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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不出去的苹果 正文 第45章 La La 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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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LaLaLand

    星光花园小区冬季被修剪的三角梅又茂盛了,回南天江风夷从墙根下走过,像走一条湿漉漉的红毯。她去门口买凉茶,看见孙见智一个人在路边徘徊。

    “孙见智!”她喊了一声。

    孙见智用手挡住阳光找了一会儿,才朝她走来:“你不上班吗?”

    “我今天休息。”江风夷扫孙见智一眼,“你刚从外地回来?”

    孙见智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我刚出差回来。”

    “推理。”她笑笑。

    孙见智的厚外套显然不适合槐北湿热的气候,大衣里面是制服,鞋底有红泥,江风夷能从她复杂的气息里嗅出汽油味和汽车座椅的皮革味。

    一阵默契又怪诞的无言相视过后,江风夷笑道:“你赶时间吗?我请你喝凉茶吧。”

    低矮的凉茶桌在遮阳伞下摆开,她们聊最近的生活。

    江风夷的新世界里满是丁闻易和他的猫,他的朋友,他的母亲,她正在小心翼翼地融入他们。她渐渐地把自己说愁了,马上转移话题:“你今天休息吧?”

    “我家变成水帘洞了。”孙见智指了指街对面,“打算在这里找个地方住。”

    江风夷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她每天经过这些成排的酒店,这么一看却觉得陌生阴森。“其实你可以趁这个机会搞卫生,污渍都浸透了,用抹布一擦就掉。”一说到清洁,江风夷就兴致勃勃,“擦完开空调吹一天,家里就变得特别舒服。”

    两个月不见,江风夷变得爱笑,话也特别多,整个人飘忽忽的像在云上。孙见智出神地想着,发现江风夷已经说完了,望着她等回答。她莞尔:“听起来不错。”

    江风夷说:“我知道你懒得折腾,请个阿姨呗,我这边认识挺多的。”

    “我那里全是档案资料,请人过去,我还是得先收拾一遍。”

    “我和你一起弄吧,反正我今天很闲。”

    孙见智骇然:“我哪敢占你便宜!”

    江风夷低下头去折腾吸管,支支吾吾说:“你之前帮了我那么多,我也没什么可以帮你的。”

    孙见智说“职责所在,你不欠我的”也没挡住江风夷,两人推三阻四,后来因为江风夷说附近有个百货商店卖一种可以清洁砖缝的去污剂,她们还是兴冲冲地骑车去买了,逛一大圈,又添置了橡胶手套和水鞋。

    因为孙见智出差前走得急,家里乱糟糟的。沙发上还摊着一套大红色保暖内衣,两个袖子、两条裤腿耷拉着,被外人一瞧,突然就有了灵魂,仿佛一个邋遢的孙见智副本。

    她有些窘迫,收起衣服的动作不敢太快,怕显得心虚,却还是因为心虚解释起来:“我妈买的,很丑对吧?”

    江风夷憋着笑:“没有啊,挺正常的。本命年吗?”

    “就当是吧。”

    她们从卧室开始收拾。潮湿寂静的房子像在热带雨林深处,磁吸板上凶案现场的照片没过塑,油墨全晕开了,呈现出一大片彩色毒蘑菇被踩烂似的景象,8.12的案子也在其中。

    江风夷的目光扫过那张照片,有些恍惚,她已经很久没再去次卧更新那张白板。

    她曾经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停泊的港湾,而今似乎真的找到了。她加入丁闻易的故事,把过去抛诸脑后。

    这样算是病好了吗?

    “想什么呢?”孙见智提进来一桶新的水,打断了江风夷的思绪。

    “没什么。”江风夷低下头继续收拾。

    阳光偏移照进房子深处,汗湿的皮肤阵阵冒热气,孙见智找出短衣短裤,两人就在客厅换上。把内衣从头顶撸出来的时候,江风夷透过胳膊的间隙偷看孙见智。她正往身上套一件白t恤,半个腹肌若隐若现。

    认识孙见智的时候天气转凉,江风夷第一次真的看见她颀长匀称的麦色胳膊,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联想,想象着那对手臂从背后把自己勒住的场景。

    随着孙见智放下衣角,腹肌不见了。

    江风夷背过身去。惹得孙见智笑她:“你害羞啊?我们以前在警校经常脱光了一起洗澡……”

    下午四点,蒸汽熏得镜子起雾,江风夷赤着身子站在花洒下琢磨孙见智的洗漱用品:一大瓶洗发沐浴二合一的浴露,连洗面奶都没有。

    “浴袍挂门口了。”孙见智在门外说,“我去对面洗。”

    外面开了冷气,干燥寒冽。

    孙见智一去不返,洗完澡的江风夷裹着她的白色浴袍在屋子里漫游,她看孙见智的毕业相册,书桌抽屉,衣柜里的衣服,偷偷喷她梳妆台的香水——和她的浴袍是同一种干稻草的味道。

    她躺倒在孙见智的大床上,抓起她的被角嗅。她嗅出一种实木衣柜的气味,还有沐浴露的香。

    她爬过那张大床,翘着脚,趴在床上打量床头柜。

    一盏新擦亮的床头灯,下面摆着一枚警徽。她抓过警徽,嗅上面金属的腥味。

    再打开床头柜,第一层有病历本和各类结算单。她打开病历本看。孙见智拔了四三颗智齿。她耐不住吃吃笑,难怪叫孙见“智”。

    外面的防盗门发出声响,她把病历本扔回去,站在穿衣镜前假装擦头发。

    “我回来了。”孙见智说。

    “怎么洗这么久?”江风夷梳理着长发。她几个月前顺直的头发又开始卷曲了,像修剪漂亮的花园植物,几场雨后又乱糟糟地生发它们原本的形状。

    “等会儿一起看电影吗?我点份披萨炸鸡一起吃——十寸的披萨吃得完吗?”孙见智的声音慢慢走进房间里来。

    “吃得完!”

    “你今天不忙吧?”孙见智站在江风夷身后。两人的映像叠成一个怪人,一起对着镜子擦头发,蜘蛛搓脚似的。

    “不忙。”江风夷舔了一下嘴唇。她有些心虚。

    擦完头发,江风夷和孙见智一起窝在沙发上。“你平时爱看什么?”江风夷把咸酸的薯片咬进嘴里,打了一个激灵。

    孙见智正在翻她网盘里存的影片:“美剧。”

    “我也是!”江风夷兴奋地从毛毯中冒出头来。

    “你看什么类型的?”

    “我喜欢犯罪片。”江风夷如数家珍,“科恩兄弟拍的我都喜欢,然后我看过女子监狱,绝命毒师前三季……最近在看心灵猎人,讲犯罪心理的,你呢?!”

    孙见智打开投影仪:“还是看我选的片子吧,我觉得你多少有点毛病。”

    江风夷大笑着歪倒在她身上:“多谢夸奖!”

    孙见智也披着同款法兰绒毛毯,江风夷撞到她宽厚的肩,一路滑到她大腿上,卡着不动了。孙见智低下头看她,笑盈盈的,她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一骨碌爬起来正襟危坐。

    “你看过《何以为家》吗?”孙见智问。

    江风夷“嗯”了一声,并不想看那部片子。她指着孙见智手机屏幕上的LaLaLand说:“我没看过这个。”

    她的手指碰到屏幕,电影就在意外中开始播放,轻快的乐曲声充盈在房子里。孙见智放下手机,轻声说:“就看这部吧。”

    窗帘被拉上,只有幕布亮着,从江风夷的角度看孙见智,她的侧脸随着电影的光变幻,使她也变成电影的一部分。原来有个亲密的朋友是这种感觉?她出神地看着她。

    艾玛斯通在车河里的舞蹈刚结束,江风夷的手机响了。

    她们一齐望向桌面,丁闻易闪光的名字干扰了电影的光。

    “我接一下。”江风夷抓起手机小跑到阳台外。

    “……医院临时有事,我现在赶不回去,你去我家开门,先帮我迎一下厨师和调酒师,可以吗?”

    丁闻易的话音落下片刻,江风夷才回过神来:“啊?我不确定能不能赶得过去。”

    “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我……在孙见智家帮忙。”

    丁闻易一时语塞。那头的沉默像是对江风夷的拷问。

    “算了,我现在过去。”她知道今晚的聚会对丁闻易来说很重要。

    孙见智已经暂停了电影,望向江风夷。她看到江风夷在一瞬间变灰了。

    “对不起,我得回去帮丁闻易办聚会。”

    孙见智不解,讪笑着说:“聚会?你不是说今天很闲吗?”

    江风夷不敢承认她是为了逃避聚会才投奔孙见智的。她支支吾吾,感觉自己像被夹在电饼档里烫但翻不了身。

    孙见智一眼看穿了她:“既然那么不乐意就告诉他你不想去呗。”

    江风夷犹豫片刻,提起背包:“我还是回去吧。”

    孙见智忽然说:“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她伪笑的脸耷拉下来:“我就是跟你撒了个谎,不至于罪大恶极吧?”

    孙见智也站起来,房子里新鲜的冷空气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晰:“你为什么要给自己编一个假的梦?参加那些你不喜欢的聚会,学习他的生活模式,创造和过去完全不同的新生活,这样可以治愈你吗?”

    未曾料到话题会忽然上升到这样的高度,江风夷愣了很久,才说:“你什么意思?”

    孙见智好像生气了:“你把丁闻易当作救命稻草了。爱情不是万能的,等爱情的亢奋退去,等待你的是什么?”

    江风夷脸色变了,反问她:“他救不了我,那你救得了我吗?”

    “我也救不了你。”孙见智的语气变缓和了,“我们寻求安慰的方式总是希望灵魂被看见,被理解,可人和人的悲喜本来就不相通,你只是正好被丁闻易瞥见,就把希望全都压在他身上,可他总有看不见你的时候,到那时候你怎么办呢?”

    江风夷垂着眼皮沉默。

    她听懂了孙见智在说什么。但她不想往那个地方走。因为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她和自己喘不上气的思想。

    “没人救得了你,你要学会自渡。”孙见智说。

    “讲经啊?说这些酸不拉叽的话有什么意思。我没文化,听不懂。”江风夷勉强挤出笑,“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孙见智不冷不热地说:“你还帮我干活了呢,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就是披萨买大了而已。这句话听得懂吧?”

    江风夷绕开她去房间里换了衣服,在房门口换鞋时,她回头看,孙见智正拉开窗帘,投影仪上的画面定格在艾玛斯通试镜时表演落泪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