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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满逃婚记事 正文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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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孟超、薛满陪着裘大夫将戏做了全套,不知情的人当真以为何湘香消玉殒。深更半夜时,何湘被暗中转移到一处乡下的庄子休养。

    到了下午,孟超使法子运来两箱诊籍,与账本一起堆在许清桉的书房里。

    薛满随手翻开一本,“没想到一个小小医馆,看病的人却不少。要从这么多诊籍中找出线索,谈何容易啊!”

    许清桉问:“孟超那边可有消息?”

    薛满摇头,“还没呢,他明日打算约那仵作喝酒,看看能否套出话来。”

    许清桉道:“那便先调查令牌的来历。”

    翌日,薛满稍作打扮,准备去参加茗芳会,临走前特意跑去书房跟许清桉道别。

    “少爷,你放心,今日我肯定圆满完成任务!”

    “让路成舟带两个人陪你去。”

    “不用,人多反倒显得我有防备。”

    是这个道理没错。

    “嗯。”许清桉的面前摆着刚送来的早膳,四个小菜配一碗白粥,仍是温热的,“吃过早膳没?”

    “吃了,我吃了半个包子。”

    “这么少?”

    “我得留着肚子去茗芳会,那里肯定有许多好吃的。”她话里满含期待。

    “……”许清桉不知该夸她孤勇还是笑她天真,这般单枪匹马去赴宴,焉知茗芳会上有无居心叵测之辈?

    薛满仍没心没肺,挥挥手道:“我要走了,你等我的好消息。”

    眼看她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外,许清桉忽然出声:“慢着。”

    “还有事吗?”

    “我今日无事,和你一起去。”

    薛满乐意至极,心道少爷总算开窍,晓得要出去多相看姑娘了!

    韩夫人待薛满周到至极,特意派了辆马车来接人。那马车由两匹高头骏马拉着,外观瞧着平常,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双层镂空雕花牖,浅水红色梅花璎珞纹花罗帷,黄梨花木祥云纹矮案,上头摆着一壶新鲜的冰果茶,瓜果糕点琳琅满目。

    最重要的是角落里置了冰,去暑的效果极佳。

    这等规格,对寻常人家来说触不可及,对许清桉来说是家常便饭,对阿满……

    他望向薛满,见她毫无讶色,坐姿端方,正为自己倒了盏冰饮,优雅地啜了一口。

    是的,为她自己。

    “唔。”她蹙了蹙眉,“有些酸,该多加些蜂蜜才是。”

    “你觉得哪种蜜的味道好?”

    “自然是椴树蜜,味甘而不腻,香清拂肺,喝着最为润口。”

    许清桉晃了神:蜂蜜昂贵,更何况是关东产的椴树蜜。椴树蜜乃皇家贡品,每年产量寥寥,全都送进了京中皇城……他该叫人去查查京中有无走失的世家贵女。

    薛满不知他心中所想,顾自撚了颗葡萄吃。那葡萄新鲜多汁,酸甜适中,只是剥完后手上黏黏糊糊。

    她举着双手,不好从怀中拿帕子,便使唤许清桉,“少爷,我想擦擦手。”

    许清桉掏了帕子给她,薛满仔细净了手,过得片刻又撚一颗,剥开,脏手,净手,再撚……

    周而复始,不嫌麻烦。

    许清桉问:“为何不等吃尽兴了再擦?”

    薛满眨眨眼,“我乐意。”说完又后知后觉,问道:“你要吃吗,我替你剥?”

    许清桉瞄向她的手,青葱玉指尖沾了些晶莹剔透的汁水,微泛着光泽,远比那葡萄诱人可口。

    “不吃。”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我不喜此果。”

    “这果不喜,那果也不吃,你未免太挑剔了。”薛满老妈子上身,唠唠叨叨:“少爷,不是我说你,有时候该改掉这毛病,随和些,平易近人些,否则往后姻缘要坎坷的。”

    姻缘吗?

    许清桉扫过她娇美的脸庞,“帕子脏了。”

    “等回去我洗干净了还你,或者给你买块新的?”

    “我这帕子是特制的。”言下之意是:你想用外头买的随便搪塞我?

    薛满道:“我荷包还没绣完呢,哪有空给你绣帕子?”

    许清桉便怀疑,“你那金鱼荷包真是自己绣的?”

    “兴许吧。”薛满这会儿也不大确定,那金鱼图样虽简单,但针脚精密,惟妙惟肖。再看自己忙活了大半个月的荷包,便连轮廓都稀奇古怪。

    “要不我去成衣坊给你定制个?叫他们按你画的图样定制,五六天便能好。”

    “好婢女,答应主子的事情也能假手于人。”

    “嘿嘿。”薛满自知理亏,主动献上一颗剥好的葡萄,“我提个建议罢了,你要是不急,等我慢慢给你绣。”

    许清桉往后一靠,懒怠地闭目,“不吃。”

    “吃吧吃吧,不要这么小气,葡萄又没得罪你。”薛满欺身过去,将葡萄递到他嘴边,眼疾手快地送了进去。

    莹润裹着香甜滑进口腔,他未睁眼,用舌尖轻轻抿着,那股甜便化成水,一路淌进了心底。

    *

    韩家别院乃韩夫人的私产,坐落在北峰麓。前傍潺潺溪水,鸟语花香,背倚黛色青山,松涛起伏。

    别院内风景宜人,楼阁雅致,一轮弯月般的碧池连着水廊,十尺外可见一座古香古韵,雕梁画栋的双层凉殿。

    刚过辰时,日头未烈,宾客们已由随从引着,陆续抵达凉殿。

    韩夫人坐在殿中主座,左右跟着两位世家夫人,一同接受小辈们的见礼。

    青年们彬彬有礼,恭敬作揖,“韩夫人,刘夫人,卫夫人,小侄姜怀/小侄苏阳华/小侄王义修敬请诸位安康。”

    又有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们盈盈一拜,“郑家飞鸾/姜家华美/朱家婉薇代家母问诸位夫人好。”

    韩夫人笑着应了,请他们入座休息。此番茗芳会并未严格分席,不过按照男左女右安排了列位,因而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双方的视线都在暗暗游移。

    这群年轻男女能参加韩夫人举办的茗芳会,出身均是非富即贵,更为关键的一点:男未婚女未嫁,若有互相看对眼的,指不定便能结上一门好亲事。

    席座渐满,最靠近主座的位置仍空着。趁韩夫人走开的工夫,卫夫人用帕子掩着唇,对刘夫人道:“御史大人的婢子真是非同一般,派头竟比各家的小姐还要足。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把韩夫人哄得五迷三道。”

    “韩夫人将她夸得跟仙子一般,想必有过人之处。”

    “一个婢子,莫说侯府,便是宫中出的又如何?”卫夫人面色不虞,“婢子便是婢子,哪里够格参加今日的茗芳会,何况是坐那样显眼的位置。韩夫人真是昏了头,干这等自掉身价的事——”

    “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韩夫人定有她的盘算。”刘夫人道:“你安心相看你的便是。”

    古往今来,宴会的位列都有不成文的规矩:越靠近主座的位置越显身份。卫夫人的嫡长女今日也来了聚会,按照惯例,她的位置该在女席的最显处,不曾想被那横空出世的婢子占了,这才惹得她酸言酸语。

    我族姐乃宫中贵人,我父亲亦在京中当差,平日里我捧着韩夫人也便罢了,怎地我女儿要被个贱婢压上一头……卫夫人越想越气,打定主意要给那婢子点颜色瞧瞧。

    片刻后,韩夫人回到位置上,见薛满还没到,便想差人去门口看看,却见芳汀小跑着进殿。

    芳汀疾步走到她们面前,垂着首,气喘吁吁地道:“夫、夫人,许大人跟着阿满姑娘一道来了!”

    “什么?”韩夫人眼中掠过喜色,“许大人也来了?快,赶紧给他挪个位置。”

    其余人听闻御史大人到来,自是相当配合,顷刻间便腾出了男席首座。众人皆屏气凝神,紧盯门口,不消片刻,果真见一对璧人并肩而来。

    席中有几人曾跟随父亲参加韩府家宴,见识过这两位的夺人风采,可今日再见,依旧被惊了一惊。

    ——背着光处,清尘隐隐浮动。那二人周身镀着一层柔软的光晕,男子身形修挺,少女纤细玲珑。若眯起眼睛仔细瞧,便能看清男子丰神雅淡,贵不可言;少女则笑脸盈盈,冰肌玉骨,气韵出众。

    ……众人一时惊艳又一时茫然:恒安侯世子果然气度非凡,可说好的婢女呢?哪个是婢女?婢女在何处?

    韩夫人早已迎上前,行礼道:“许大人,民妇不知你今日大驾光临,请恕民妇有失远迎。”

    许清桉朝韩夫人拱手,“韩夫人无须多礼,今日是我不请自来,想着凑个热闹,还望您多多包涵。”

    他既自称“我”,韩夫人便拿出长辈该有的姿态,和蔼道:“我本就想请你和阿满姑娘一起来,只不过我家老爷挡了一道,怕我耽误你的公务。如今你能来,我这茗芳会便是蓬荜生辉,荣幸至极。”

    略略寒暄几句,韩夫人请他们入座。

    薛满顶着一半惊疑的目光(另一半惊艳的在许清桉脸上),对韩夫人道:“韩夫人,不好意思,因为我家少爷临时要来,便稍微耽搁了会儿。”

    “无碍。”韩夫人朝门口一点,“有人来得比你更晚。”

    薛满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险些翻个大白眼。

    还能是谁,韩志杰呗!

    他见到许清桉和薛满时脚步一滞,随即面色如常,落座在许清桉身旁。

    “许大人。”他道:“我们又见面了。”

    许清桉道:“韩公子,别来无恙。”

    韩志杰举杯,“我敬你一杯。”

    没等许清桉回答,他便仰头一饮而尽,因喝得太急有些呛到,低咳了几声。

    许清桉多看了几眼,见他面色红润,精神大好,与之前的病态判若两人,“韩公子最近气色不错。”

    “是吗?”韩志杰弯起唇角,笑却未达眼底,“托我母亲的福。”

    他望向主座上的韩夫人,她正与薛满说话,眉目间俱是和气。

    “阿满姑娘,我来替你介绍,这位是奇峰书院的院长夫人,刘夫人。这位是卫夫人,她夫君是风虎营镇抚,十分骁勇善战。”

    薛满礼貌地跟两位夫人打招呼,刘夫人平易近人,卫夫人话中却夹枪带棒。

    “阿满姑娘好阔气,这一身衣裳竟是流云香纱制的,都抵得上我家老爷一季的俸禄了。”

    薛满道:“哦,这衣裳是我家少爷给的,他给什么我穿什么。”

    卫夫人道:“我冒昧问一句,是恒安侯府所有婢女都穿这样贵的衣裳,还是阿满姑娘独有的?”

    “有区别吗?”

    “自然有。”卫夫人轻抚发髻,语气轻慢,“若不是你独有的,那便是恒安侯府财大气粗,用度竟越过了皇宫里的婢女。我从前去过宫中拜访贵人,连贵人身边的宫女也未穿这般好的料子,京中人多眼杂,传入言官耳朵里可不好。”

    “若是我独有的呢?”

    “那我便劝你审时度势,往后低调行事,否则等主母进门,绝难容得下你。”

    话音刚落,韩夫人便脸色一沉,“卫夫人慎言!”

    卫夫人打着扇子,假惺惺地笑,“韩夫人,抱歉了,你知道我出身武将之家,说话的确直白了点,但我字字真心,全为了阿满姑娘好。”

    拢共两段话,一段讽刺薛满的衣裳越过宫里,恐连累恒安侯府被弹劾。一段又暗讽她的身份,再威风也不过是个由主母发落的婢女。

    ……

    薛满看着她,笑吟吟地道:“我跟卫夫人第一次见面,你却这么为我着想,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卫夫人等了等,见她没有下文,心下更为蔑视,岂料下一瞬薛满便朝对面喊道:“少爷!”

    许清桉看过来。

    薛满字正腔圆,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满殿的人听清,“这位风虎营镇抚的卫夫人说我穿的衣服料子太好,抵得上她家夫君三个月的俸禄,兴许会连累老侯爷被言官弹劾。还说将来世子夫人进门后绝容不下我,让我今后低调行事,免得落个被发卖的下场。”

    空气霎时凝固。

    无数道视线齐刷刷地射向卫夫人,卫夫人瞠目结舌,“我——你——许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薛满疑惑,“不是这个意思吗?可我只原原本本转述了你的话,没有胡编乱造啊。”

    卫夫人急得出汗,“这是我和你说的话,许大人——你怎好随意转告许大人!”

    “我是仆,少爷是主,仆哪里能瞒着主?”薛满一脸本分,对许清桉道:“所以少爷,你多听听卫夫人的指点,往后给我买些普通的料子就得了,免得我出门被人说三道四。”

    卫夫人脸庞涨红,顾不上跟这邪门的丫头掰扯,忙朝许清桉道:“许大人明鉴,民妇只是她交心了几句,绝没有指点您的意思!”

    许清桉摩挲着杯沿,慢道:“风虎营镇抚?正巧,韩大人邀我过几日去风虎营观摩练兵,届时与卫大人见了面,我定要夸赞夫人几句……譬如讷言敏行,里外兼修,不仅能管好卫府内务,更能在外为人指点迷津。”他轻笑一声,“家有贤妻,卫大人何愁不加官晋爵?”

    句句赞誉,句句亦是反讽,即便他漫不经心,周遭却似降了簌簌霜雪,冻得人齿尖发颤。

    卫夫人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她试图狡辩,奈何威压之下,喉间溢不出半点声响。

    眼见气氛跌至谷底,韩夫人正要打个圆场,忽听薛满的左侧有人怯生生地道:“阿满姑娘,家母失言,我替家母向你道个歉,请你原谅我们,好吗?”

    薛满侧首,见那姑娘穿着跟她同色系的雪青衫裙,年龄也与她相仿,相貌精致可人,偏气质唯唯诺诺,像极一只受惊的兔子。

    再胆小,她也替母亲挺身而出了。

    可怜见的,有个多嘴多舌的母亲——薛满觉得无趣,便顺着梯子下了,“你的衣裳不错,在哪里买的?”

    “城里的岚裳轩买的,是上个月新出的图样,正时兴呢,你若是喜欢,我改日送你一件……”

    少女们的喁喁私语揭过了闹剧,韩夫人高悬的心总算落下。她绷着脸看向卫夫人,见卫夫人呼吸急促,眼神惶恐不安。

    “韩夫人。”她一把攥向韩夫人的手,小声哀求:“请您一定要帮帮我,若是让我家老爷知道我得罪了许大人,我今后怕是再出不得门了……”

    韩夫人偏身一躲,她便落了个空。

    “恕我力不从心。”韩夫人惯来好脾气,此刻却冷冰冰地回视,“卫夫人敢做蠢事,我却不敢效仿,只望你将来吃一堑长一智,莫再置旁人于不义之地。”

    不论卫夫人如何哀求,韩夫人都无动于衷。她暗中朝韩志杰使了眼色,韩志杰明白,她想让他趁机与许清桉套近乎。

    韩志杰盯着面前的酒杯,杯里斟满了酒,清晰倒映出他无神的瞳孔。

    “值得吗?”他问。

    许清桉反问:“你指的是?”

    “她是个婢女。”韩志杰道:“为一个婢女出头,值得吗?”

    许清桉淡瞥了他一眼,“她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我要护着她,不许旁人随意欺侮她。”许清桉轻描淡写,却又掷地有声,“于我而言,这最重要。”

    ……

    “不,我家少爷没有你这般无能,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我。”

    ……

    此时此刻,许清桉与薛满说过的话重合,一如他们的心意,在悄无声息间正逐渐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