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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不出去的苹果 正文 第33章 梦神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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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梦神会所

    根据周世嘉提供的地址,孙见智和李禾找到了隐蔽的梦神会所——一个泰国菜餐厅。装潢早已改变,往前推两任老板,也都不是那个叫Sharon的女人。

    Sharon无处可寻,两人胃里唱空城计,决定在餐厅吃午餐,看了一圈菜谱,最后只敢点两碗加辣的海鲜炒饭。孙见智望向橱窗外粗壮的鸡蛋花树,说:“别看这里偏,这个地方十年前的租金就直逼市中心,我看这个Sharon有点来头。”

    李禾放下手机,愤愤道:“小王来消息了,工商那边也查不到梦神会所。该不是周世嘉耍我们吧?”

    孙见智有些意外:“吃完饭在附近打听一下,碰个运气。”

    李禾胃口全无,炒饭也吃不下去了,心想贵的东西未必好吃。

    孙见智指着他米饭里的虾仁:“把海鲜挑出来吃了,贵着呢。”

    下午,两人终于在附近的一家茶室找到了一个老住户。

    “梦神会所,倒闭有五六年了吧。”茶室老板走出院落,朝那一头指,“以前有多大呢,你看到那个园林了吗?那个园林东起石狮子,西至柏树林都是他们的,现在不行,都是隔开租的,风水也不好,开一家倒一家。”

    李禾不解:“这么大的会所,怎么会一点痕迹也不留?简直像销声匿迹了。”

    茶室老板神神秘秘地笑:“那么大的地方,又不做广告,又不对群众开放,来往的都是什么人?为什么倒闭了?你是警察,这种情况见得多了吧。”

    孙见智若有所思,望着他:“那老板,叫Sharon的那个女人去了哪里?”

    “树倒猢狲散,那翅膀硬的飞也飞出去了,腿脚笨的压也压底下了,哪能有漏网的。”他说着,伸手蘸茶水,在木栅栏上写了两个字:夏蓉。写完他把茶水往字上一泼,端着空水杯回去茶室了。

    孙见智和李禾相视一眼,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位夏蓉不是潜逃出境就是入狱了。

    女子监狱的问讯室里,孙见智和李禾终于见到了夏蓉。她一头短发,素面朝天,面部的整形审美还是几年前的流行的,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她喜欢东拉西扯,对人戒备心却很强。

    “江望第……不记得这号人了。”夏蓉想了一会儿。

    “她在梦神的时候是十七岁,交阳县的。”李禾提醒她,说着拿出照片。

    看见照片,夏蓉很快认出了她,目光却一直在照片上打量,嘟囔道:“这谁啊,挺漂亮的,你们找她干什么?”

    孙见智往椅背一靠,皮笑肉不笑:“你信教吗?”

    夏蓉摇头:“信那干什么?”

    孙见智:“我劝你现在就开始信,跟你的主祈祷让我别往死里查你。”

    夏蓉也笑,撅着肉嘟嘟的嘴道:“哟,你可别吓我,我胆子很小的。”说着再去看看照片,假装一番细想,“……我们梦神的女孩子太多了,我看她长得像一个叫Gaby的,是郑总的小情人……应该就是她了吧。”

    孙见智问:“郑总是谁?”

    夏蓉:“绰号郑伯劳,金石商会的会长,你一搜他名字就知道——警官,你可别说这是我告诉你的。”

    孙见智:“除了郑伯劳,她还和谁走得比较近?”

    夏蓉耐不住冷笑一声:“我又不是什么绝世好老板,会所里那么多打工的,我还能全都认识?”

    夏蓉并没有撒谎。梦神会所人员流动大,又不签合同,十几年后再回头找人确实很难。孙见智点头:“往下说,江望第是什么时候进你们会所的?待了多久?后来去哪里了?”

    “07年吧,几月份记不清了。她来了没多久,就把我们的客人打伤了,客人是郑总的朋友。郑总看上Gaby,给她做担保,让我别开除她。呵呵,Gaby是真漂亮,又特别纯真,纯真啊,你说这特质多稀缺——”

    “讲重点。”孙见智皱眉。

    “Gaby当时是有男朋友了,不过也从了郑伯劳……”夏蓉皱着眉头苦思,忽然露出一丝笑,“你还别说,当时Gaby把那个傻逼耍得团团转,估计他是爱得刻骨铭心,我听姑娘们说,在一起玩儿那么久都没让他睡过……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郑伯劳阳痿呢?你说是吧?”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是Gaby突然跑了,呃,前前后后一共待了两个月吧,郑伯劳还来找我要人!嘁!真是好笑,成天把我的员工带出去不见影儿,我还得管他要呢……”夏蓉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大眼睛瞪着孙见智。

    李禾:“你接着往下说啊。”

    夏蓉:“该不会郑伯劳把她杀了吧?”

    除了郑伯劳,江望第也怨恨梦神,怨恨交阳,怨恨自己。

    那天早晨江望第在薄雾里气喘吁吁走了一段,抓着路灯竿子休息。她感觉自己像一根棒棒糖,只靠腿是站不住的,必须扶着什么东西,否则脑袋沉甸甸的就要往地上砸。

    时间终于走到七点,阿鲸大概起床了。

    她拨通电话,告诉他自己被嘉宝轰出家门:“我们吵得很凶,所以我也不可能回去了,我能不能去你家住一阵子?”

    那头的阿鲸沉默片刻,问她:“你们为什么吵架?嘉宝对你那么好,怎么会赶你出来呢?”

    为了克制住眼泪和哭腔,她弯下腰,脸抽动着皱成一团。片刻,她展开脸,压着嗓子说:“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互相讨厌了,她不准我回去了。”

    阿鲸:“你好好跟她道个歉,不要这么任性。”

    失落席卷了江望第:“为什么你的第一反应是质疑我呢?就不能站在我这边吗?我以为你至少会安慰我。”

    他的语气严肃起来:“你要学会去面对困境和问题,而不是再次使用离家出走这种幼稚的手段,你从交阳离家出走,你上次跟嘉宝吵架也说要出走,这是你第几次用这种办法解决问题了?你觉得很成功吗?这就是你将来想要成为的样子吗?”

    “我从交阳离家出走难道不是因为你吗?是你劝我来找你的!我现在他妈的后悔死了!”她终于控制不住失声痛哭,“你还记得那天有多冷吗?!我真的来了,你又装死不接电话,我大半夜拖着行李箱在街上到处找工作……”

    她渐渐泣不成声,憎恶自己懦弱,委屈自己无助。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继续说:“哭能解决问题吗?社会不相信眼泪。你回去道歉,像个成年人一样面对这件事。”

    江望第吞下哭泣,抓着手机大骂:“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不是道歉就有用的!你听懂了吗?我现在就是在外面没地方可去了,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我爱你,但是你需要成长。”

    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击垮了她。他挂断了电话。

    早高峰的路上汽车开始拥堵,江望第呆呆看着车流,心想自己就算一头扎进去大概也不会死。

    行李箱重新开始在道路上颠簸行驶,咕噜咕噜唱着,向前寻找目的地,最后在一家陋巷里的宾馆停下了。江望第洗了个热水澡,下楼去找药店,她要买避孕药。第一家药店的大妈上下打量她,说:“要看身份证的,你带了吗?”

    江望第摸出身份证,举给她看。江望第两只手腕上都有青紫色的淤痕。大妈的脸色立马变了:“丫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爸妈呢?”

    两个简单的问题,像妈妈的关心,问得她想哭。“我没事,你把药卖给我就好了。”

    “你还没成年,这药我不能卖给你。”大妈的手突然从柜台后伸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有什么难处,你告诉阿姨,我帮你报警。”

    “我没事,是帮我妈买的。”江望第用力挣开她,飞快跑了出去。

    她在街头晃悠了一阵子,回到宾馆化上浓妆,又换了一家药店。这一次买到了。她把药片就着汤咽下去,再含泪大口吃掉那一碗肉汤米粉。

    夜晚七点,梦神会所悄无声息地开门营业了。江望第以Gaby的名字重新回到这座金碧辉煌的房子里。

    昨夜打架,流血,房间里的哭泣,似乎都如空气被新风系统抽走了——日本进口的顶级新风机,Sharon引以为傲四处宣传的科技产品。女人,男人,笑盈盈行走在云端似的地毯上,彩色灯光和加湿的水雾从上方拥抱他们。

    江望第没了工作服,穿着连帽卫衣和帆布鞋,过路的人频频回头看她。

    按照计划她将一路走到Sharon的办公室,锁上门,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子,咕咚咕咚朝她桌上倒汽油,把整个梦神会所烧成一片火海。

    脑袋里烧着那团火,她飞快冲向梦神深处,在半路就被经理拦下了。

    “拿的什么?”经理问。

    “中药。”

    他抢过瓶子打开嗅,吓得立刻拧回去,神情严肃地盯着江望第看了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我靠,你他妈行啊!有种!”他表现得很轻松,但瓶子一直紧握在手里,最后冲进下水道才放心。

    一直到深夜,郑总才和朋友们出现。据说汪总不来了,郑总要代汪总接受道歉。

    江望第觉得怪,只听说代人受过,没听说代受过的人受禄的。她被迫换上工作服,恨得咬牙根,脸上肌肉却要做出笑的样子时,她才知道为什么艾米笑起来那么怪了,那是皮和骨在脸上厮杀未果的景象。

    “郑总,对不起,昨天我喝多了。”照经理手把手教的,江望第扑通一声跪下去,“求您原谅我吧。”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她低头擦拭稀少的眼泪。

    郑总板着脸瞪Sharon:“怎么搞的?”

    Sharon和经理,会所侍应生,江望第,全都害怕地望着他。

    “就这点小事。”郑总的表情变幻成一种诡笑,“无足轻重,干嘛兴师动众的?走吧走吧,没事,不用道歉。”

    江望第呆愣愣地望着他:“……谢谢郑总。”

    郑总挥手,像驱散蚊蝇:“好了,你们都出去吧,我们这边聊事情。”

    他们就走了。经理和Sharon精明,知道郑总肯定是看上这个妮子了,当即把刷马桶洗呕吐物的工作推给了另一个新来的女孩。

    江风夷从她的储物柜里摸出半包烟,又躲去园林里抽。黑暗中,那里已经亮着一个忽明忽灭的红点了。她放慢脚步,仔细看那个人的形状,似乎是个女的。她轻声问:“是谁呀?”

    “是我,艾米。”她说,烟头在黑夜中划出一条美丽的红线。

    江望第走过去,想坐在草坪上,被艾米连忙拽起来,说:“洒过水的,还么干。”

    江望第挪回水泥地,靠墙蹲着抽烟。过了一会儿,她问:“艾米,我不理解,郑总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放过我了?”

    艾米懒懒说:“可怜你吧。”

    江望第吸入一口刀剑似的浓烈烟雾,呛得咳嗽,不知道是捡到了什么怪烟,连忙扔出去。艾米轻笑,说那可是一种很贵的烟。

    江望第低头检查烟盒,一边说:“他不是可怜我,他要是可怜我,就不会叫那些人灌我了。”

    艾米淡淡说:“原来你知道啊。”

    江望第说:“我没那么傻。”

    艾米叹了好深的一口气,用悲凉的语气说:“这就是他们的伎俩。有时候披一层皮,有时候干脆光明正大地做,一起欺负你,再跳出来一个救你,要你对那个救你的死心塌地。哼,妓女嘛,就是被嫖客杀了他们也只会说你是活该。”

    江望第擡起头,想看清她的样子:“你是为什么来的?”

    “为了钱呗。谁叫我命贱。”

    天太黑,江望第看不清艾米的表情,她觉得艾米在流泪。她不说话了,默默地想家,想妹妹。

    艾米喝醉了似的,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怎么样都好,唯独别信男人。不管嘴巴说得多好听,他都不会把你当人看。不是因为梦神,不是因为你是捞妹卖淫女,你以为就算你是园林外面的,有文化的,赚得钱的,只要你是女的,不管他对你有多好,话说得多甜,他心底一样不会把你当一个人看,你是一个物件……”

    人就是人,为什么就不把人当人看了?江望第浑浑噩噩,不太明白艾米的话。她以为艾米在感慨她自己的人生去了。

    眼下江望第只想努力赚到一笔小钱,风风光光回到交阳去。她在心里盘算着给妈妈一千元,爸爸一千元,给凤仪买一双新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