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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 正文 第164章

    十一月,信王府和属官们的家眷浩浩荡荡地进京了。

    京城百姓瞧了热闹。

    “信王妃来了,该立皇后了吧。”

    没几日,第二场雪下来了,整个京城都白了。

    “哥哥出去了?”冯洛仪诧异,“他不是说今天和我用饭的?”

    冯翊好容易休息一日在家,说好了陪冯洛仪一起吃饭,却失约了。

    他突然出门了。

    冯洛仪问:“是有什么急事?”

    婢女道:“不知道呢。正房的姐姐们说,外院通报有人求见,侯爷去见了,直接没再回屋里就出门了。”

    冯洛仪道:“那肯定是有事的。”

    婢女说:“正是呢,肯定是正事。姑娘别挂心,今日厨下蒸了姑娘喜欢的鱼。”

    冯洛仪点点头。

    冯翊出去了一整日,天黑才回来。

    听闻他回来了,冯洛仪过去看他。如今侄女们都养在她们外祖母膝下接受教养,恪靖侯府就他们兄妹二人。

    冯家虽已平反,但路程遥远,长兄和三弟要回到京城怎么也得是明年的事了。

    恪靖侯府外面看着花团锦簇的,真实里面却是兄妹二人在相依为命。

    不料去了侯府上房,却看到婢女们大冷天地都站在廊下,冻得发抖。

    冯洛仪吃惊:“怎么回事?”

    婢女们见到她,忙簇拥过来,压低声音:“姑娘,侯爷他……他心情不好,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姑娘劝劝侯爷。”

    “我等不敢进去。”

    婢女们看着也可怜,冯洛仪点头:“我去看看。”

    她进了正房,却见通向次间的槅扇门虚掩着。

    她走到门口问:“二哥?我可以进去吗?”

    许久,门里传来冯翊的声音,与平时不太一样,很低,道:“进来吧。”

    冯洛仪推门进去,次间里却昏暗暗的,朦胧中一个男人的影子坐在榻上。

    冯洛仪道:“怎地不点灯?”

    冯翊没有说话。

    冯洛仪摸索到灯台,将灯点了起来,端起灯转身道:“今天怎么突然……”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二兄——恪靖侯冯翊,坐在榻上,眼睛通红,显然是哭过。

    冯洛仪僵住。

    “哥……”她声音发颤,“出什么事了?”

    冯翊盯着她,许久,告诉她:“……洛琳找到了。”

    冯洛琳,冯洛仪的三妹。冯翊自身登高位之后,便一直放着悬赏在找她。

    如今,终于找到了。

    “她人呢?”冯洛仪没有惊喜,因眼前情形让她害怕。

    若找到了,不该是带回来,欢欢喜喜洒泪团聚的吗?

    如何二兄将自己关在屋里,甚至把婢女们都撵了出去?

    这不对。

    冯翊眼睛通红:“她……她回不来了。”

    冯洛仪问:“她还活着吗?”

    冯翊道:“活着。”

    冯洛仪沉默许久,声音发抖,问:“她……落到了什么地方?”

    次间里死一样寂静。

    兄妹俩都得面对这件事。

    “在华年县县令孙义东家里。”冯翊回答得艰难,“……为家伎。”

    为家伎。

    家伎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冯家以前也有家伎的,都是漂亮的女孩子。母亲从来不许她和她们接触。生活在同一个宅子里,冯洛仪与她们从不相见,仿佛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冯洛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冯翊看着二妹冯洛仪,眼前浮现的是三妹妹冯洛琳。

    她哭得歇斯底里。

    “为什么!为什么二姐可以回去!”

    “为什么我不能!”

    当年冯洛琳只有十一岁,和同龄的女孩子们被最早买走。

    买走她们的是职业的牙人,把她们带出了京城,一路调教,然后卖掉。

    冯洛琳被转了几次手,到了现在主人的孙义东手里,成了孙家的家伎。

    京城动乱后,孙义东递补到了京城下辖的华年县任县令,冯洛琳跟着回来了。

    酒宴上了,执着壶去打酒回来,在门外听到了客人们闲聊,忽然“冯翊冯憬途”这个名字冲进了耳朵里。

    她的二兄竟然成了显赫的侯爷,而且悬赏在找她!

    冯洛琳差一点就要冲进去告诉这些人:“是我,是我!我就是恪靖侯的妹妹!”

    却听见客人们说:“可怜,出不来了吧。”

    “何止呢,可能还要被灭口。”

    冯洛琳骇然止住脚步,摔碎了酒壶。

    辗转反侧数日,终究不敢告诉主家,偷偷与一个男仆欢好,告诉他自己的身份,许诺:“我哥哥定然重谢你。”

    男仆抱着她道;“我不要你哥哥重谢,我只要娶你。”

    天上没掉馅饼,掉下来个侯爷胞妹,可不得抱紧点。

    男仆今日终于有机会进城,直接寻来了恪靖侯府,碰巧今天冯翊正在家。

    男仆也知有些话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太招人恨了,只含糊说:“在华年县县令家里。”

    让恪靖侯自己去看吧,要恨就恨华年县令去。

    冯翊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是惊喜交加地快马出城,直奔华年县的。

    万料不到,冯洛琳在孙家沦为家伎。

    家伎是做什么的呢?

    首先不能怀孕,所以早早地便以烈药绝了生育。

    除了娱乐家里男主人,也被用来招待客人。

    偏华年县就在京城辖下,进京出京都要路过。

    偏这几个月人事调动频繁,不断有官员进出京城,孙县令招待了不少人。

    孙县令面对恪靖侯,吓得抖若筛糠。

    冯翊是把牙咬了又咬,握住腰后刀柄的手几要出血,才忍住了,没有擅杀朝廷命官。

    “她我带走。”他咬牙道,“你家下人全部换掉,都给我卖得远远的!”

    冯洛淋见到他,嚎啕大哭:“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们好几年!“

    小小年纪坠入地狱,活着的期盼是做梦有一天父亲和兄长们来带她回家。

    终于二哥哥来了,可是已经过了好几年。

    二哥哥还不肯带她回家。

    “洛琳,洛琳,你听我说!”

    “哥哥不会不管你。”

    “只是,哥哥……不能带你回家了。”

    冯洛仪举着灯台,看着她贵为侯爷、权势赫赫的二兄冯翊,一只手捂着脸,压抑地哭泣。

    冯翊能怎么办。

    若一家人一起茍活,默默无闻,或许也不是不能接回冯洛琳。

    偏他现在显赫,人人瞩目。

    那些顶着寒风在恪靖侯府门外排队,对着门子上的小厮笑得谄媚的官员,或许在路过华年县的时候,便享用过他的妹妹。

    冯洛琳是无论如何再做不回冯洛琳了。

    人人都道他现在如日中天,身负圣宠,手握权势。

    人人都以为到他这个程度没有办不成的事。

    只有冯翊知道自己面对命运无情的时候有多无力。他是没有能力使时光倒流的。

    纵他现在富贵了,亲人们也回不到过去的模样。

    冯翊捂着脸,连哭也不敢大声,唯恐外面的婢子们听到。

    他哭得背心耸动,压抑极了。

    他是兄长,是父亲,是恪靖侯,是一家人的希望。

    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他其实,也不过就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罢了。

    终于哭完,擦干眼泪擡起头,软弱过去,他便又是那个被命运按在地上踩踏过又站起来的恪靖侯。

    他看着冯洛仪,总归还有一个妹妹是完好的。

    虽做了妾,但那是沈缇沈跻云,佳人落难,才子相救,不失为一段佳话。

    还有操作的余地,让她有一个好收场。

    冯翊抹了把脸。

    “你不用担心。我会安置好洛琳。”

    “给她一份家产,给她寻个男人。”

    “让她好好地过日子。有我在,不怕夫家敢错待她。”

    冯洛仪擦去脸上泪痕,问:“我何时能见她?”

    冯翊却沉默了。

    冯洛仪:“二哥?”

    冯翊涩然道:“不必见了。”

    不必见,她并不想见你。

    踏着雪,沈缇在十二月初回到了京城。原本预计十一月底能到的,但因下雪影响了赶路的速度,才迟了。

    不管怎样,看到京城高大巍峨的城墙,沈缇的心情和雪后的晴空一样美好。

    正是小别胜新婚。

    回到家里,下了马。

    男仆们纷纷来帮忙,拆卸行礼,收拾马匹、车辆。

    管事们上来嘘寒问暖。

    都是应有之义,沈缇问管事:“父亲母亲可在?少夫人呢?”

    管事道:“大人在公署坐班。”

    春秋笔法,含糊了关于夫人们,尤其是少夫人的问题。听起来仿佛除了沈大人,别的沈缇关心的人都在似的。

    沈缇很自然地便这样以为,把马鞭交给小厮,便往内院去。

    内院的事自然不归平陌管。

    他指挥着男仆们拆卸行礼。

    过了一会儿,他察觉不对,揪住了家里一个男仆,问:“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那都是什么脸色?怎么?家里有事?”

    男仆们面面相觑。

    平陌道:“快说。”

    看着沈缇已经进去了,有熟悉的男仆大着胆子凑到平陌身边,用手拢着嘴悄悄把事情说了。

    平陌震惊转头看向内院方向!

    这一路上,他的公子罗里吧嗦。

    “她会喜欢这个吧。”

    “她喜欢有意思的东西。”

    “虽有些村气,但有趣,她肯定会喜欢的。”

    “这个干果也好吃,她定会夸我。”

    可他记挂了一路的那个人,他盼着赶紧相见的那个人,已经……不在府里了。

    公子!

    雪景太好了。

    殷莳坐在花园假山的亭子上眺望。

    西山都白了。而且山顶有雾,朦朦胧胧地笼着,混似画一样美。

    殷莳喝了一口温酒驱寒。

    想不到有一天,竟然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她跟葵儿道:“回头叫保贵去打听一下,把这个亭子改成暖亭,要多少钱。”

    葵儿道:“火盆还不够啊,烧的都是银丝炭呢。”

    而且还点了两个,她们在亭子里吃吃喝喝,葵儿觉得一点也不冷。

    入冬了,沈家给拉来了一大车的银丝炭。沈大人说养着她,是真的养她。

    默认了养一辈子。

    便不是儿媳了,也算是侄女。养儿媳也是养,养亲戚也是养。

    这年代都是大家族思维,很多人是要养亲戚的。只差在富养还是穷养。

    沈家这是在富养殷莳。

    这里离官道不远,偶有赶路之人行到这里,过来叩门求壶热水的。当然会有做官的人家,看到箱型有狮子的门当,不免问一嘴:“府上是何人家?”

    统一对外都回答:“是如今知通政使司的沈大人家里。”

    若继续问:“府上何人在此处?”

    便答:“是大人的侄女。”

    今日,又有人拍门。

    老关头披着厚袄从门房里出来:“来了来了。谁呀?”

    卸掉门栓,打开门。

    门外,拍门的年轻管事问:“少夫人是不是在这里?”

    老关头一时脑子没转过来:“哪个少夫人?”

    年轻管事道:“沈家少夫人!”

    老关头终于终于转过弯来了:“噢!你是?”

    年轻管事道:“我是平陌。学士回来了!”

    叫作平陌的年轻管事闪开身。

    老关头目光投过去。

    门外台阶下,数匹骏马,男仆们都年轻端正。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年轻男人掀开兜帽。

    老关头没见过生得这样的男子。

    恪靖侯已经算俊了。

    这年轻男人更胜一筹,站在雪里,皑皑皎皎,眉眼逼人。

    他问:“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