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另一个孩子
新年拂去香案上的灰,郑伯劳带着他的秘密留在去年,701没有新故事,江风夷和丁闻易在热恋,春风春雨又摇落了许多玉兰。
孙见智调回原职,把812的案子留在了她的卧室。
玻璃窗子从墨蓝色变成黑色时,疲惫的孙见智穿过人群,带着一碗麻辣烫回到家。也许是太累了,一颗脆弹的牛丸从筷子间脱落,砸到她的腿,乒乓球似的一路东逃西窜。
“靠北啦。”她骂着从同事那里学来的话,起身去追。
红油印子一路延伸到卧室,被一只塑料箱堵住。她弯腰捡丸子,看到箱子上白底黑字的醒目标签:812许予华遗物。这箱子很久没动了。她心里刺了一下。
饭后,她重新打开那只塑料箱,把里面的物件全都摆在地上。
江风夷给每一件东西都用透明密封袋装好了,外面贴着标签。比如那对耳环,标签严谨地写着“耳坠1-2号,金”。比如那块被咬了一般芒果干,压缩在真空袋里,和一个石膏牙模放在一起,被江风夷再套上一层密封袋,备注“牙模+芒果干+原始密封袋”。
“原始密封袋”指的是这件东西原本就有袋子。
和孙见智想的一样,这袋东西引起了江风夷的注意,她在标签纸上用红笔画了个星号。发现牙模的第二天孙见智就开始着手比对,结果牙齿既不是许予华的,也不是赵平原的,更不是李志远的。
牙医告诉孙见智,这幅牙齿的主人当时的年龄应该在19到24岁之间。孙见智按照这个数据把范围扩大的许予华的家人,赵平原的家人,结果都不是。
她只好去找李志远。
他们还是约在李志远家附近的同一家麦当劳见面。仍然是李志远先到,数月不见,他头发掺了白,脚边的环保袋里装着一些绿油油的新鲜蔬菜。
孙见智把厚厚的一本相册递给他,是那箱遗物的照片档案。
孙见智翻到芒果和牙模那一页:“这个东西是属于许予华的还是赵平原的?”
李志远:“平原的。”
她点头,继续问:“是谁的牙模?”
李志远:“我知道这件东西是平原的,也只是因为平原跟我说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他希望我能替他保管那只抽屉里的东西。”
孙见智打量着李志远,心中关于812案的一个疑问得到了答案。
此前,她侧写中凶手的年龄至少在三十岁,是因为他处理尸体和现场的细致老道需要一定的人生阅历。赵平原没有作案时间,但不能证明他没有整理现场的时间,只差一个动机。
从江风夷的表现看,她查到了赵平原和李志远的把柄,这个把柄也被当时的许予华抓住了,赵平原的动机就有了。
孙见智明知故问:“为什么会把这箱东西交给江凤仪,而没有交给警察呢?”
李志远顿了一下,无奈一笑:“因为江风夷在查这个案子,她比你先来,我就给她了。”
孙见智:“你对这个牙模有什么想法?”
李志远说:“你是警察,应该也能猜到这个牙模是照着芒果干上的牙印找的。如果他先有的牙模,就不用再保留这片芒果干了。这个人是谁我不知道,但他的牙齿健康整齐,没有正畸的可能,如果单纯是为了牙齿健康,十年前会在牙医那里建档的能有多少人?很好找才对吧。”
孙见智:“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也许这个牙模什么都不是,人经常会因为一件无聊的事引发另一些无聊的举动。”他拿起帆布袋,“我要回家做饭了,你有事直接打电话就好。”
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
李志远确实找过这副牙齿的主人,但也只是在熟人那里打听了几次。他对破案毫无兴趣,只是想知道它的含义。孙见智则实打实地辗转于公立医院和几家老牌私立口腔诊所里,同样一无所获,像被删除了一样。
她把芒果和牙模放到一旁,接下来是DV机,她躺倒在床上看。
DV机一遍遍回到开头:“你好,我叫端午……”再一遍遍定格在结尾江望第望着那个人时痴痴的模样。
孙见智恨不得钻进她的眼睛里看一看。
江望第和许予华究竟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江望第和她男朋友在躲谁?江望第是第三者?从周世嘉的描述来看不像。孙见智关掉DV机,想起“孤独的疯子”——那个躲在角落处的隐形人。
他在帖子里提到了郑伯劳说要给江望第五十万,但这个细节连夏蓉都不知道,他必然是知情人。
孙见智闷头想了一会儿,顾不上现在是深夜,抓过手机给李禾打电话:“那个‘孤独的疯子’你找到了吗?”
“恐怕是找不到了。”李禾也没睡,“这事你还掺和啊?”
孙见智说:“难道就不管了?”
李禾:“管是当然要管的啦,不然被害人找谁伸冤去?我的意思是,你都官复原职了,还有闲心管这些琐碎案子。”
孙见智语气急了:“812这么残忍的案子——”
“好了好了。”李禾连忙讨饶,“再说下去我们就得吵起来了。”
孙见智无奈一笑:“你说这孤独的疯子发帖的目的是什么?”
“八卦?看起来也不是,因为他也没有跟网友透露更多东西。要挟郑伯劳要钱?如果是这样,他不应该先发帖吧,把柄都扔出去了,还怎么要钱?除非他还有更多把柄。”
孙见智不作声,默默听着。
“我悲观一点推测,如果江望第真的被害了。”李禾继续说,“要么是郑伯劳夫妇干的,要么就是这个孤独的疯子干的,甩锅给郑伯劳夫妇,他注册这个号就是为了祸水东引,谁知道当初警察连郑伯劳这条线都没摸到。”
“是啊。”孙见智讪讪应道。
“不说了,我还得给我侄子换尿片去。”李禾道。
孙见智想起李禾的爸妈帮亲戚带了几天孩子:“小红果?不是送回去了吗?”
李禾无奈道:“是另一个小孩。我妈又把我堂哥的小孩抱来带了,就想让我看看小孩多可爱,催我结婚……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电话挂断了,孙见智半躺在沙发上,脑子里接着搅水泥。半晌,她的记忆突然回溯,被一个念头点醒,连滚带爬地起身找出许予华的记账本。
许予华的账本只有巴掌大,黄色封面上印有红色的“工作日记”和培英中学的标志。
说是记账本,其实更像购物清单,只记录了商品,没有金额和日期。
第一页写的是香水、电影票、润喉喷雾和火锅。往后翻,慢慢从约会支出变成了柴米油盐,孙见智找到怀孕待产的部分,用铅笔卡着,这一段往后的记录只有十来页纸,基本都是婴儿用品,推测是因为赵平原接过了购物的工作。
孙见智手心出汗,终于翻到了卡在她脑海中的那一页:叶酸片,钙片,产褥垫、一次性内裤、产妇卫生巾。
这些都是怀孕待产需要用的东西,但许予华之前已经买过一次。孙见智对许予华的档案已经滚瓜烂熟,可以确定许予华只怀过一个孩子。
什么人需要别人帮她买这些东西?未满18岁在异地漂泊的江望第。
她怀孕了。
也许她和阿鲸是婚外情,也许阿鲸真是个大学生,反正二者都不体面,而阿鲸必须是有人脉的槐北本地人,这样才使得他们有必要避开人群的目光。
事情变得明朗,孙见智却像乌云蔽日般阴沉下去,因为她的推测很只会走向两种结果:要么鲸鱼担心事情暴露,和江望第发生冲突;要么事情已经暴露,和他要隐瞒的对象发生冲突。
红蛛线牵到8.12案,关键词不外乎杀人灭口。
所以孙见智推理的尽头只剩下一个假设——江望第被害,许予华是知情人,凶手杀了许予华灭口。
夜冷了,孙见智伏在案前对照江风夷对鲸鱼的侧写和8.12案凶手的侧写,落笔总结:
阿鲸,男,当前年龄30-45周岁,槐北人或07年以前在槐北生活,医学生,职业或曾涉及医疗,身高175-180cm,性格压抑谨慎,自尊心强,父亲或母亲有一方是医疗系统人员,童年的抚养人情绪不稳定,父母离异……
写到凌晨,她放下笔。
窗外灰蒙蒙的,黑也黑得不彻底,只有无穷无尽的严寒从纱窗扑进来。
她披上衣服,往冷寂的搪瓷杯里添补半杯红酒,倚在窗边呼吸新鲜空气。原本热闹的夜市变得萧条,她在这寂静中有片刻喘息,才恍然回味起那本购物清单无意记录下的悲欢。
购物清单开始的那一年许予华27岁,她爱看电影,喜欢鲜花绿植,经常会给学生买奖励用的徽章和文具,她的遗物里还有半盒没发完的哈利波特学院徽章。
也许她和爱人吵过架,因为那一条“领带”被用力划掉,画上一个哭脸,隔了没几页纸,又重新出现了。
28岁时,她生了女儿小满,柔软膨胀的婴儿用品像天上的云,压多了也觉得有些沉。
她慢慢走进生活这条巷子的最深处。
逗号是吸气,句号是呼气,潦草的字体就像她轻快活泼的语言:“对呀,我和晚风,鸡冠花同志,风雨兰同志……”
孙见智的思绪去到那座天台上,看见独自哭泣的江望第。如果许予华没有对她伸出援手,也许她的购物清单已经换了一本,有童话书,儿童单车,母亲节的礼物。
空中的月亮分裂成两个,孙见智感觉自己喝醉了,拉上窗帘倒头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