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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不出去的苹果 正文 第39章 餐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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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餐巾白

    江风夷和郑伯劳面对面坐在落地窗边,窗外黑云压城,黑的颜色从四面八方重重扑到了窗上,室内射灯的暖黄正在负隅顽抗。郑伯劳今天看起来很疲惫,咖啡喝掉大半,瓷白杯口一片斑驳,像牙齿上的烟渍。

    “郑总,你还好吧?”江风夷问。

    “没事。”他说。过了一会儿,他又恍恍惚惚补充道:“人生嘛,怎么可能总是好。”

    江风夷微笑点头,低头看提纲。

    郑伯劳感到自己的事业如大厦将倾,他却只抓住了一只门把手,颓势无可挽回。他扔掉脑海中的门把手,专心看眼前。江风夷沉思的样子映入他细长的眼睛,他静静地想,真的像,有时候又不像,这个女孩没有江望第身上的那种痴。

    “啊——”她吃到奶油似的,眼睛带笑,“到这个部分了,你的感情经历。”

    郑伯劳莞尔,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问:“你一生中认真谈过几次恋爱?”

    郑伯劳抿了一口咖啡,望向窗外,好像他的情人是那些密云:“我对感情一向很认真,所以感情经历很少。初恋女友,会所的情妇……”

    江风夷捏紧手里的笔,脊梁像被一只金属的手抓住,冰冷而紧张。

    “是先认识会所的情人吗?”她使出欲擒故纵的把戏,“我从报纸上看到过,说您和妻子很恩爱。”

    郑伯劳连忙点头:“噢,妻子当然非要重要……她贯穿始终。”

    江风夷:“您想先说哪一段?”

    “先说夫人吧。”

    “好,您说。”

    “我和她是自由恋爱,在学校一起当老师的时候。那时候我是高中历史老师,这点你应该在八卦杂志上看过的,我从不避讳谈论这个。学校领导觉得我太轻狂……”

    “夫人是在这个时候喜欢上你的?”江风夷轻声问。

    “那倒不是。”郑伯劳盯着咖啡杯,目光阻滞,“我们结婚三十多年了,我妻子她非常贤惠——”

    说完这句,郑伯劳完全语塞。江风夷仔细观察他,她觉得此时的郑伯劳像个不会手语的哑巴,绝望地无法表达更多东西。

    孙见智在咖啡厅另一头戴着耳机听他们的对话,目光扫过八卦帖上的一行字:郑伯劳当初创业就是靠他岳父出资支持的,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头……

    “妻子这个角色总是比较圣洁不可以侵犯的。”江风夷复述孙见智发给她的话术,“我们回头重点谈。要不然今天先说前菜?会所的这个女孩好像让您印象很深刻。”

    郑伯劳很高兴:“对,说一说前菜,这个比喻很好,不愧是新闻专业的。”

    她一阵犯恶心,脸上天真地朝他笑。

    “我是偶然遇到她的,在会所里。”回忆起那段故事,郑伯劳再次望向天边的云,“她一开始应该是讨厌我的。老男人嘛,有人觉得是醇香的陈年酒,有人觉得是一罐猪油……”

    在郑伯劳的故事里,年轻貌美的Gaby终于无可救药地拜倒在他的深沉与智慧之下。

    他开豪车,带Gaby出去打高尔夫球,看话剧,吃西餐。

    她对那些不冷不热的食物不敢兴趣,眼睛里全是雾。她问郑伯劳:“你说,贞洁重要吗?”

    郑伯劳:“那要看你是怎么定义贞洁的。”

    江望第立起一根食指,指向他的裤裆:“贞洁就是那里。”

    郑伯劳笑了笑:“如果是这里,那么贞洁臭不可闻,丑陋难堪,但它是权力的神经末梢。”

    “听不懂。”

    “等你有权力了,你就懂了。”

    “那贞洁重要吗?你还没回答我。”

    郑伯劳打了个手势,让服务生过来。他来了,郑伯劳把膝盖上的餐巾给他,叫他换一张干净的。服务生毕恭毕敬照做了。

    “看到了吗?”郑伯劳举着新到的餐巾,“那张餐巾我根本没用过,但我说它脏了,侍应生就必须默认它脏了。也许他根本没换,原样叠了拿给我,我能看出来吗?你说的那种贞洁就是这张餐巾的脏,无所谓真假有无,只为了满足上位者的心理需求。”

    江望第低下头,奶白的冰激凌融化了,两个圆球在一滩水里。她拿勺子戳烂了球。

    晚上十一点,郑伯劳要回家和妻子一同入眠,江望第回到星光花园。

    傍晚刚下过一场热水,飞虫纷纷绕着路灯开舞会。她避开人群,闷头从一排大楼后的防盗窗旁走过,绕到4单元,走进狭窄的楼道。701的门缝透出灯光,怀疑是自己出门时忘了关灯,或者家里有人——这个念头并未阻止她开门的手,她打开门走进去。

    阿鲸正坐在沙发上。

    她看一眼日历:“今天不是周末呀。”

    “你开始讨厌我来了,对吗?”他望向她。

    “我没有,我喜欢你来。”

    走近了,她看到他的头发像水草一样湿漉漉的,白衬衫也散发出一股沉闷温热的腥臭,一个人就是一座池塘。

    “你怎么了?”她有些害怕,“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擡起头看她,眼眶红红的:“江望第,你背叛我,你说过你永远属于我的。”

    “我没有背叛你,我说属于你也是你要求我说的。”

    “我都看见了!”他突然大吼,“今天你和他在西餐厅,我亲眼看见的!你从他的宝马车上下来!满面春风!你在那种地方上班,你骗我说你回咖啡厅了,你他妈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的咖啡师!”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只是一辆车而已”。他被激怒了,忽然挥拳把她打倒在地,她爬不起来,躺在地上疼得动不了。

    “你解释呀!你辩解呀!”他跪着骑在她身上,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她反手打他,但他掐得更用力了。她看到整个客厅都在旋转,吊扇飞起来,把灯光切成棱柱扔下来砸在她眼睛里。她闭上眼睛不再挣扎。他又松开了手,按住她的头拼命往皮沙发上撞。

    她抽噎着说“对不起”,那几个字好像划伤了她的喉咙,她忽然痉挛着呕吐出来。

    他吓得松开手,跪坐在一旁哭泣:“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可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

    她爬起来想抱他,被他推开。她跪在他跟前忏悔。“对不起……”她想起了那张白色的餐巾,她说,“阿鲸,我是爱你的,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发生,求你相信我。”

    “你这个婊子!”他痛骂。

    她颤抖着从包里翻出手机,像服务生呈上餐巾那样递给他:“你看聊天记录,我在耍他,他想睡我,可是我只想要他的钱……你相信我……”

    阿鲸拿过手机,一页页翻她和郑伯劳的聊天记录,每一句都是他痴心的求欢。

    “你真的没有和他睡吗?”他要她亲口说那张餐巾是洁白无暇的,他很在意。

    “我没有,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人。”她急切地想要撼动他,“他只让我觉得恶心,我怎么可能让他碰我呢?我想和他要五十万,只要弄到这笔钱,你和我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她说:“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个,难道还需要我证明这一点吗?”

    他抱住她失声痛哭。

    她的下巴抵在他肩上,默默望着眼前雪地般白茫茫的墙,白得让她盲目。

    “后来呢?你们的恋情持续了多久?”江风夷手边的纸写满令她作呕的浪漫故事。

    “后来,后来发生了一些事……”郑伯劳脸色变得阴沉,窗外雨落了,打在窗户上化成泪痕。他沉默良久,似乎在思考怎么往下说。

    张秘书从咖啡厅另一角走来,把手机递给郑伯劳。

    郑伯劳听了一会儿电话,朝江风夷摆摆手,起身离开了。

    他走后,江风夷把笔摔在地上,笔芯弹出来,弹簧蹦蹦跳跳俏皮地跑到一边。她背起包,踏碎那支笔,在盛怒之下匆匆离开了咖啡厅。

    孙见智不紧不慢去结账,从江风夷离开的另一个方向下楼。

    她们在商业街的一座彩色沙滩伞下碰头。江风夷坐在木椅上,拳头要攥出血来。

    “就差一点了。”她对刚坐下的孙见智说。

    “是啊,就差一点。”孙见智看见自己嘴里呼出白气,缩了缩身子,“下次吧,捕猎要保持耐心。”

    “和他多说一句话我就想吐。”

    “我知道。”

    孙见智把手机递给江风夷,屏幕上是她刚找到的那一则旧帖,楼主叫“孤独的疯子”,他爆料槐北富豪郑某劳和一名会所女子有婚外情,会所女子向富豪索要50万,被原配捉奸在床,这名会所女子从此神秘失踪。

    帖子只盖了十几楼,观众只关注性,因为没有吸引人的图片,也没有真实的身份信息,这个帖子并没掀起什么水花。

    “这人是谁?”江风夷打开他的主页。

    “不知道,可能是会所的人,也可能是郑伯劳这边的人。他发布了五个帖子,来来回回说的都是这件事。发帖时间集中在当年的八九月——和案件时间吻合,前后再也没有动态,可能是弃号了。”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江风夷回想起郑伯劳的神情。她眉眼皱成一片涟漪,仿佛要溺毙在自己的思绪中。

    孙见智看她像着了魔,推她一下:“现在什么都还不确定,你别被自己的想象打倒。”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她松开拳,惘然环顾。四处都是雨,一双双鞋踩起水花,餐馆看起来都是冰冷的。

    “一起吃个午饭吗?”她问道。

    孙见智看一眼手表:“我还有别的案子等着处理,得先回去。”

    “噢,那你快走吧。”江风夷先站起来。

    “那你呢?”

    “我去吃饭。”江风夷朝孙见智摆了摆手,朝有餐厅的地方飞快走去。走到一半,她又在细雨中停下,转过身来,两人互相望着。

    “雨天路滑,你注意安全!”江风夷喊道。

    “知道了!”孙见智用力摆手。

    两人都背过身朝各自的方向离开。江风夷在商业街绕了一圈,感觉孙见智走远了,才走进地铁站乘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