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火势越来越大。
杜平正站在院子,低下头,盯着手中的玉玺看。她背对着御书房,忽闻身后侍卫喊道:“郡主,里面着火了。”
侍卫们目光踌躇,他们不知里面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郡主心意为何。救或不就,他们拿不定主意,便站在原地待命。
杜平猛然转身,瞳孔骤缩:“还不快灭火!”
命令一下,要不了多久,火势便被扑灭。幸亏发现得早,屋子尚未彻底烧起来,只书桌被烧得焦黑一片,皇帝身上常服也有大块地方被烧毁,腿上腰上都有灼伤痕迹。
侍卫们只一眼就看出,皇上并非死于火灾,而是在这之前就已驾崩。
他们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言,纷纷低下头走了出去。
杜平静静望着眼前尸体,眼睛再一次红了。她闭了闭眼,感觉心口像被刀子割一样。她深深呼吸平复心情,睁开眼仍是望着尸体,冷静下令:“宣太医,并召孙阁老黄阁老进宫。”
“是。”
屋中很快只剩下她一人。
杜平不知站了多久,邓院正急匆匆赶来,一打照面就急忙行礼:“见过郡主。”他目光向皇上望去,吓得“咕咚”一声咽下大口口水,脚下不稳向后退了退。
杜平看他一眼,淡淡道:“邓院正是个有福气的人,当年皇外祖的病是你医治,后来母亲宫中急病猝死也是你照看。皇外祖死了,母亲也死了,而你还活得好好,福气不是一般的大。”
邓院正额头冷汗唰唰而下,牙齿都在抖。
杜平又看他一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看看皇上怎么了。”
邓院正腹诽,这根本不用看,人早就死得凉透了,叫太医来看不过是摆个样子。可惜他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打死都不敢说出口。
他低头上前,装模像样地检查一遍,悲痛道:“回禀郡主,皇上驾崩了。”
他是真心诚意感到悲痛,两条腿止不住地抖。他觉得自己今日不能活着走出这道门了,皇上的死状一看即知,绝对是外因所致。
至于是何外因,他绝望闭上眼,傻子都能猜出是郡主。
杜平目光移到皇帝身上,沉默片刻,道:“我知道。”顿了顿,“皇上死于何因?”
此言一出,屋内寂静得诡异。
邓院正知道生死在此一举,他眼一闭,心一横,蒙着良心道:“皇上此乃猝死,伤心淤积所致。”
他说完后,久久没有等到回音,便悄悄睁开眼瞥去,只见永安郡主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她脸上并无过多表情,可眼底的痛却隐藏不住。
邓院正一愣,想起郡主和皇上青梅竹马长大,心中不免悲哀。
可悲哀不过几瞬,他又为自己担忧起来,呜呜呜,今日小命不保,皇上,微臣马上要追随您而去了。
“他不是猝死,是服毒自尽。”杜平的声音悠悠传出。
邓院正怔住,随即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如闻天籁之音,忙不叠点头道:“是是是,郡主说的是。”
听话听音,他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还能做到太医院院正之位,自然心思灵透。他一听便知郡主没有杀意。这么一来,他还不用昧着良心说谎,也算没辜负皇上龙恩。
“皇上心思郁结,只觉天下生灵涂炭都是自身罪孽,故服毒自尽,一死以谢天下。”杜平一句话敲定所有。
邓院正自不会反对。他嘴里不停应声称是,心中又有兔死狐悲之感。可怜皇上仁慈一生,被人谋害还要背上千古罪名,唉,郡主真是个狠人啊,手狠心也狠。
他心中暗叹,这座皇宫究竟何去何从?宫里那些贵人又会是何下场?
孙阁老黄阁老赶至时,丧钟尚未敲响,皇帝驾崩的消息还被瞒在宫里。
李承业的遗体已收拾干净。他躺在御书房的软塌上,双手平置于胸前,眼眸闭着,神色安详。
与这份宁静形成对比,御书房的桌案上被火烧得黑漆漆的样子,却是触目惊心,不禁让人猜测这里究竟发生过何等冲突。
杜平正在看手里刚写好的诏书,听闻脚步声,她擡头望去,淡淡道:“你们来了。”
孙阁老环视四周情况,心里七上八下的,还不待他开口相询,就闻杜平开口:“来,看看这份诏书是否有问题。”说罢,她把手中诏书递到两位阁老面前。
这是一份帝王的罪己诏,以死谢罪。
孙阁老看到字体第一眼就呆住,简直跟皇上一模一样,忍不住喃喃:“这字……太像了,真是皇上死前写的?”
“我写的。”杜平毫不避讳道,“他小时候教我书法,我临摹过很长一段时间。”
说完,她自己先沉默下来。
两位阁老闻言一怔,同时朝她看去,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模仿另一个人的字体到此地步?
孙阁老不忍再往下想,他快速浏览完,一手将诏书递给黄昌元,目光沉沉道:“这的确是最方便的法子,省了我们不少力气。”
说到此处,老人轻轻一叹,只是可惜了皇上。他看着皇上从一个风雅温和的少年一路走至今日,皇上一直是个宽厚懂事的孩子,虽称不上明君,但也绝不是昏君,这孩子已尽自己最大的勤勉力挽狂澜,可惜,当一个朝代走到末路时,各层利益阶级盘根交错,若不能连根拔起,那做什么都是枉然。
孙阁老接着问:“你打算让谁来宣读这份诏书?太上皇?”
杜平目光一瞬不瞬:“我自己。”
屋内一静。
黄昌元此时也看完了,他将诏书又卷起来,擡眸道:“我没反对的意思,这样做的确最有利。不过,我还是想最后问你一次,确定要向天下公布这罪己诏?”
杜平朝他看去,一时没回答。
黄昌元:“这封诏书一出,亡国罪会将皇上彻底钉死在历史上。皇上已驾崩,死人的态度并不重要,可你呢?你该知道,李氏天下会亡,并不是他一人的错,诏书上许多罪名都是夸大其词无中生有,以你和皇上的交情,你能过自己内心那关吗?”
他把诏书递回去,望着她说:“我既然选择你这条道,就不希望你扭曲真心反着来,导致郁郁而终英年早逝。”
杜平沉默片刻,道:“如你所说,他已经死了。他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对他好一点,那么他死后,我就更没必要假惺惺,他知道了也不会稀罕。”
她望着他们,笑了笑,却不知笑得比哭还难看:“既然机会都递到眼前了,我们就该选择一个更加光明正大的登场,这对将来有好处。”
黄昌元看她一眼,不再反对,颔首道:“好。”
孙阁老叹道:“行吧,就这么办。”顿了顿,他又问,“皇上驾崩的消息瞒不了多久,其他人知道后,宫里恐怕会有一场乱,你打算怎么安排?”
杜平:“我答应过他,让他们好好活下去。”
孙阁老无奈:“行,听你的。之后还让他们住宫里?还是各自遣送回家?后宫嫔妃和先皇的妃子们还好打发,太上皇呢?还有皇后太子呢?”
杜平:“太上皇,皇后和太皇太后那里我去说,其他嫔妃都遣送出宫。”
闻言,两位阁老又意外地看她一眼。
孙阁老犹豫道:“你自己去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又不能和长辈争吵动手,到时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尽吃亏。
杜平望着他,重复道:“我去。”
孙阁老头疼不已:“行,那我们先出宫去提醒下其他内阁成员,免得公布那日不好看。”千百年来,忠君的思想一直占据读书人心中,京城里还有不少拥护皇帝的。他可不想杜平在上面公布罪己诏,下面一群读书人自尽以示抗议,那场面就难看了。
杜平:“不用太担心,我们有足够的军力守卫,场面上不会出事。”
孙阁老想想,道:“也是。”
商量完要事,两位阁老起身欲离开。他们最后看皇上的尸体一眼,不约而同跪下行礼,重重叩一个响头。
黄昌元站起后,询问道:“你说过内阁要扩至五十人,目前为止,才确定三十个不到,剩下的席位可有打算?”
杜平:“总得给南方留点位置。”
两位阁老对视一眼,孙阁老问道:“你确定要攻打南方了?不等胡高阳和张天两败俱伤后,再捡渔翁之利?”
杜平摇头道:“若等胡高阳拿下张天,恐怕他会狮子大开口,到时候提什么划江而治就不好收场。”她目光坚定,擡眸道,“我要亲自南征。”
两人俱是一惊,孙阁老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太危险了!没必要!”
杜平坚持道:“有必要。现在众人接受我为首席,一是因为你们的支持,二是因为西北军震慑,他们不得不同意,可也有不少人口服心不服。西北那边,我足足花了八年时间才立好根基,可是在京城,我颁下的政策才刚开始,短时间内收不到成效,所以,我必须拿下更多的军功让那些人闭嘴。”
黄昌元沉思片刻,道:“我同意,不单单是军功问题,江南豪族林立,你若是不亲自过去处理,其他人未必有你的决心。还有江南商会,等你彻底拿下南方后,应该会限制他们,由你亲自去做反弹会小些。”
杜平:“不错,正是如此。”
孙阁老看他们一唱一和主意已定,只得偃旗息鼓。他叹道:“战事上你拿主意吧,记得多听听你父亲和徐则的意见。”
两人随后告辞。
杜平料理完这头的事情,便吩咐道:“把皇上驾崩之事传到各宫,让皇后过来见一面。”
“是。”
她又缓步走到软塌前,垂眸凝视好一会儿,轻声:“放心,我不为难她,但至少得让她知道整件事。”
软榻上的李承业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杜平望着他:“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李承业自然说不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