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此话一出,上官启大吃一惊,薛满亦觉得好奇。
她望向许清桉,无声询问:少爷,你露出什么马脚啦?
许清桉面不改色,“许大人是谁?秦大人怕是认错了,我姓佟不姓许。”
“衡州虽离京城路远,但本官亦听闻恒安侯世子的美名。”韩越道:“据说他仪表堂堂,气宇非凡,承袭其父聪慧,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本官得知世子南下巡查时,便期待与之会面,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是吗?”许清桉神态倏冷,“韩大人对恒安侯府钻营甚深,不知还打探到了何等辛秘,等待与我深入探讨?”
韩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眸光中带着怀念,又透着无限惋惜。
“果真是子肖其父。”韩越轻叹:“除开外貌,连说话的语气都像极了子放兄。”
许清桉愣住,子放是他那未曾谋面的亲爹小字,韩越称呼得这般亲密,看来是他的旧识。
韩越继续道:“我听子放兄说过,嫂嫂姓佟,便更不能认错了你。”
许清桉垂下眼帘,短暂地失了语。没想到在这山高水远的地方能有人认识父亲,甚至知晓他的娘亲。
韩越道:“清桉,你父亲常向我提起你母亲。”
许清桉的神色隐有不屑,他自出生起便跟着娘亲生活,日子贫寒却十分温馨。记忆里别的孩子总有爹娘相伴,而他除了娘亲还是娘亲。他并非没渴望好奇过生父,可娘亲不愿提,他便掐灭心中火苗,甘愿和娘亲一辈子相依为命。
直到一队护卫闯进院子,祖父高高在上地出现,独断宣布他的身世,随意决定他的去留。
许清桉有怨,可始作俑者已经死了,活人无法和死人算账。
他轻抿嘴唇,“韩大人,本官此行并不为叙旧。”
这便是认了身份。
上官启忙恭敬作揖,“草民上官启,见过许大人。”
许清桉微微颔首。
上官启心内懊悔,若因秦淮明而得罪了监察御史,他岂非好心办了坏事!他抹着汗道:“许大人,方才草民——”
“本官乏了。”许清桉道:“今日先回客栈休息,有事明日再说。”
*
进来时,许清桉与薛满是跟着孟衙役走的便门。如今出去,是由韩越和上官启亲自陪着过仪门,昭示着两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众人刚过仪门,便听到外头传来阵阵喧哗,仔细听辨,是名妇人在哭天喊地。
韩越道:“师爷,去瞧瞧出了何事。”
许清桉道:“都到了这里,不如大伙同去。”
监察御史开了口,韩越只好照办。待他们隔门站定,妇女的哭喊声变得字字清晰。
“官老爷,求您行行好,让我见他一面吧。呜呜呜,我家相公不是恶人,他是读书人,平时杀只鸡都不敢动手……”
“他近段时间脾气是有些古怪,但绝不会好端端地杀人。官老爷,您就信我一回,其中定有误会。您让我见他一面,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家中还有两个女儿,若没了夫君庇护,我们孤儿寡母以后该怎么活……”
上官启道:“这位妇人是昨日东来顺酒楼那位行凶者的妻子。”
薛满回想起那血腥的场面,忍不住问:“他伤的那人还有救吗?”
上官启摇头,“受害者失血过多,当场没了气息。”
按照大周律法,杀人者当偿命,除非有重大隐情。但从已掌握的证据来看,受害者固然不是好人,行凶者的罪行亦难以开脱。
薛满道:“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祸者天报之以殃,只可惜殃及自身,彼此皆无胜。”
上官启赞道:“小姑娘说得极是。”
门外哭闹不休,此时有衙役跑来禀告:“韩大人,牢里有位犯人犯了癫症,可要请大夫来看看?”
韩越道:“快去请何姑娘来。”
许清桉闻言道:“韩大人先去忙吧,明日我再正式登门。”
双方道别后,薛满与许清桉步行回客栈。离开时她转身看了衙门口的妇人一眼,她形容枯槁,哀哀欲绝,后半生怕是再无指望。
“冲动是祸,万事要深思熟虑才好。”她说罢又打抱不平,“但对方给他家下套,意图染指他的妻子女儿也的确卑鄙下流无耻到家。少爷,你说是不是?”
“……”许清桉没反应。
“少爷。”薛满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回神了。”
许清桉眼也不眨,“好,便依你。”
“什么啊,你根本没在听。”薛满想起一件事来,“少爷,没想到韩大人认识你爹。这么说起来,你和秦淮明一样,也该唤他一声韩伯伯。”
许清桉道:“你将我和秦淮明相提并论?”
“哎呀,一个称呼而已。”
“我连亲爹都不曾喊,何况是他的旧友。”
薛满这才想起来,少爷是从小没爹没娘的孩子,她怎么能往他伤口上撒盐呢?
“有道理,你说得有道理。”她竖起大拇指,“韩大人认识你爹又如何?你向来公私分明,不跟人乱攀关系。”
她说得冠冕堂皇,全然不知谁才是最大的“乱攀关系户”。
许清桉不置可否,“既已暴露身份,你我明日便开始办正事。”
薛满眉开眼笑,“好的少爷,明日开始,阿满任你差遣!”
*
却说俊生买完包子回来,到处寻不见薛满的身影,正急得团团转时,许清桉带着薛满远远出现。
他立刻飞奔上前,“阿满姐姐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好久,都准备去报官了。”
薛满道:“你若是去报官,刚好能在衙门碰见我们。”
俊生问:“公子是何时跟您会面的?你们怎么会去衙门?”
“说来话也不长。”薛满便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俊生听完便擡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唉!”薛满吓了一跳,“俊生,你做什么!”
俊生低头,带着哭腔道:“公子,阿满姐姐,你们罚我吧。”
“多大点事,我这不好好的”薛满用手肘抵抵许清桉,“少爷,你快说句话。”
许清桉扔下四个字,“下不为例。”
他率先迈进客栈,薛满在后面安慰俊生,“你别自责,这事要怪得怪秦淮明,哈哈,你不知道他一开始多嚣张,后面便有多狼狈。对了,你买的包子呢?我肚子饿死了,快拿出让我尝尝……”
*
许清桉此番巡按衡州,本就重任在身,又因书吏缺席,他孤身上阵,势必会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他考过阿满,她写得簪花小体,称不上工整优美,却也流畅自如。算盘虽拨得磕磕巴巴,核出的账倒是准确无误。
总归是聊胜于无,更何况,也可借此机会试探下她是否别有用心。
相比于许清桉的多思,薛满则是单纯地跃跃欲试。她连睡梦中都在摩拳擦掌,设想如何在少爷面前大显身手。
一夜转瞬即逝,薛满早早起床,还未下楼,便察觉到客栈的不同寻常。
好安静哦,人都去哪了?
她放轻脚步往外走,到了二楼栏杆时往下看,见堂中站着许多人,均像被点了穴般矗立着——哦,她家少爷和另一人是坐着的。
另一人身着褐色缎袍,面蓄美髯,年岁瞧着与韩越接近,颇为道骨仙风。
会是谁呢?
薛满靠在栏杆上思索,下一刻已有人发现她,“阿满姐姐,您起来了!”
“是啊。”薛满慢条斯理地下楼,丝毫不惧众人目光。她停在许清桉身侧,不避讳地问道:“少爷,他是谁?”
许清桉道:“阿满,这位是秦老爷。”
薛满灵光一现,“你是那秦淮明的爹?”
“秦淮明正是犬子。”秦长河起身,拱手笑道:“阿满姑娘,在下秦长河,在此恭候你许久。”
“等我?”薛满有话直说:“怎么,你要找我算账吗?”
秦长河道:“姑娘误会了,我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
他擡起手,身后的随从便捧上大小不一的红木盒子,大的装着绫罗绸缎,小的装着珠宝首饰。
秦长河态度诚恳,“昨日淮明对姑娘多有冒犯,我知晓后便想立刻登门拜访,碍于时间太晚,便只好拖到了今日。”
薛满扫了眼礼品,“秦老爷消息灵通,那肯定也知晓秦淮明前日对另一名女子也欲行不轨,不知你是否也登门道歉了?”
秦长河道:“姑娘放心,我已派人去寻那户人家,可她们前夜离开了衡州,需要花些时日才能找到人。”
薛满道:“秦少爷真是威风,把人吓得连夜搬家了。”
秦长河叹一声,“子不教乃父之过,淮明犯下此等恶行,我自是难辞其咎。都怪我平日太忙,对他疏于管教,唉,秦某真是汗颜,汗颜啊!”
薛满撇撇嘴,嘁,场面话谁不会说?
秦长河似是看出她的心声,“淮明目无王法又一错再错,待我下午去趟衙门,恳请喊大人替我多管教一阵子,叫他在牢中好好反省。”
“当真?”
“千真万确。”秦长河道:“阿满姑娘还有其他要求,请尽管向秦某提,秦某会尽可能地弥补你。”
“够了。”薛满见好就收,“希望秦淮明能痛改前非,否则下回可没那么好运气。”
“姑娘放心,秦某往后定会严厉管教犬子,叫他规规矩矩做人。”
二人说完,不约而同看向许清桉。
“少爷——”
“许大人——”
薛满道:“秦老爷先说。”
秦长河道:“两位远道而来,想必还未安顿好住处。秦某在衙门附近有一所空置的宅院,若两位不嫌弃,下午便可搬过去。”
许清桉淡道:“本官心领秦老爷的好意,但本官更习惯住在衙门。”
秦长河道:“是,许大人住在衙门方便行事,但秦某想着阿满姑娘毕竟是女子,总归要更注意些。”
薛满笑眯眯地接话,“我是少爷的婢女,少爷住哪我便住哪,少爷住得习惯我便习惯。”
眼看主仆一心,秦长河便笑着作罢,“既如此,那我便不好再多事,许大人若改变主意请随时差人通知我。”
秦长河寒暄几句后告辞,出门之际被薛满喊住。
“秦大人,这些礼品请带回去吧。我衣食无忧,收了亦是多余。倒不如你拿去折成银子,帮助其他生活有困难的人家。”
待客栈恢复常态,过得半晌,薛满托着腮道:“这秦长河瞧着是个人物,怎么生的儿子却非驴非马?”
俊生忿道:“穷富不过三代,秦家出了秦淮明这种败家子,恐怕好运要到头了。”
谁知道呢?
*
“佟公子”是监察御史一事很快便传遍整个衙门,有人津津乐道他的身世,有人暗自盘算如何接近贵人,孟超则庆幸言行举止并未越规。
反观上官启……焦灼,十分焦灼啊!
“大人,您是最了解我的,我上官启绝非见钱眼开之辈,昨日之所以通融秦淮明,全因为这恩阳河建桥一事。”上官启说得口干舌燥,“您可千万要在世子面前替我美言,莫让我落个奸猾小人的称号。”
“嗯,我知晓了。”韩越从书桌前擡头,“师爷,你坐下歇会吧。”
“不能歇不能歇,我还要去外头等世子,他们也该要到了。”
“许大人。”
“什么?”
“你唤他许大人吧。”韩越摇着头道:“他与他父亲简直如出一辙。”
“说起来,我竟不知大人认识前恒安侯世子。听说他英年早逝,生前并未娶妻,是老恒安侯从外头带了名——”
“师爷。”韩越打断他,“切记,言多必失。”
上官启噤声,朝他拱拱手后退下。他抄着手慢吞吞往外逛,心里念叨:明明是大人起的头,却不允许他多问……真是会卖关子!
巳时刚过,许清桉等人出现在大街上,上官启忙带着人上前恭迎。
“许大人,阿满姑娘,还有这位是?”
“我叫俊生,是许大人的小厮。”
“诸位里面请,韩大人已在书房恭候许久。”
“好!”薛满响应积极,“少爷,咱们赶紧进去吧。”
许清桉不由侧眸,见她顾盼神飞,身后的朝阳亦难掩其光辉。
……她竟以为衙门是什么好地方。
薛满很清楚衙门乃是非之地,但此时此刻,这是她帮助少爷出人头地的第一站,是她完成婢女使命的新里程!
因此,什么害怕、焦虑、担忧通通被她抛到脑后。但凡能帮到少爷,她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满腹忠心与抱负,落到旁人眼里却成了另一幅景象。等到韩越领人进了仪门,便有人七嘴八舌起来。
“我常听说京里的贵人会享受,今儿见了果真不假。世子爷连到衙门办公都要带上贴身婢女,想必是深更半夜困怠时,瞧一眼美人便能消疲。”
“废话,你要有这么个娇滴滴的婢女,你也恨不得拴在裤腰带上。”
“我哪舍得拴裤腰带,我只会怜香惜玉……嘿嘿……”
“嘴巴放干净点。”孟超皱眉,“阿满姑娘和许大人不是那种关系。”
“你才见过他们几回面,又知道了?”
“不是那种关系,世子爷为何上衙门也要带着?”
孟超道:“除去男女之事,你们脑子里便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难不成小婢女是世子爷的得力帮手?”旁人嗤笑,“拉倒吧,你以为人人都是何姑娘。”
说曹操曹操便到,何湘出现在他们身后,“我怎么了?”
说话那人惯会捧一踩一,“我说何姑娘人美心善还有一身好医术,可不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的。”
何湘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拿我来比人?”
那人便把原委说了,何湘听后一笑,“金大哥,不如我们打个赌,若事情真如你所说,那我便请你去富盈楼吃酒。倘若不是,你便要依我一件事。”
“什么事?”
“亲自到那位姑娘面前赔礼道歉。”
“……”金吉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地推搡着同伴离开。
何湘的目光落向孟超,孟超的唇角轻弯,满眼是面前娴静淑雅的年轻女子。
她穿着一件杏黄色的裙子,肩上背着个旧药箱,皮肤称不上白皙,面容却甚是秀丽。除去发间一根竹簪,她身上再无其他点缀,十分素净利落。
“何姑娘。”
“孟衙役。”
二人浅浅打过招呼,孟超道:“昨日那名案犯仍在自残,还要请你再看看。”
何湘点头,“好,劳烦孟衙役带路。”
孟超与她并排走着,没走几步又停下,“何姑娘,我帮你提药箱吧。”
何湘摇头,“不用,我背得动。”
孟超脸上掠过一抹失望,随即不再言语,专心做好领路人。
*
书房外间,韩越与许清桉对面而坐。
韩越道:“许大人此番南下巡查数州,路上舟车劳顿,想必倍感辛苦。”
许清桉道:“我既领了这份职,自要尽忠竭力,莫污了每月领的那份俸禄。”
“道理是如此,可官海深晦,亦有不少官员尸位素餐,倒显得许大人这番觉悟难能可贵。”
“韩大人做官几年了?”
“我十七岁入仕,至今已有二十六年。”
“韩大人久经官场,难怪感慨良深,只不知韩大人是哪种官?”
“许大人说话倒是开门见山。”韩越并无被冒犯后的恼怒,“我是哪种官,许大人接触一段时日后便会知晓。”
他谈吐有礼,不卑不亢,言语中对许清桉夸赞有加,却不掺谄媚巴结,倒像是长辈对晚辈的认可。
长辈?
许清桉话锋一转,“韩大人与我父亲是怎么认识的?”
韩越回忆往昔,面上浮现笑容,“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彼时我在关州任职,有一日在大街上遇到孩童行窃,我本想捉他到衙门好好教育一番,岂料他大声呼喊,污蔑我是那掳人的贩子。恰好你父亲跟随军队路过关州,他二话不说便将我制服,押我到衙门后才知道闹了乌龙。”
“这么说来,你们是不打不相识。”
“没错。”韩越道:“你父亲负气仗义,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知晓错怪我后更是当众道歉,是位知过必改的真男儿。”
“我却觉得他莽撞胡为,是韩大人宽厚,不与他计较而已。”
“非也,你父亲的优点远不止这一处,他重情重义,好善乐施,在军中亦十分有人缘。”韩越忽地停住,神色难掩哀痛,“若他没有那般重情义便好了。”
许清桉无意探究他的哀从何来,“听起来,韩大人与他确实相熟。那韩大人想必也清楚,我从未见过他的面,对他的惦念甚至不如你这位朋友。”
“他当时并不知晓你的存在。”韩越叹息:“但他心里一直记挂你的母亲,想着功成名就后能接她回侯府,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他若真惦记我母亲,便不该屈从荣华富贵,而是带我母亲远走高飞。”
“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韩越苦笑,“许大人应当了解老侯爷的为人。”
许清桉缓缓敛眸,是啊,祖父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私下亦叫人望而生畏。莫说他的亲儿子,便连圣上也常对他束手无策。转念一想,自己与那早死的父亲又有何区别?同样离开了母亲,同样屈居侯府,同样没有摆脱祖父的掌控。
他轻晃茶盏,眸中厌色与茶水一同泛开涟漪,“说千道万,他于我而言只是个陌生人,希望韩大人日后莫再提及他的任何事情。在我眼里,你我除去同僚关系便无其他。”
韩越脸色一沉,心底却暗暗叫好。不愧是老侯爷调教出来的孙子,杀伐果断且不近人情,倒和子放兄的亲和截然相反。
他颔首道:“许大人放心,我定会公私分明。”
许清桉总算说了句客套话,“这段时间便有劳韩大人了。”
*
侧厅内,上官启正陪着两位小客人吃茶点,努力套着近乎。
“阿满姑娘,俊生小弟,你们是哪里人,是第一次来衡州吗?”
“我是同州人。”俊生道。
“我是桃花乡人。”薛满道:“我们都是第一次来衡州。”
上官启抚着胡须思索:同州就在京城西边,看来俊生是许大人从京城带来的人。至于桃花乡……这又是个什么地方?
他虚心求教,“桃花乡?听起来是个世外桃源,不知它在哪个州府,离衡州远不远?”
薛满道:“桃花乡不属于哪个州府,桃花乡便是桃花乡。”
“……”
上官启望向俊生,俊生尴尬一笑,他总不能说阿满姐姐撞坏了脑子,意识时常错乱吧?
“哈哈,阿满姐姐的老家离这很远很远的。”
“原来如此。”上官启道:“我看你们年纪尚小,却能跟着许大人南下巡查,定是有过人之处,才会深得许大人的信任。”
“哪有。”俊生不好意思地道:“是公子习惯了我伺候,懒得再换人罢了。”
薛满慢吞吞地瞥他,“俊生,谦虚是美德,妄自菲薄可不是。”
俊生忙改口:“是,阿满姐姐说得对,别看我年纪小,却能做许多粗活杂活呢。”
上官启的视线在二人中间来回打量,一个是许大人的婢女,一个是许大人的小厮,小厮无疑是真小厮,婢女看起来却丁点都不像婢女。
莫非名为婢女,实则……
上官启笑道:“俊生小哥一看便聪明伶俐,不像我那孙儿,与你年岁相近仍混混沌沌。”
俊生咋舌,“您孙子都那么大了?”
“老朽六十多了,除去孙子,还有个跟阿满姑娘一般大的外孙女。”上官启笑眯眯地道:“是以我看二位特别亲切。”
老师爷这是想认亲呐?
薛满没忘记昨日他是如何“包庇”的秦淮明,她是没往心里去,但也不耽误小小记仇。
她故意唱反调,“是吗?可惜我从小没有外祖,体会不到这等屋乌之爱。”
上官启见小丫头片子不接招,只好转移话题,“对了,许大人此行应当还带了书吏,不知他在何处?”
俊生道:“凌大人在路上病了,要半个月后才能赶到。”
“没了书吏,许大人怕是要应接不暇。”上官启心思一动,“这样,恰好我认识南峰书院的院长,他博学多闻,德高望重——”
“啪!”
薛满重重放下茶盏,“上官师爷,劳你睁眼看看清楚,省得做些无用功。”
“看什么?”
“看我。”
“呃……阿满姑娘自是花容月貌,青春靓丽。”
“何止。”薛满道:“我不仅生得好相貌,还会读书写字,算数盘账,是少爷不可或缺的好帮手。”
这意思是?
上官启看俊生,俊生点头如捣蒜,公子的救命恩人嘛,当然说什么都没错啦。
“这。”上官启斟酌后道:“这似乎不合规矩。”
“哪里不合规矩?”
“阿满姑娘是女子,女子出入衙门并无先例。”
“是你衡州的衙门无先例,而非我大周朝没有。”薛满想也不想地道:“早在高祖时期,京城便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如今六部内亦有好些个女官。”
“那是天子脚下,我们衡州可没法比。”上官启希望她知难而退,“况且那些女官们均有公职,阿满姑娘你呢?”
薛满冷笑,“怎的,你方才说的南峰书院院长有公职吗?往近了说,老师爷你有吗?”
“我们是男子,你是女子——”
“上官师爷。”薛满轻靠在椅背上,傲睨道:“我劝你少教我做事。”
上官启哑口无言!
过了会,上官启找了个理由离开,薛满朝俊生灿烂一笑,“怎么样,我学少爷学得像吗?”
俊生不吝啬地夸赞:“少有人能学出公子的风度,姐姐却像是浑然天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从小待在少爷身边,有他八分风采很正常。”薛满道:“等你待久了也能学会。”
是吗?
俊生对此表示非常怀疑。
*
许清桉与韩越走出书房时已是下午,韩越领他们熟悉衙门内部,又见过州同刘明通及各位差役,吩咐他们要全力协助许清桉。
在晏州时,许清桉便是受了州同贾松平的暗算。这回薛满特意观察了刘明通,见他相貌平平,敦默寡言,存在感还不如上官启。
无论如何,衡州衙门看着都比晏州衙门要正常许多。
一圈走下来,天色临近傍晚,韩越设宴替他们接风洗尘,不出所料被许清桉谢绝。
“我领了韩大人这份心意,但明日有许多事情,今晚不如都早些休息吧。”
“行。”韩越没勉强,“那明日一早我便差人去帮你们搬行囊。”
刚走到外院,恰好孟超领着何湘出来,双方打了个照面。
何湘的眼神撞向许清桉,片刻的心悸后赶忙移开,低头喊道:“韩大人。”
“何姑娘。”韩越道:“你忙完了吗?”
何湘道:“是,我已经给病人喂了药,正打算回医馆。”
她简单答话后便告辞,直到走出大门才深吐出一口气。
……那位便是京城来的监察御史,恒安侯世子许清桉吧?真是俊逸贵气得惊人,连她瞧了都难免晃神。
她拍拍自己的脸颊,“何湘,清醒点。”
她拾回冷静后正要走,忽然听见有人喊她,“何姑娘请留步。”
何湘转身,见一妙龄少女俏生生地站立,身后还跟着那位御史大人。
方才何湘只匆忙一瞥,没看太清少女的模样。此刻仔细端详,只觉得她明眸皓齿,巧笑倩兮,若非提前知晓她是个婢女,定要以为她是位贵族小姐。
“姑娘有事吗?”
“你的钱袋掉了。”
薛满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枚淡紫色的绣花荷包。何湘一摸腰间,果然空空如也。
何湘接过荷包,视线不敢游移,“多谢姑娘。”
薛满道:“不客气,对了,何姑娘是大夫吗?”
何湘道:“是……”
“是。”孟超不知何时跟了出来,“何姑娘医术高超,常为我们衙门看病。”
“你们师爷没阻拦吗?”薛满道:“他刚跟我说了,衙门不许女子出入。”
“我师父……”
“何姑娘的师父裘大夫是衡州有名的神医,何姑娘继承他的衣钵,在外也有口皆碑。”
“何姑娘看起来只比我大几岁,莫非是从小便学医?”
“对……”
“何姑娘五岁便跟着裘大夫了。”
薛满问一句,何湘刚要回答,孟超便抢着说话,似是比本人更了解本人。
何湘轻蹙起眉,有些无奈又有些莫名,“孟衙役。”
“嗯?”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何湘转身便走,孟超朝许清桉和薛满道了别,追着何湘而去,“何姑娘等等,我有件事情想咨询下你……”
薛满盯着他们的背影,眯着眼睛咦了一声,“少爷,他们有情况。”
许清桉漠然,“嗯。”
“孟衙役喜欢这位何姑娘。”
“谁喜欢谁?”因“人有三急”而姗姗来迟的俊生没听清。
“我说,孟衙役喜欢何姑娘。”
俊生好奇,“您怎么看出来的?”
不等薛满描述细节,许清桉用扇子在她额间一点,“莫管他人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