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她的违禁词
“这是你家?”章程亮站在客厅中央,打量上方那盏形状奇异的大灯。
“别废话,快进来。”江风夷的声音从一个房间里传出来。
章程亮一瘸一拐跟进去,把工具箱放下。江风夷在偌大的衣柜前蹲下,打开其中一个抽屉,取出一只木箱子。章程亮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她倒是敢背对着他。
她说:“打开这个,不要留痕迹。”
章程亮扫一眼箱子上的小挂锁:“早说是这种烂锁,我用一根发夹都能开——不过这里不是你家吧?你又在搞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
江风夷:“是我男朋友家,我怀疑他在外面有男人,你帮我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他们的玩具。”
章程亮不可置信地看她一眼,她说什么都像真的。他也想知道里面有什么新奇玩意儿,三两下把锁头打开了。里面叠着一些荣誉证书,一块金表,底下压着文件袋。江风夷掏出文件袋翻看,章程亮凑上去想看,被她推开了。
文件袋里有死亡证明、判决书,也有一些个人日记,都是丁闻易父亲的。此外有一串钥匙,纸标签上的字是“新兴”。她抓着钥匙沉思。
“你男朋友这么老啊?难怪这么有钱。”章程亮拿着一张红底证件照看。
江风夷夺过他手里的照片,把物品一一放回去:“事办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章程亮笑两声:“先给钱。”
“多少?”
“320元。”
“三百?还有零有整的?”江风夷瞪着他,“我给你个机会再报一次价。”
章程亮打开收款的二维码,递到她跟前:“开锁20元,封口费300。”
江风夷说:“你已经开锁了,是从犯。”
“少来。”大难不死之后的章程亮多了一分不怕死的气质,“给不给?不给我马上报警。”
江风夷虽然惜财,但也没再争辩。
新兴小区在长文路。
20岁以前丁闻易都和他爸爸一起住在那儿。小区很好找,离一医院并不远。
丁闻易没说过他住几栋几楼,江风夷记得陆平从书桌望见窗外柿子树的故事。她找到柿子树,站在树下往上数。新叶子密密匝匝铺满瓦蓝的天,楼上某个新手弹奏的《梦中的婚礼》在寂静的午后回响,一首过于熟悉而让人忘记听的曲子。
“你看什么呢?”一个老头问。
“丁医生家在三楼还是四楼?我给忘了。”江风夷说。
“四楼哇。你是谁?”
“我是他们请的保洁。”江风夷笑了笑。
她的打扮并未引起他的怀疑。
四楼有四户,她走一圈就找出了丁闻易家。因为门牌上夹满了物业的通知单。他家对门就是陆平家,门口的鞋架上还有几双干净的鞋子,似乎他常回来。江风夷听见那头有声音,连忙打开门躲进去,一转身,迎面撞上了一张硕大的全家福。
三个人都穿着大红色唐装,图像里的五官已经模糊,丁闻易在他父母亲的怀里对着镜头笑盈盈作揖。江风夷避开他们的目光,在房子里搜索。
丁闻易的老房子里没有江望第的痕迹。
她恨不得把整座房子的内脏掏出来择一遍,又只能克制着,小心翼翼地在尘埃里把手指弄出一层灰尘的皮,即希望能找到点什么,又害怕真的找到什么。
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她竟然有些想哭,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难过。
午后,江风夷骑车从林荫道回家。等红灯时,看见周世嘉也骑着电单车停在她跟前。她愣了一下,感觉身体里所有关节都劈里啪啦响了一遍。
她曾经向孙见智追问过周世嘉的住址,孙见智自然没说,她有她警察的操守。
“知道不能说,碰个运气嘛。”江风夷用唇语对自己说。
绿灯亮了,周世嘉骑出去,江风夷戴上口罩,时远时近跟在他身后。今天周世嘉似乎心情不错,哼着歌,能听清是十年前的流行歌。江风夷今天的心情也还不错,她的所有问题似乎都迎刃而解了,突然出现的周世嘉像是一种附加的奖励。
周世嘉把车停在一栋写字楼下,在便利店买了瓶饮料,去电梯厅等电梯。
江风夷把头发披散下来,默默靠近他。
银色电梯门冷冰冰映出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她放肆地盯着他的影子,心想如果周世嘉认出了她,她就揪住他去他公司大喊“强奸犯”。朴素的报复计划,但能出一口恶气。
电梯到了,两人并肩走进去。周世嘉按下18楼,温柔地问她:“你到几楼呢?”
“20,谢谢。”江风夷掐着嗓子说。
即便隔着口罩,她也能嗅到他身上那股香水味,她转过脸瞥一眼真实的他。他梳着时下流行的韩式刘海,虽然身材走样,但衬衫西裤都是熨过的。
周世嘉不停打量镜子里她的长发。
电梯上闪烁的数字越来越接近18,周世嘉问:“你是刚来的吗?我在这里很多年了,怎么没见过你?”
“是呀,人生地不熟。前辈是哪家公司的?”
“18楼都是我们的,正佳集团。”周世嘉已经不会再像几年前那样向人强调这是槐北的龙头企业,但语气里还是藏着他自己无法觉察的得意。正佳集团和他的名字里的“嘉”发音相同,有人戏问他是不是老总的私生子,他也只笑而不语。
江风夷闻所未闻,但还是回答他:“哇,很厉害呢。”
18楼到了。
“回见。”他意犹未尽。
“回见。”江风夷看一眼公司招牌,按下关门键。
正佳集团的官网上有周世嘉的名字,三个小字压在他的个人职业形象照下,跟着他的邮箱号。江风夷第一次对这类把员工塞进统一格子然后码放整齐的企业略略产生好感,因为她可以照着固定的格式检索,不止邮箱,还能找到他们的业务员在其他社交平台的账号。
她把收集到的账号一一填入表格,开始写模板。
“槐北正佳集团的员工周世嘉……”
似乎不够醒目,她回到文档开头。
“你的同事周世嘉是强奸犯……”
丁闻易回来了,江风夷把电脑屏幕切回桌面,起身去迎接他。两人程序化地拥抱,亲吻,江风夷提起地上的菜去厨房。
“今天干什么了?”丁闻易在原地换拖鞋。
“玩。”她回过头来莞尔一笑。
丁闻易心中一颤,笑着跟上她。那阵恋爱必经的厌倦和疲乏似乎终于过去了。
她把所有青菜淹进篮子里,摆弄几下,提出来沥水就算洗好了。她最近做菜很不用心,丁闻易还记得上一顿蔬菜根夹沙子的口感。他拦住她说:“这个菜,还没摘干净。”
“哦。”她把篮子放回盆里,轻松道,“你来洗吧,我切肉。”
肉她也只放在盆子里游了个泳,水淋淋地拎出来切。
她哼着歌,厨房里叮当响,一切都温暖平和。丁闻易说:“我今天听阿吉说,你前阵子照顾的那个老头欺负你了。是因为这件事心情不好吗?为什么没和我说?”
江风夷满不在乎:“没什么好说的,他精神有问题。”
丁闻易说:“你还记得有一次聚会,艾良拉着老院长说要办基金会的事吗?事情还真让她办成了。”
“嗯,然后呢?”
“有一天我路过病房,看到你在帮病人换裤子,他的口水淌在你背上……看得我很难受。”他说得小心翼翼,“其实你很聪明,学东西也快,完全可以去做一份更体面的工作,不用这么辛苦地讨生活。”
“聪明?“江风夷忍不住笑,“我是护理专业的,不干这个,去跟用人单位说我很聪明,让他们给我安排个什么岗位?专门帮董事长擦口水,比在医院体面吗?”
丁闻易说:“你也可以不上班,自己做点小生意,我支持你。”
江风夷擡起眸子注视他:“开始觉得丢脸了是吗?”
“绝对不是。”丁闻易正色道,“跟面子没关系,你别这么敏感,也别这么揣测我。”
她低下头继续切菜:“是敏感还是因为总被同一种方式对待产生的应激反应?”
丁闻易试探着说:“或者我给你介绍一份新工作?”
“基金会的吗?”她手起刀落,拍烂一颗蒜,“不去。”
话题就此终结,江风夷不哼歌了。
入夜,江风夷回到电脑前,愤怒地往下编辑:13年前,他性侵了自己的好朋友,这个女生至今下落不明。我就是这个女生的妹妹……
她写得太投入,全然没发现丁闻易悄然站在了她身后。
“这是什么?”丁闻易忽然出声,把她吓了一跳。
她扣下屏幕:“没什么。”
他掰开她的手,重新打开显示器,用读考试题目的语气跟着读第一句:“你的同事周世嘉是强奸犯?”
江风夷转头看丁闻易,他刚沐浴过的苍白脸庞渐渐变得严肃。“这是我自己的事。”她抢先说,“如果你不想引发争吵,就不要作任何评价。”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报仇啊。”她站起来,夜色中的眼睛亮晶晶的,“十几年前的性侵案,受害人不知所踪,证据全没了,加害者竟然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你不觉得太便宜他了吗?”
他冷静道:“这是警察的事。”
突如其来的失望和愤懑拽着江风夷一路下跌,她用力站起来:“我不是说了吗?!警察管不了这件事!没有证据他根本不会承认!”
丁闻易用提防野兽的眼神看她:“如果警察都管不了,你这样能有什么用?他只会反过来告你诽谤。”
江风夷说:“这不是造谣,因为他确实做了。这是侵犯名誉权,大不了他告我,我赔他钱,我还有李志远给的赔偿金。”
丁闻易皱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摊着手,高声问:“你的生命就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吗?!”
她的声音也拔高了:“我的生命不是你的生命,我干什么你都管不着!”
丁闻易面红耳赤地憋了片刻,点头:“你说的对,你折腾去吧,回头被警察抓走了别给我打电话。”他气呼呼地从桌上抓了一本家居杂志,转身去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操!”江风夷朝他离去的方向大骂一声,坐下来用力敲键盘。
私信、帖子、邮件一一发出去,她满怀期待地坐在电脑前,却陆续收到了系统退信和私信发送不成功的消息。她打开社交软件,新发的帖子因为违规已经被系统删除。几番钻研,她才知道自己写的内容里有违禁词。
于是打开违禁词检索器,满屏的红色与橘色,像一段记录受害者陈述的录音带上断断续续的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