张天,他以为徐则肯定会同意,没想到被他闺女拦下了,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杜平也笑了:“我一个人不同意也没用,是大家都不同意,徐则那人不会一意孤行。”

    杜厉笑得更厉害,好不容易止住笑,他侧首问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有你有我还有徐则在,我相信西北军会赢到最后,到时候你想要个什么位置?在徐家军心里,你的地位尚不及徐则父子,别忙活到最后,给他人做嫁衣裳。”

    杜平挑眉:“爹觉得我想要什么位子?”

    杜厉理所当然道:“除了女皇,你还会要别的位子?”

    杜平一怔,仰头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她伸手指指眼睛,好笑地问:“我的野心有这么明显?”

    杜厉:“如果你只是想当个皇后,根本不用来西北。李承业那小子更好摆弄。”

    听到李承业这名字,杜平收敛笑意。她长长一叹:“先帝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年反对我嫁给李承业。”

    杜厉观察女儿神色,犹豫地开口:“你还想着李承业?”顿了顿,“如果还念着,等咱们打回去了,你大可……”

    “停。”杜平一把遮住她爹嘴巴。猜都能猜出后面要说什么。

    杜厉举起手,表示不说了。

    杜平望着前方:一群匈族人坐在草地上,阿妍带着小可汗站在他们面前,正在鼓励他们去织布坊做工,跟他们描绘草原的未来。

    多美的画面啊!

    杜平轻声:“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是子承父业?难道父亲做什么,就决定了儿子能做什么?越是高位,越该能者居之,但世道在每个人面前画出一条路,根本越不过去。皇帝的儿子做皇帝,帮主的儿子做帮主,奴才的儿子做奴才。”

    她想起那年在江南,厉堂主选择站她这边时说的话。

    那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说:卫海拿下帮主之位我毫无怨言,但是,他不该想着老子传儿子,儿子传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杜平转头盯住父亲,坚定道:“爹,我没想做女皇,也不想再让任何人做皇帝。”

    杜厉彻底怔住。

    “算了,这些事等我打回京城再说。”杜平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埃,“我先回西北去,然后给胡高阳写封信。”

    这话转得太快,杜厉又是一呆:“啊?”

    杜平俏皮地一眨眼:“写封信给胡高阳壮壮胆,好让他去打张天。”

    湖广总督府。

    书房内摆着一张偌大的沙盘,上面的山川河脉栩栩如生,每一条官道和小道都描绘出来,方便人寻找捷径。

    胡天舒修长的手指从运河上划过,开口道:“从水上走肯定行不通,漕帮发现我们的行踪一定会禀报给张天,我们只能选陆路。”

    胡天磊插嘴:“若是永安带人潜入凤阳,你觉得漕帮会帮忙隐瞒吗?”

    屋中顿时安静。

    胡天磊见父亲和大哥都朝他看过来,擡手抓抓头发,犹豫道:“我就这么一问,万一漕帮愿意跟永安合作,我们可以找她帮忙啊,于我们来说,也就多一条退路。”

    胡高阳很想扒开小儿子的脑袋瓜子,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他问:“你觉得经过上回的事后,永安郡主还会跟我们合作?”

    胡天磊想了想,点头道:“我觉得会。”

    胡高阳开小儿子的玩笑:“因为你长得好看?”

    胡天磊挑眉瞥来,顺着他爹的玩笑说下去:“虽然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很可惜,永安不吃这套。”

    闻言,胡天舒在旁轻笑一声,不管说什么事,天磊那小子都不忘自夸。

    “哥,你别笑啊,你总不能昧着良心说我长得不好吧?”胡天磊朝他哥望去,指着自己的脸,“看着我的脸说,哪里不好看?”

    胡天舒哈哈大笑。

    胡高阳拿他们没辙,拍拍桌子:“你们两个,正经事要紧。”

    胡天磊抗议:“爹,明明是你先开我玩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胡高阳无奈道:“我只没料到,都这种时候了,你开玩笑的兴致比谈正事还高。”

    胡天磊斜睨他爹一眼,说:“好吧,谈正事。上回是我和哥得罪她,不管她心里怎样想,表面上跟你的关系总归还不错。而且,那回永安拿到她想要的人顺利离开了,我跟哥还挨揍了,面子里子都给足,她有什么好抱怨的?我挨揍的都还没抱怨呢。”顿了顿,他目光一凝,“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理由,我觉得她也想我们打下凤阳。”

    胡高阳沉思片刻:“……这倒是。”

    唉,凤阳这堆烂摊子,本来哪需要他来考虑?这本该是徐则的难题。

    想起徐则抗旨不遵的事情,他就忍不住想叹气。他跟徐则打过好几次交道,自认对徐则的性子摸得挺准。这家伙的忠心在本朝几个有名的武将中算是数一数二,本以为皇上一下圣旨,他肯定会带兵来收拾张天。

    岂料,徐则竟抗旨不尊。

    胡高阳叹息不已,这么一来,把他的算盘全打乱了。

    他叹道:“我本来想把张天留给徐则的,可惜啊可惜。”

    胡天磊两只手枕在后脑勺上,也跟着叹气:“肯定是永安从中使坏,爹,你后悔了吧?那次就该把她强留下来才对。”

    胡天舒目光从他们身上收回,突然打断:“爹,天磊,旧事先放一边。”

    他转身拿起两面小旗子,一面插在凤阳,一面插在京城。他退开一步,将这两面旗子展示在他们面前,道:“我们最需要考虑的问题,是这个。”

    交谈中的两人同时向前看去。

    胡天舒指着旗子问:“我们究竟是先拿下凤阳?还是先救援京城?”

    胡天磊考虑得很直接,说:“张天是我们的手下败将,陶明惜不清楚,没打过。”他侧首往旁边看一眼,“要看爹怎么想。”

    胡高阳用食指抵着下巴,眯起眼沉默不语。突然,他朝长子擡了擡下巴:“先说你的看法。”

    胡天舒:“刚才我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只是攻打凤阳的其中一个难题。还有个更危险的事需考虑,就是腹背受敌。”顿了顿,他继续说,“陶明惜能这么干脆地攻打京城,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背后没人,东北已是尽头,没人会从背后突袭他。连荀琚想对付他,都得绕道过去。但是我们不同,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可能受敌。”

    胡高阳起身,徐步走到沙盘前。虽然地形都记在心里,可看着实物的时候,更有利于思考问题。

    湖广南面其他城池已尽数被张天拿下。

    东面隔着一个省就是凤阳,如果要打,还需绕道而行。

    至于北面和西面,威胁最大的就是徐家军,若不小心被端了老巢……啧啧,他都没地方哭去。

    胡高阳擡眸:“你们觉得徐家军会反吗?”

    胡天磊眨眨眼,先回答:“天下大乱,任谁有实力都会想试试的吧?”

    胡天舒沉声:“徐则未必,他一心抗击外贼。不过,现在匈族忧患已除,就有些说不定了,再加上,永安郡主在那里……”他望着父亲说,“依儿子的判断,他会反。”

    胡高阳笑了笑:“若是打凤阳,我们还要防着徐家军?”

    话音刚落,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屋内三人顿时停下讨论。管家站在门外,轻轻叩击两下。

    胡高阳:“进来。”

    管家恭敬地递上一封信:“署名是永安郡主。”他交到总督手中后,就退出书房外,还不忘关上门。

    胡高阳接过就撕开看,他目光飞快往下扫,看完哈哈一笑:“瞌睡了有人递枕头,看来这位郡主快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他把信函递给两儿子。

    胡天舒胡天磊脑袋凑一起看信。他们看得很快,胡天舒目光复杂地擡起头,道:“看来父亲已决定先攻凤阳?”

    “不错。”胡高阳颔首,“陶老狗若胆子大些,直接把皇帝杀了自己登基,我也就毫不犹豫往京城去了。可陶老狗有贼心没贼胆,非得挂个摄政王遮掩,我若是赶到京城救驾,那之后呢?杀皇帝的名声太臭,我不干。可不杀皇帝,难不成学习陶老狗那做法?”

    胡天磊与父亲心有灵犀,立刻接话:“那太丢份儿,爹干不出来。”

    胡高阳点点头,他是干不出来。

    既然都流血动刀子了,要做就做皇帝。

    胡家有今日是蒙受皇恩浩荡,若是可以,他不想亲自对皇帝下手。可留着皇帝做傀儡,各地大员未必听话,既如此,还不如割据一方来得快活。

    他先对付张天,于名声上也好听点,占着大义易得民心。

    胡天磊还拿着信纸,从上到下重看一遍,嘴里喃喃念了句:“人好看,字也好看。”

    胡高阳瞪住小儿子看,哼道:“你就这点志气。”

    胡天磊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没办法,我这性子就是喜欢美人,改也改不了。”顿了顿,“话说回来,永安是真心去救皇帝?我看着不像啊。”若是真心,她何必等到今日才动手?

    “永安郡主既然愿意淌京城的浑水,那咱们就专心对付张天。”胡天舒擡眸道,“我们可以等着看,永安郡主究竟打算怎么处置皇帝。”

    杜平会多等这段日子,其实一直在京城布局,如今差不多能收线了,她就不介意大军南下。

    陶明惜出兵时,她就判断京城守不住。所以,她立即飞鸽传书,命公主府的人栽赃京城几家大族。说栽赃难听了些,她不过看这些大家族以前跟哪个地方大员关系好些,就伪造密函藏在这些人家里,再适时地“露馅”给陶明惜知道,引起双方争端。

    当然,伪造密函中最多的勾结方,就是西北。

    要么是徐则,要么是杜厉。

    好似这些家族早就跟西北串通图谋不轨。

    陶明惜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桌子:“从徐则抗旨不遵开始,我就知道他没怀好心!”他转头问亲信,“西北有动静了?”

    “探子说,开始整军备粮草了,预计月内就会发兵。”

    陶明惜又惊又惧,在屋内来回踱步。西北铁骑甲天下,还没开始打,他心中已生怯意。他和幕僚讨论许久,最终决定去宫中讨圣旨,让皇上呵斥徐则,命他退守西北边境。

    “那些家族也都看守起来,主谋论斩,其余关押。”陶明惜恶狠狠道,“一个都不准放过。”

    他攻入京城时,早已和毛家勾结,是毛家命人打开城门。是以,他格外惧怕内奸的事情再次上演。

    京城这头的守备愈发严密。

    西北那边的筹备也一日紧于一日,数位将领聚于军帐内讨论作战方案。

    “陶明惜的做法和张天差不多,除掉少部分家族,以武力血腥震慑众人。他做贼心虚,担心京城里有人跟我们暗通曲款,就试着把家族主支给除掉,然后把提拔旁支上位,以此招揽人心。”杜平说完京城情况,冷笑一声,“他也只能做到这步了。”

    军帐内很是安静。

    杜平挑眉:“你们怎么不说话?”

    徐如松看她一眼,开口说出诸人心声:“你就这么讨厌世家?”

    杜平认真道:“就我个人而言,不讨厌。你们也知道,我是在京城长大的,他们中有不少人跟我打过交道,”顿了顿,“甚至关系不错。”

    徐如松:“但你还是想除掉?”

    杜平:“是。”

    徐如松:“京城不同于西北,西北的大家族就这么几个,你处理起来也方便,可是京城几乎由皇族和大家族构成,你执意弄干净,那是想屠城?”

    杜平:“打赢以后,罪名就是我们说了算。”

    徐如松勾了勾唇,斜瞟一眼。

    杜平知道这问题不单单是徐如松想知道,她环视一圈,淡淡道:“你们比较一下如今的西北和曾经的西北,能感觉出区别吗?”

    徐如松沉默,其他人也沉默不语。

    当然,区别很明显。

    做事的掣肘少了许多,任何事情只要上面做出决定,下面就能以最快的效率执行,没有人因顾虑家族利益而从中作梗。该收的税都能如数收上来,数量比以前还多。如今西北的商铺都未被大家族把持,各自竞争下价钱反而压得低了,于民生也有好处。

    在此之前,他们从来不知道,西北这块土地竟然也有富庶的可能。

    徐则打破沉默,开口道:“世家先不去管它,对于此行的目的我们必须弄清楚。西北军是去解京城之围,可听郡主的意思,”他擡眸望去,“你还想弑君?”

    杜平定定回望,说:“我没想弑君。”

    徐则仿佛没听到她这句话,继续说:“徐家不做贰臣,更无谋朝篡位之想。”

    杜平盯住他:“我知道。”

    徐则颔首:“郡主知道就好。”

    两人对话干涩得近乎僵持,一时间,周围人无人敢说话。最后还是梁副总兵顶住压力说:“行了,既然都说清楚了,这些日子咱们战线也已布置好,五日内即刻发兵。至于西北,现在的情况留我一人镇守就够了,再给我五千兵力,其余你们都可带走。”

    众人皆点头同意。

    杜平:“还有一件事。”

    众人目光齐刷刷朝她望去,现在永安郡主一说话,他们的小心脏就跟着被拎起,悬在半空晃晃悠悠不得安定。

    杜平:“这次,我父亲也要出兵,草原上的事只能劳烦副总兵多多照看。”

    徐则看她。

    杜平坦然道:“于理,皇上封他做定安侯,他怎能不去京城平乱定安?于情,他二十多年没回去了,回京祭拜亡妻也是应当。”

    徐则:“只是这样?”

    “不够吗?”杜平笑道,“徐将军,我父亲当年带着一身耻辱逃离京城,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种感觉,不过,他活了半辈子,如今好不容易东山再起,总得给他个机会回去,该报仇的报仇,该报怨的报怨,您说是吗?”

    徐则:“……是,合情合理。”

    杜厉的仇人都是谁?当年朝臣提供叛国证据,先帝亲口定罪。仇人个个都是官宦世家,皇亲国戚。

    徐则默然不语。

    每次要拿人开刀时,这位郡主总能找到最恰当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