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七楼
“你今天去哪儿玩了?”丁闻易吃着江风夷带给他的饭,主菜是豆角焖排骨,粢饭团圆滚滚捏得很漂亮。
“我去图书馆了。”江风夷从帆布袋里掏出一本《日本整理师的101个秘密》——她在超市买的书,装模作样地说,“对了,我遇到陆平了,你说巧不巧?”
“是很巧。”丁闻易似乎并不想开展关于他的话题,“你以后休息,该去玩就去玩,不想出门在家闲着也好,不用花时间给我做饭。”
“你不喜欢我做的菜?”她用撒娇的语气说。
“不是,我是不想你牺牲自己的休息日。”
“其实这是外卖。”她咬住下唇笑。
丁闻易愣了一下:“我不信。”
她掏出手机给他看订单。
“为什么?很奇怪啊。”丁闻易不解地看一眼保温盒里的食物,再看她。
“我很晚才发现我家的煤气用完了,脑子一抽就点外卖了……这家店很贵的。”她天真地笑着,“如果我不说,你会生气吗?”
丁闻易认真回答:“如果让我自己发现了,我当然会很生气;如果你主动说,我只会有点生气。”
她又问:“那……你觉得恋人之间这种程度的谎言有多严重?”
他想了一会儿:“一般?”
江风夷说:“那你会骗我吗?”
“不会。你成天看那些推理小说,只有你骗我的份。”丁闻易无奈地摇头。她拿起筷子放回他手中,笑了笑,示意他继续吃,他埋头放心地吃起来。
丁闻易吃饭很斯文,乌黑的发顶有一个旋,江风夷看着那个旋,感觉自己要被卷进去。她拿起新买的书坐在沙发上看,等他吃得差不多了,说:“我喜欢给你做饭,我只是懒得乘地铁,跑来跑去的很麻烦。”
丁闻易在一旁收拾碗筷:“之前我让你在这里做,你又不愿意。”
她笑道:“在这里做不也一样吗?还是要乘车过来。”
他回头看江风夷,今天的她特别温柔。他试探着说:“你其实可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还可以省一笔房租。”
“可以啊。”她放下书,笑盈盈望着他,“下周末来帮我搬家。”
她应然答应了。
丁闻易感到他的爱人仿佛被外星人用一台言笑晏晏的机器人替换了。他默默地思索着。
几天后,孙见智在电话里告诉了江风夷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前者是证明江望第怀孕的病历找到了,就在一医院——如果不是槐北最先进的医院,电子数据库里或许也不会补录这份门诊记录;后者是整个槐北的医院都没有找到江望第住院生产的记录。
听孙见智说她这时就在星光花园的小区门外,江风夷挂断电话,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小跑下楼。
春季在一个猛烈的晴天走了,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也没有聊天。她的名字变得有些涩口,“孙警官!”江风夷喊一声,轻轻地干咳一声。
孙见智转过身来,朝她温柔又歉疚地笑了一下:“对不起,没有早点告诉你这件事。”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早一点晚一点也没区别。”江风夷把手插进口袋里,耸了耸肩,“孩子可能是郑伯劳的吗?还是周世嘉的?”
“我觉得是阿鲸的。”孙见智看她一眼,“她是六月去检查的,当时已经怀孕19周了。”
江风夷望着马路沉思。傍晚缓慢的车流在晚霞中显得很安静,怕惊扰了谁似的。孙见智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她能感觉到江风夷身上那股沉默的暗流。
江风夷看向她,怪笑了一下,摇摇头。
赵崇山骑着那辆破破烂烂的电动车驶过来,停在她们跟前。天气早已经转暖,他还戴着厚毛线帽,朝江风夷大声说:“7楼那个婆婆死了。”
江风夷顿了一下,不显得意外,像问今天星期几一样问赵崇山:“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吃药死的咯。”赵崇山在自己腰上比划着,“把那个外涂身体的药酒喝下去,死床上几天了,鹅叔去看才发现的,都臭了。”
江风夷觉得怪:“为什么特意和我说?”
而她淡漠的反应在孙见智看来才奇怪。
赵崇山说:“这两天有人奔丧,楼道里人来人往的,你注意一点。”
江风夷目不转睛望着赵崇山。他把话圆溜溜地含在嘴唇里,咕噜噜说了一下,大意是那一处的房子只会越来越难租,反正江风夷自己不住了,不如让他趁行情好卖掉,似乎是暗示江风夷退租,说着就自顾自骑车走了。
孙见智看着赵崇山离去的方向,随口问江风夷:“你不住301啦?”
她没回答。孙见智转过脸看她,只见江风夷脸色像泛着淡青的鸭蛋壳,刚被一场来不及躲的雨淋过似的。
“你怎么了?”孙见智问。
“张阿婆住七楼,她之前说在天台看到了许予华的鬼魂。”
孙见智皱起眉。
江风夷眼睛里迸发出不一样的光:“你觉得会是谋杀吗?”
“先去看看吧。”
赵崇山的电单车就停在楼下,楼道里确实有陌生人来往,都是张阿婆的亲戚。
江风夷和孙见智一起走上七楼,张阿婆的房门大敞,门口红色的擦脚垫歪歪扭扭被踢到一旁。
张阿婆变成了一罐新鲜的骨灰,几个人在厨房做菜,其他人都散落在物屋子各处。听说人是死在床上的,孙见智径直朝房屋深处走。张阿婆的卧室很好辨认,因为其它房间的门都开着,唯独那一扇关上了。
孙见智拧开门把手,空气清新剂浓烈的味道钻出来。
她探着身子向里看,床褥连同床垫全被撤走了,只剩下一个空床架。目光扫了一圈,被衣柜旁的半只运动鞋吸引了。是一双半新不旧的耐克鞋,不像张阿婆会穿的。也许是她儿子的,也许不是。
她推开门正要走进去看,听见江风夷在身后焦急地喊了一声“鹅叔”。
“怎么了?”孙见智问。
“他就是发现张阿婆尸体的人。”
鹅叔正往天台走,江风夷追出去,孙见智也跟了上去。
“鹅叔?!”江风夷大声喊道,“等一下。”
鹅叔在天台停下,手插在口袋里:“怎么了?”
江风夷拽住他的胳膊问:“是谁说张阿婆是喝错药去世的?”
“没谁说。”鹅叔挣开她有力的手,磕磕巴巴说,“是我们看见的,大家都这么说,那警察过来看,也给开死亡证明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想抽,见江风夷露出不悦的神色,把烟捏在手里。
“警察?”孙见智问,“是江南分局的吗?”
鹅叔习惯性点头,又摇头:“应该是,我也没有问。”
孙见智说:“能说一下你发现尸体的过程吗?”
鹅叔不认识孙见智,斜眼看她:“你也是刑侦爱好者?”
孙见智笑笑:“算是吧。”
鹅叔紧了紧外套,最后还是掏出烟猛抽几口,背靠着墙说:“前天,我想起很久没见到张阿婆了,就想过去看看她……”
那天吃完饭的鹅叔端着一盘新卤的鹅肝片,一边刷短视频,一边翻过天台朝张阿婆家走。
门是关着的。鹅叔有张阿婆家的备用钥匙。他打开门进去,灯还开着。因为疏于清洁,张阿婆家素日难闻,他也没有立刻闻出异常的气味,一边喊张阿婆,一边放心地去她卧室找。
人在床上,探气息听心跳都多余,因为第一眼就能确认这个人必定死了。被子在地上,床单揪在手里,四月还很潮湿,满床的尿液和粪便都湿淋淋的没干,比他以前干活的鹅场还臭上许多倍。
鹅叔关掉短视频,定了定神,给张阿婆的儿子阿龙打电话,之后再退到门外给妻子打电话,让她过来陪他。
等人都来齐了,一起进去看,这时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搁着半瓶药酒和一只搪瓷口盅。
“也怪我。”鹅叔叹了一口气,“其实她买药酒那天我看见她了,她经常这里疼那里疼,哪个知道她会喝下去。老糊涂了,儿子也忙……”
孙见智打断他:“你是哪天看到张阿婆买药的?”
鹅叔说:“上周星期二吧。”
孙见智:“你知道她在哪里买的吗?”
鹅叔摇头:“附近江湖郎中多很多吧,谁能知道。”
孙见智又问:“那出警的警察有没有说具体是什么药物中毒?”
被她一连串发问,鹅叔有些不耐烦,脸色涨得通红:“我听说是乌头堿。你们还要问,就去问警察,我不敢乱说。”
他说完就匆匆翻墙回去了。
孙见智本想再进去张阿婆家找阿龙问话,但屋里的亲戚们已经坐下吃晚饭了,阿龙坐在人群中颓唐发呆。她在外头把吃饭的人脚底打量了一圈,自言自语:“少了一个人。”
“少了什么?”江风夷问。
阿龙注意到她们两人,起身打招呼:“小江,进来吃饭。”
他眼睛红红的。
孙见智笑道:“我钥匙好像丢了,可以进来找找吗?”
阿龙同意了。孙见智进屋转了一圈,没找到那个穿耐克鞋的人。出门后,江风夷问:“找什么呢?”
“没事,回去吧。”话是这么说,孙见智心里起疑,决定回去找一下出警的人。
楼道灯亮了,江风夷走在前头,小声地自言自语:“要找到那个卖药的人。”
“嗯。”孙见智应答。
“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还在上学。她从家里走出去,再回家就变成了一罐骨灰。”江风夷自顾自说着。
孙见智想起清明节刚过,问道:“清明你回交阳了吗?”
她小声说:“我妈妈不在泥土里,她在天上……再说了,找不到我姐,我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去见她。”
淡道的黄光像傍晚朦胧的余晖,把江风夷罩在磨砂的光芒里,她披散的蓬松头发散发着茉莉的淡香。孙见智听着江风夷的声音,感到一种平静的哀愁。
“进去坐坐吗?”江风夷停下来。
孙见智擡起头看,是三楼了:“不了,我得回家吃饭。”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江风夷立在门边,“如果能录音录到一个人承认他杀人,还需要什么才能认定故意杀人?”
孙见智:“物证最重要。比如从案发现场或死者那里找到凶手的衣服、个人用品;或者从作案工具入手,菜刀砖头什么的——你录到什么东西了?”
江风夷摇头:“那我怎么知道一个人有没有撒谎呢?”
孙见智:“最简单的,问细节,打乱顺序让他倒着复述自己的话。不过也不绝对,这个要突审才能保证效果。你到底录到什么了?”
江风夷笑一下:“没有,我就是好奇你平时怎么办案的。”
孙见智多看她一眼,继续往下走:“你注意安全,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楼道里的灯光全如尘埃落地,熄成一片黑暗,一双耐克鞋又吵醒它们,从楼上慢慢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