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褐色白大褂
清晨,槐北医科大学朱教授的办公室门从里面打开,李禾的屁股先走出来,上半身还在里面朝朱教授鞠躬致谢,直到完全走出来,掩上门,他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这件事要让孙见智那个暴脾气来办,可能就办砸了,俗人还是有俗人的生存技巧——想到此处,刚才受的气也稍稍减轻,李禾掏出手机给孙见智打电话:“没有开黑色桑塔纳的这号学生,老师也对不上形象。”
“其他颜色的呢?或者其他品牌的车?”
“都没有。”
“这么确定?”
李禾拿腔捏调:“太确定了。你难道质疑我的记忆能力吗?小同志,没什么事别来浪费我时间,我告诉你的没有半分虚言,你可以走了。”
孙见智删垃圾邮件正删得烦躁,没好气道:“你吃错药了?”
李禾:“那个教授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不过我还有个小八卦,你猜是什么?”
孙见智正要挂断电话,李禾听出来势头不对,连忙说:“别挂呀,你什么脾气!我跟你说,我在胡教授那儿的学生相册里看到丁闻易了,03届学生,没想到吧。”
“年龄不对吧?而且我记得他是在国外念的书?”孙见智在心里计算他的年龄。
“人家是神童,15岁上的大学,听说是在医科大念了几年就去国外读那个什么MBA了,朱教授本来半天蹦不出一个屁的人,提到丁闻易那个一顿惋惜啊……”
孙见智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她想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但它像塑料泡沫一样又浮起来:“哪一年出国的?”
李禾:“是这样,他07年初就休学了,到年底出的国……你不会怀疑他吧?”
孙见智不做声。丁闻易已知的情况确实和侧写形象有部分重叠,但也有几处大相径庭,导致她没有怀疑过他。她登入内部系统,查到了丁闻易考取驾驶证的日期:2006年12月15日。
李禾说:“我感觉老丁这人虽然看起来有城府,但还挺正直的,肯定不是他。”
孙见智笑了,摇摇头:“还老丁……他是你男朋友啊?拿驾驶证的时间也对得上,该查还是得查。”
李禾叹了一口气:“查查查……这么多年了,证据多难找啊。我真烦死这些悬案了,你说去年局长骂我办案效率低,这能怪我吗……”他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发现孙见智竟然还没挂电话,不禁心生几分感动。
“你说是吧?”李禾说。
那头还是没说话。
“喂?”李禾嘟囔着拿下手机,“挂我电话?”
孙见智严肃道:“李禾,你还在学校吧?”
李禾听出来气氛变了:“在啊,发生什么事了?”
“先别回局里,去一医院等我,佟纳川回邮件了,当年租房子的人是丁闻易。”
电脑屏幕上,701的原主人佟纳川回复了孙见智的邮件:
孙警官,
您好。由于另一个邮箱设置了防骚扰拦截,所以之前没收到您的邮件,请您见谅。
以下是就您所询内容作的答复……
那份2007年6月7日的手写租房合同中,丁闻易的名字赫然在列,下方跟着他的身份证复印件和手写签名。
窗外天色阴沉,眼看着要下雨,孙见智开车前往医院,心情格外复杂。她在想江风夷的事。丁闻易显然知道江风夷在不顾一切地寻找江望第和812案的真相,为什么还要和她在一起?难道真的能爱到如此地步?
“如果是为了影响她的判断,他们可以做好朋友,也没必要在一起啊,那多容易暴露。我觉得就是变态,喜欢这种刺激的感觉。”这是李禾的看法。
走进总务大楼后,两名刑警默契地不再对话,像一支飞箭,大步流星地穿过廊道,扎入丁闻易的心脏。
他重复孙见智的最后一句话:“回警局协助调查?我做了什么吗?”
孙见智:“这里不方便说。不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只是需要你回答一些问题。”
咖啡机传来出水的轰鸣声,丁闻易拿起杯子去接。孙见智瞥见空杯子里的咖啡渍,看一眼时间,才早晨十点出头,再看他今天不似往日神采飞扬,眼角还有红血丝。
孙见智说:“丁科长昨晚没休息好?”
“我这一堆工作。”丁闻易把咖啡杯换成保温瓶,“我跟你们回去,但是别耽误我太多时间。”
孙见智点头:“麻烦你了。”
讯问室里很安静,像一个封闭的金属盒子。一切准备就绪,孙见智默默打量丁闻易。
他的白衬衣和炭灰色西裤熨烫得十分整齐,上身后仰,十指交叉叠在身前,后脚跟提起来踩着椅腿,露出斑斓的花袜子,不像被审问,倒像时装拍摄现场百无聊赖等待上镜的男模。
孙见智问:“丁闻易,你认识江望第吗?”
丁闻易点头:“她是我女朋友——应该说是前女友的姐姐,但我没见过她本人。”
孙见智转笔的手顿了一下。
丁闻易会心一笑:“我还以为她会马上告诉你。”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孙见智也笑笑,“那你认识许予华吗?”
丁闻易脸上的笑意淡去:“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是小江做了什么吗?”
孙见智:“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和许予华有过交集吗?”
丁闻易摇头:“没有。”
孙见智:“2007年你是否租赁过长文路星光花园的房子?”
“没有。”
孙见智换了个说法:“2007年你是否租赁过任何一间房?”
丁闻易:“没有。我那时候还是学生,为什么要租房子?”
孙见智的目光像鹰一样审视着丁闻易,他看起来很冷静。她把那张打印的租赁合同和身份证递过去:“你看一下,这是你的证件吗?”
丁闻易的眉头这才微微皱起来,看完前一页,翻开纸张后页也扫了一眼:“这是我的证件,但这证明不了什么吧?我大学的时候丢过证件,不知道你们的系统里有没有补办证件的记录?”
孙见智不置可否,双唇紧闭。李禾在一旁也不作声。讯问室里一片寂然。
丁闻易:“就这么干坐着吗?没事我就回去了。”
孙见智微笑:“等一等吧。”
“等什么?”
她不作声,拿起丁闻易刚签的字和租房合同上的字对比。从司法鉴定的角度看,十几年前的笔迹很难和现在的做同一性认定,但肉眼看,也能看出70%的相似度。一个警察敲门进来,递给孙见智一张纸。那张白纸映得孙见智脸色刷的变了。
她问:“4月21日你在哪里?”
“4月21?半个月前了吧,想不起来了。”丁闻易打量着孙见智手中的纸,勾了勾嘴角,“这是什么?江风夷提供的罪证吗?”
“丁闻易。”孙见智冷冷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在这里撒谎没有任何意义。”
他看一眼手表:“我真的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孙见智把手中的指纹鉴定报给递给他,上面新印的字还带着油墨气味。
从张阿婆家里离开的第二天,孙见智找到了负责案件的同事。虽然张阿婆的死亡被判定为意外,但那瓶被误食的药酒还在,瓶身提取出了几枚不属于张阿婆的指纹。
丁闻易看到最后一行字:
结论:送检检材上的指纹是丁闻易所遗留的。
“这是什么?”他擡起头看孙见智,“请你解释一遍前因后果。”
李禾看一眼孙见智,说:“4月21日,长文路一位姓张的老人在家中去世,死因是中毒,药物瓶身遗留的指纹和你的指纹比对相符,你怎么解释?”
丁闻易目不转睛盯着李禾,脸上有一层薄汗:“这是矿泉水瓶吗?医院每天人来人往,如果别人拿走我喝过的水,是不是也能成立?而且……这个死者住在江风夷家楼上对吗?她和我提过这件事。这些指纹我解释不了,但这件事跟我没关系。”
孙见智:“你是说江风夷陷害你?”
丁闻易沉默片刻:“她不会。我只是告诉你有这件事。”
两方的拉锯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丁闻易表现得越来越不耐烦。孙见智把案件材料收入文件夹,结束了讯问。
“你出去,那我呢?”丁闻易问。
“恐怕你今天回不去了。”
李禾向来佩服孙见智识别谎言的本事,一出门就跟学霸对答案似的:“他好冷静!他真的假的啊?”
孙见智深深吁出一口气:“我不知道。”
李禾:“你都不知道?”
“他的反应不像在撒谎,但是丁闻易的心思十分缜密,观察力也很强。所以如果他准备得够久,就算撒谎了也很难识别——先回办公室,等阿华他们调监控的结果,你马上去申请搜查令,动作要快。”
下午,阴沉许久的天空终于落下倾盆大雨,雨箭击墙的声音从左至右穿过孙见智的耳朵,她倚在书房的门边琢磨丁识,而丁识正背对着她端详丁闻易的一张照片。
从进门起,丁识就表现得十分冷静,和孙见智打交道像走程序,稍带情感的话仅有一句:“我相信我儿子不会杀人。”
外面传来大门密码锁打开的声音。警员说:“请问您是哪位?这里在办案。”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进?”江风夷向内探身子,“孙见智,你在吗?”
孙见智匆忙走出去:“你怎么会来这里?”
江风夷淋了些雨,发梢湿漉漉的,五官像泥娃娃的脸被大雨淋塌了:“我在医院听说你们把丁闻易带走了。是他吗?”
孙见智走出门,拍了拍她的肩:“还在调查阶段,这里不方便进,你先回家吧。”
“他说07年他在海南。”江风夷吸了吸鼻子,从背包里取出她关于丁闻易的案件笔记,“这里有他医生的电话,我打过了,他说丁闻易当时在海南……虽然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还有一些我觉得相关的侧写和资料,你们有别的证据吗?”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孙见智反问。
江风夷不作声。不论如何,她还是希望那个人不是丁闻易。
孙见智拿过笔记,潦草地翻看:“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和你说,你还是回去等消息比较好。”
江风夷看到了客厅里的丁识,她不敢看她,只好低下头看地毯上的一处抽丝:“……下雨呢,我等雨停了再走。”
“孙队,有发现。”客厅传来新的消息。
孙见智顾不上江风夷,赶紧去看。江风夷扶着门,半张脸贴在门上,只见警察都往那间KTV包厢涌去,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大门就被另一个警察关上了。
李禾把刚拍的照片递给孙见智看:“你看,从皮沙发下翻出来的,用胶袋缠着绑在底座侧边的隔层里,外面正好夹着一层牛皮,乍一看还真看不出来。”
“打开看看。”孙见智说着,看一眼面色煞白的丁识。
公文包里有一件染满褐色的白大卦,折得整整齐齐,被一双白手套展开,胸前的口袋上绣的“丁闻易”三个红字跳入丁识的眼睛,她扶着沙发慢慢坐下去,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和白大褂同一层的口袋里还夹着一个密封袋,里面是一串项链,一支口红;包外侧陆续取出一只注射器,一只染血的格兰芬多徽章。
孙见智拿起密封袋看,项链是杂牌的,蛇骨链上挂一块英文字牌:DieforLove。口红是香奈儿,打开看只剩短短的一截红。她立刻转身打开门,江风夷还缩在门外,像一只应激的猫。
“你姐姐是不是有一条经常戴的项链?”孙见智问。
“Dieforlove。”江风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