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情况如何?”
小将领忙答:“之前听说张天往这儿逃了,可惜没找着,只抓了一队南越军的人,他们说不知道张天往哪去了。”
杜平颔首,下一刻,她翻身下马,靠近这几个俘虏。她绕着他们走一圈,突然发问:“你们特地换了便服逃出来?”
“是,是,这样方便隐藏踪迹。”俘虏低下头不敢正视。
杜平笑了笑,蹲下身子,握住马鞭擡起此人下颚:“很眼熟,我在青寨见过你。”
这人眼中闪过一丝慌张。
杜平嘴角咧更开,起身环视四周,开口道:“张天就在这附近,继续搜。”
“是!”
屋子里,张天背部紧贴墙壁,刚放下的心又高高悬起。他眼角余光透过窗户望去,眯起眼,隐隐约约能看到那女人的衣角。
听到杜平的声音,茯苓下意识朝门口移动一步。
张天锐利目光随之射来,捏紧匕首。
茯苓顿住,深深凝视这个男人。这一刻,她脸上闪过太多情绪,终是心一横,张口喊道:“在这……”
电光火石间,张天猛然一扑,一手勒住她脖子,一手蒙住她嘴不让再发出声音。
可惜已经迟了。
外头的西北军用力踢开大门,咔嚓,门板登时裂成两半。士兵们严阵以待举起武器,注视屋内情况。
杜平从士兵中缓缓跨出,目光停在他身上,招呼道:“好久不见。”
张天略一失神,手上的刀刃划破茯苓脖子,冒出丝丝血痕。他立即回过神,拿稳了匕首,定定望着她道:“当年在青寨放过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是吗?可惜你没有纠正错误的机会了。”
张天盯住她,沉默不语。
杜平朝茯苓擡了擡下巴,眼睛却看着张天,问道:“这是人质?临死前想找个女人陪葬?呵,真是出息了。”
“没你出息,”张天顿了顿,道,“你赢了,恭喜你。”
“客气客气。”杜平扬眉一笑,“二个选择,你是现在束手就擒?还是打一场再受擒?”
“你亲自下场?”
“哈哈,想得挺美,想趁机扣我为人质博一条生路?”杜平似笑非笑,侧身朝后一摆手,“这么多人在这儿,我为何要放弃优势?能群殴何必单挑?我又不傻。”
张天冷笑:“谁敢说你傻?若你是傻子,天下就没人称得上聪明。”
“过奖过奖。”
张天仍是不动,观察杜平表情,猜测她是否会因人质而束手束脚。
僵持不下时,茯苓出声道:“不用管我。”她微微侧首,眼神望向身后男人,“当年,我的命是你从难民堆里捞出来的,我欠你一条命,欠你的东西我还你,动手吧。”
说完,她擡手捏住张天手臂,脖子主动往刀刃上撞。
撞了个空。
张天松开双手,往前走一步,嗤笑道:“我还没孬种到拿个女人做挡箭牌,死就死呗,谁还没个死?”
茯苓扑空在地,回眸怔怔望去,她目光如水般流淌经过男人的眉,眼,鼻,嘴……如此熟悉,十多年前的画面似发生在昨日,那一天,他也是如此表情,嘴角挂着不屑的笑,拿着一柄长刀在遍地流民中如过无人之境,无人可挡。
她永远记得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要跟我走吗?
那时,她仿佛抓到救命稻草,扑上前:要!
茯苓眼底莫名情绪挣扎翻涌,凝视他久久不能移开。
他放开她了?就这么放开了?
他不要命了?
茯苓鼻头一酸,眼中顿时有了湿意。她心口仿佛被人重重捏住,酸涩难当,不得不承认,她没出息,她对他仍有感情。
张天擡起手臂,匕首横在胸前,笑得嚣张:“束手就擒四个字,老子不认识。”他勾勾手指,“上吧。”
杜平看他一眼,冷静下令:“弓箭手,准备。”
一排士兵手持弓箭围在四周,“射!”,声音刚落,数十支箭朝他齐齐射去,没有一丝空隙。张天只有一把短匕首,光挡住要害位置就耗费他所有心神,根本抓不到反攻机会。不多时,他腿上,背部中数支箭。
张天仰天长啸,凶狠盯住杜平道:“你们只敢远远躲着放冷箭,连正面打上一场都不敢?”
杜平理所当然道:“既然这样就能对付你,何必增加无谓的牺牲?”
“哈哈哈……”张天正在狂笑,又一波箭朝他齐齐射来,不给任何喘息机会。他身上被扎得像个刺猬,终于,一支箭刺穿他胸口。
张天身体一震,晃了晃,又站稳了。
被绑在一边的南越军部属痛哭出声,喊得撕心裂肺:“王爷!”“王爷!”
杜平充耳不闻,擡手道:“继续。”
张天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双手在微微发颤,“乒乒”声作响,他砍落一支支箭矢,匕首都有些卷刃了。此刻,他已是强弩之末,挡不住更多箭矢射穿身体。
他身体摇摇晃晃,随时都会倒下。
一波攻击结束。
徐则侧首问道:“要留活口吗?”
杜平目光注视张天,轻声道:“有点难。”
张天腿上一软,整个人朝前倒去,快落地之际,他手上匕首狠狠刺向地面,撑住不倒下。他大口大口喘息,吃力地站起来。
他目光一直追着杜平走,盯住她,撑着最后一口气道:“冯临云传话说,因堤坝被炸,你要替百姓讨个公道,所以拒绝和谈,哈,哈哈哈……真有人信?”他满脸嘲弄,“别假惺惺了,哪怕我没干这事,你还是会打进来,杜平,你需要军功,你需要一场辉煌盛大的胜利,你就是这种人。”
杜平目光一闪,不答反问:“给你个选择,现在死还是之后死?”
张天摇摇晃晃站着,用力盯住她,似要在她脸上盯出个洞来:“我英雄一世,不想死在小喽啰手里,”他擡起拳头,重重拍胸口两下,“你亲自来结果我。”
他身上伤口不住流出血,浸红了粗布衣裳,可他浑不在意,一步一晃朝她走去。
“如果要死,宁可死在你手里。”
杜平看他一眼,答应道:“好。”她抽出佩刀,每一步都迈得极稳,站定他面前,擡头,望着这双漆黑深沉的双眸,轻声:“一路走好。”
话音刚落,一刀扎进他心口,快狠准,没有半丝犹豫。
张天眼里有血泪,嘴角带着嘲弄,喃喃一声:“牡丹花下死……”他睁着双眸,身体直直向后倒去,“砰”的一声,激起大片尘埃,纷纷扬扬。
南越军一小队人悲恸嚎哭。
这边已经料理完毕,徐则转身吩咐:“你们,继续在村里巡查,看有没有漏网之鱼。你们这一队,带着这些俘虏回去,城里差不多也收尾了。”
“是。”
徐则往前走去,朝地上尸体瞥一眼,擡头问道:“现在回城?”
“你们先走,我跟故人说两句,马上就赶上来。”杜平向茯苓望去,见她一脸失神落魄。
徐则顺着她目光望去,点点头:“好。”
杜平走至她面前,伸出手道:“需要我扶吗?”
茯苓缓缓擡头,递上手道:“谢谢。”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他输了,就得赔上性命。成王败寇,我也一样。”杜平安慰道,“你别太难过,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正经。”
茯苓轻声:“谢谢。”
她一步一步移到尸体身旁,跪下来,擡手把他眼睛阖上,然后一支一支拔出他身上的箭。拔完了,她回眸恳求道:“能不能把他尸体安葬,死后别再受辱?”
杜平沉默片刻,颔首道:“可以。”
“谢谢。”茯苓又一声道谢。
她小心翼翼擦拭男人脸上的脏污血迹,声音和缓:“他占领江南以后,我没想过去找他,我觉得忘了他才是对的,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却没想,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是她开口引来西北军。
是她推他走上绝路。
她亲眼看着,一直看着,看他死在面前。
泪水无声地滑落面颊,茯苓说话声中夹带浓浓鼻音:“他治理江南的方式跟你不大一样,比较过才知道,你当年对我们做了多好的事。他关心的是权势,你却在乎百姓生计,你跟他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她回过头,慢慢站直了身子,眼睛里藏着泪,有悲伤亦有敬仰。她哭着笑了,朝着面前人深深一拜:“你能赢,我万分欣喜,此乃天下之福。”
这日傍晚,胡高阳带着军队姗姗来迟,进入凤阳帮西北军一起扫除欲孽。
张天一党已差不多收拾干净了,街道上到处是西北军巡回,与城中百姓相处融洽,甚至有不少青壮百姓自告奋勇,帮忙一起巡逻。看到士兵们大热天站得累了,有百姓会趁他们休息时送来一碗凉水解渴。
南越余党根本无处藏匿,这整个城镇都心向永安郡主。
胡高阳一路往前走,看得触目惊心。他拖延至今才出兵,对方肯定猜出了他用意,就看杜平愿不愿意给面子,看破不说破了。
他长叹一声,若在这里动起手,他根本没胜算,满城百姓都会帮着杜平对付他。
是以,他开口的时候特别客气:“路上遇到点麻烦,来得迟了,首席莫怪。”
他称她为首席,而不是郡主,话中之意一目了然。
杜平笑笑,不软不硬地开口:“hu总督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胡高阳笑道,“首席也别叫我总督,朝廷都改日换天了,哪有用旧朝的官职来称呼的?”
杜平朝他走去,拍拍肩膀道:“你提醒得也有道理,是不妥当。这样,你这回带着军队跟咱们一起回京,首先军队需要重新收编,然后,咱们再好好看看,哪个位置适合你。”她嘴角的笑意有些凉,问道,“你说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胡高阳只得吃下哑巴亏,笑道:“好,就该这么做。”
杜平笑意从嘴角蔓延至眼底,夸道:“胡大人一直都是个明白人,不枉我寄予重望。”
胡高阳在心里问候她祖宗十八代,嘴角还得硬拉扯着笑:“多谢夸奖。”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咱们今天刚除掉张天,我正要出去跟百姓们分享这消息,胡大人要一起来吗?”
胡高阳点头:“当然,是该给百姓们一颗定心丸。”
西北军执行力极高,消息一传下,不及一个时辰,满城人都陆续来到城门口那块宽阔空地上,大伙儿拖家带口的,把孩子长辈都一起拉出来,兴致高昂地等待郡主登场。人群从这头堵到了那头,水泄不通,熙来攘往。
城口搭着一座架子,几乎跟旁边那棵柏树一样高,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一簇绿叶凑到架子上。
杜平一步一台阶,站在最上方。
她一出现,底下涌出热烈喊声:“郡主!”“永安郡主!”“郡主!”
首席的称呼还未传到南方民间,凤阳的百姓们仍熟悉地喊她郡主,兴致高昂激动。
杜平擡了擡手。
大家一下子收了声音,众口如一地安静下来。
杜平双手合于胸前,长身作揖:“多谢诸位,我们能赢这么快,少不了诸位的支持。”
下面又是一阵涌动。
“张天已经伏法受死,其残党也已抓获,大家放心,南方已经太平了,接下来,我会安排足够兵力和粮食去救治灾民,绝不会让十年前的旧事重演。”
百姓们欢呼,有人跳出来:”郡主,我们一起帮忙!“
嘈杂的声音传入耳中,隐约听到下面说了什么,杜平嘴角勾了勾,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是她熟悉的江南,这是她想要的江南,久违了。
下头顿时起哄得更厉害。见郡主笑了,他们跟着一起笑。
杜平擡手道:“我今日想了很久,琢磨着到底该跟你们说些什么,谈谈我们是怎么赢的?我想不用,大家都亲眼看到亲身参加,经此一战,你们应该明白自己的力量有多大,你们能帮自己想帮的,能挑选自己想要的朝廷。所以,赢的是我,赢的也是你们。”
“江南今后会如何,不用我说,大家看着就好,你们想要的,亦是我想要的。”
说到这里,杜平停下声音,下面人群一片安静,方才的笑声已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了。
她咧嘴大笑:“我最想说的只有一句,八年前,我答应过你们,我会回来的。”她擡起手,在半空中握紧成拳,放至胸前,“如今,我回来了。”
百姓们欢呼雀跃,声音震彻天际。
“回来了!”“回来啦!”“郡主回来了!”
夕阳渐落,红霞满天。
胡高阳和胡天磊站在角落里,将一切尽收眼底。胡高阳彻底歇了搞事的念头,他苦笑着摇头,叹道:“平阳啊平阳,你知道你生了一个怎样的怪物吗?”
他不清楚是不是后无古人,至少,前无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