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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不出去的苹果 正文 第40章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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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告白

    一场冬雨连着下了几天,江风夷也有几天没见到郑伯劳了。

    李禾向夏蓉求证那则旧帖里的“捉奸”一事,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夏蓉说:“有这回事,那天郑伯劳的老婆杀进我们会所,把Gaby提着头发揪出来打……不过这件事也没下文,第二天郑伯劳又来找Gaby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按照夏蓉的记忆,江望第是在“捉奸”事件发生后大概一两个星期离开会所的,之后她没再见过她。

    李禾:“这件事除了你和当事人,还有谁知道?”

    夏蓉点了根烟抽:“哟,你们要找人呐?”

    李禾在烟雾中岿然不动,严肃道:“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夏蓉:“知道的人多了,会所里人来人往的,能看热闹的都去看了。”

    李禾:“具体描述一下他们争吵的过程。”

    夏蓉细想了一会儿,慢悠悠说:“我想想啊……那天郑伯劳的老婆带了几个壮汉,突然冲进会所来,我给她指了路去郑伯劳的房间。我在外头听见她骂Gaby是狐貍精,郑伯劳护着Gaby,他们就拉扯起来了……听郑伯劳他老婆的意思,好像是Gaby想要郑伯劳给钱开公司?他老婆扬言要弄死Gaby,把人拉出院子里去打了几下,后来不知道Gaby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什么,哎,她突然又放了Gaby,带着人气哄哄地走了……”

    夏蓉回忆着那个灿烂的夏季,她的梦神会所是如何人欢马叫金碧辉煌,江望第只不过是里面无名无姓的一块砖,跌出来换一块再补上就好,只要没砸着客人,没谁会知道她和其他砖块的区别。

    ……

    晚上七点的医院很热闹,江风夷走在路上,低头回复孙见智的消息。

    早先孙见智得知江风夷从李志远那里拿到了许予华和赵平原的一些遗物,提出让江风夷把东西送到警察局进一步检查。江风夷答应了。

    病人在看新闻联播。

    江风夷放下背包,重重吁出一口气:“阿姨,我来了。”

    病人说:“我女儿刚回去。”

    隔壁床的护工阿吉和江风夷是同一个公司的,她看到江风夷,见鬼似的说:“小江,医院昨天晚上出事了,你知道吗?”

    江风夷放下背包,打了个呵欠:“出什么大事了你这个表情?”

    “医患纠纷,一个病人家属拿刀要砍医生,丁科长出去抢刀,被他砍得半死,啊呀,我路过那里,玻璃窗上面都是血……”

    “谁出去抢刀?”

    “丁科长,你不是跟他很熟吗?”

    “小江,帮我倒杯热水。”病人说。江风夷没听见。病人又喊了一遍。

    江风夷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帮她倒开水。

    阿吉说:“他在8楼住院,你去护士站问一下是哪个病房。”

    她一路跑出去,电梯在一楼卡着,她直冲进消防梯往上跑。护士站没人,她等了片刻,沿着病房一间一间找,直到看见一个空的姓名牌。她停下来,透过门上的窗看到了丁闻易。他醒着,半躺在病床上,并没有阿吉说的“半死”。

    这一刻她才突然觉得气喘,跑了一路的汗也下来了,心口慌得难受。

    门是虚掩的,她想敲两下推开,但是看到丁识和艾良也在,她担心遇到她们会尴尬。几秒钟的犹豫好像过去半个世纪,她终于鼓足勇气要敲。

    “……竟然是白兰香吗?”艾良说,“下次别送我这个味道了,好土。”

    丁识嗔道:“不识好歹。闻易特地给你挑的。‘如此高花白于雪,年年偏是斗风开’,你看他给你的赞美多高。”

    为什么又是这样。她仿佛一直和艾良共享所有她和丁闻易独有的美好的秘密——猫的名字,花的气味。空气像有了阻力,江风夷颤抖的手怎么也敲不下去,转身离开了。

    回到病房,阿吉说:“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他在睡觉,就没打扰他。”她转进卫生间拿水桶,朝病房那头说,“阿姨,我打点热水给你擦身子。”

    “去开水房打。”病人在外头喊道,“要烫一点!花洒这个水太凉了。”

    “知道了。”江风夷倒掉刚接的小半桶热水,出门去开水房。她腹诽花洒的水明明已经很热了,为什么还觉得不够烫,一定要烫伤才好吗?

    开水房嗡嗡作响,水流很小,她蹲在门边等,胸膛里有海浪拍岸。

    丁闻易如果真的在乎你,至少应该发消息告诉你吧?她在脑海中分裂成两个持武器对话的红蓝小人。可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是你自己说的只做朋友。你刚才应该推门进去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捏了?可是我很想他。你真讨厌。可是……

    水漫出来,哗啦啦响,她吓得慌忙伸手去关,不小心又被水龙头烫得跳起来。

    没一件顺心的事。

    晚间的电视连续剧被调低音量,变成了哑剧,病人在床上慢慢睡着了。江风夷守在一旁,看画面中的一男一女做出疯狂的神情,但是没有声音,很滑稽。那场矛盾激烈的戏过后,只剩下白开水似的乏味的脸。江风夷不再感兴趣,低头看她和郑伯劳的谈话。

    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动起来,变成奔跑的小人儿,她的眼睛一个也捉不住。她频频拿出手机看,没有任何新消息。

    一切都变得枯燥,一切都变得焦灼,她好像忘了自己的姓名,陷入虚无之中。

    她闭上眼,躺在折叠床上,手机熄屏压在腰下,耳机里唱“她曾是快完成的家,温暖的火把”。

    后腰压着的手机震了震。她抽出来看,是丁闻易打来的电话。

    有种灵魂重新回到身体里的感觉,她按下接听键,用沉默呐喊。

    “今天为什么不进来?”

    “看你没事就不进去了。我这边病人也等着。”

    “谁说我没事,我有事。”

    “那……祝你早日康复。”

    “来找我,我一个人在。”

    “太晚了,不方便。”

    “那我来找你,我爬过来。”

    她挂断电话,无奈叹了口气。

    丁闻易住的是独立病房,地上堆着同事送来的鲜花水果,江风夷关上门看一圈,不冷不热地说:“内部人员待遇就是好啊。”

    丁闻易笑道:“我怎么说也是见义勇为了吧,还不能享受一下?”

    她双手插在口袋里,远远站着,像冷得瑟瑟发抖却害怕篝火的熊。

    丁闻易说:“你靠进一点。”

    她不应声,还是漠然站着。

    他说:“你别逼我爬过去。”

    她点头:“那你爬。”

    丁闻易无奈地笑,可怜地摊开两只裹满绷带的胳膊:“我想给你发消息的,但是手用不了。”

    她满腹的怨恨立刻变成气球飞出去了。“那你请护工了吗?”她向前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丁闻易脸上也挂了彩,神色可怜巴巴的:“请你。”

    “我没空。”她低头看手指,食指甲缘上有一根酸溜溜的倒刺。

    丁闻易歪头看她埋在底下的脸,边看边笑,眼睛像一汪春天的泉。

    江风夷擡眼瞪他:“你笑什么?”

    他说:“我就知道你会吃艾良的醋。”

    “我没有吃醋。”她心里想,我凭什么吃醋。

    “那瓶香水是我妈送她的,硬要说是我送的。”丁闻易向床沿挪,想要靠近她,“我已经和她解释清楚了。”

    她说:“你不用跟我解释。”

    他固执地说:“我要解释,你也要听,因为我在乎你的感受,我想让你也在乎我的感受。”

    灯光淡淡的照在他脸上,他们离得很近,江风夷能嗅到他病号服上消毒水浓浓的气味。她才想起来,曾几何时,她是那么地渴望能再靠近他一些。

    “为什么要退缩呢?是觉得自己不配吗?”她听不清这句话是她心里的声音还是丁闻易的声音。也许是消毒水太重,熏得她晕乎乎的。

    “还记得你被袭击的那一次吗?在最后一刻,你心里想的是谁?”他的嗓音变得沙哑,“昨天我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没来得及和你告别,所以我无论如何不能死。”

    江风夷像被一道闪电击中,陷进一片灿白之中。

    她的生命充斥了太多的不辞而别。也许是下意识,也许是注定,成年以后她甚至还要选择一份充满别离的工作,强迫自己重复被抛弃的过程直到习惯。

    丁闻易让她看见自己,他一遍遍地剖白,向她证明他真的需要她,因为被需要,才觉得安全。这一刻她才明白,她害怕的从来不是建立联系,而是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没有任何通知就被重要的人抛弃了。

    她垂下头,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你疼吗?”

    “我没事的……不要哭。”看到她脸上有泪痕,丁闻易眼圈也红了。

    她摇头,用手按住眼角:“我也不想哭的,我也不想这么矫情。”

    “怎么会是矫情呢?你永远可以在我面前哭。”

    她头发哭湿了,一绺一绺粘住通红的脸。丁闻易的手抱不住她,他只能低下头,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陪着她默默流泪。

    窗外雨歇了。丁闻易说:“起风了,明天可以去草坪帮我捡玉兰吗?你看,这样才矫情呢。”

    她含着泪点头,哭了一下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