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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 正文 第175章

    “娘子。”关伯说,“你回来的正好。这位大人要借用房子。我说得娘子回来发话才行。”

    关伯一发声,把殷莳和那男人胶结的目光撞开。

    殷莳翻身跳下马。

    一瞬骑装的裙摆飞舞起来,轻盈得让人有一种想伸手托住她的冲动。

    殷莳站定,眼睛一扫间已经看到了有几人手里拎的山鸡,还在滴答血。官道附近都是人,哪来的山鸡。

    她道:“这里是通政使司沈通政家的别院。诸位有何贵干?”

    “原来是沈通政家。”中间那男人浓眉高鼻,扶着腰后横刀,“无意惊扰娘子,羽林卫办事,借用一下府上的厨房。”

    羽林卫三个字令殷莳一凛。

    殷莳把缰绳交给何米堆,上前一步伸出手:“请验官牌。”

    没想到一个女人还晓得要验官牌。

    旁边的人正要解腰牌给她,中间那男人已经扯下自己的腰牌递过去。

    殷莳接过迎着阳光细看。

    象牙雕刻。

    正面:【殿前司将军统领羽林卫中左右前后五军事赵禁城】

    背面:【羽林卫带此牌无牌者一律论罪借者及借与者罪同出京不用】

    殷莳微擡起眼。

    从前沈缇给她讲过,羽林卫共中、左、右、前、后五军。

    眼前这个男人叫作赵禁城,他是统领羽林卫五军的人,意味着……

    殷莳问:“可是圣驾在此?”

    赵禁城浓眉微挑,但点了头:“正是。陛下微服,不要声张。”

    殷莳道一声“好”,把牙牌还给他,问:“将军需要什么?”

    赵禁城说:“借用一下厨房即可,宫里的饭没意思,陛下不想回去吃。我们不扰内宅。”

    新帝登基后,最不喜欢的就是宫里的饭食。

    老百姓心里都当皇帝在皇宫里天天是山珍海味,每顿都吃得赛神仙。其实山珍的确是有,海味也的确是有,但皇帝吃的并不赛神仙。

    实际上新帝在封地上当王爷的时候的确能吃得赛神仙,但他入主京城当了皇帝之后,吃的饭食食材的确是山珍和海味也没错,只味道实在泛善可陈。

    硬要夸,就是“规规矩矩”四个字。

    这非是本朝才有,而是历朝历代宫闱里形成的潜规则——

    给皇帝做饭,不求出挑,只求无过,不求新颖,只求不变。

    主打一个稳,安全,不掉脑袋。

    “好。”殷莳爽利地应了,唤人,“猪子,你带他们进去,让刘娘子把厨房让出来。”

    “只管让出厨房,别沾手。”

    “可瘦,把我的泉水给将军的人用。”

    “六娘,去唤王保贵出来。”

    京城里上层人家饮食用水都是用西山玉泉峰的山泉水。

    殷莳喝惯了,如今也喝不来井水了。日常做饭用井水,但她饮茶用泉水。

    如今皇帝要吃饭,赶紧把泉水拿出来,不敢藏着。

    “赵将军,”殷莳道,“待会我的管家来了,赵将军需要什么尽与他说即可。”

    “我妇道人家,不宜见外客,请容我回避。”

    赵禁城看着这个一身骑装的“妇道人家”,有点微妙。

    抛头露面骑马的时候没觉得该回避。和一群男人说话的时候没觉得该回避。

    这会儿她说她要回避了。

    赵禁城也不能不让一个妇道人家回避,他道:“夫人请。”

    这女子看着十八九,不知道有没有二十岁,梳着妇人头,已经嫁过人了。

    便称一声夫人。

    殷莳福个身,便麻利先进去“回避”去了。

    赵禁城跟着何猪子进去看了一眼厨房,刘娘子已经带着烧火丫头让出来。羽林卫的人已经撸袖子开始动手了。

    刘娘子其实很想帮忙的,但何猪子跟她说了“娘子说别沾手”,便忍住了。

    羽林卫的人动作颇麻利。

    因为其中几个人说是羽林卫,其实是跟着信王从潜邸过来的王府护卫。从前跟着王爷打猎,就地烧烤埋锅造饭都是顺手的。

    今日皇帝归途中忽然不想回去吃了:“回去让御膳房弄出来,又没了味道。”

    皇帝想就地吃野味,这才有了赵禁城带人找厨房。

    赵禁城亲眼看过厨房没有问题,这家的厨娘也不沾手,微微颔首,退了出来。

    这时候一个看起来像是管家的人来了。

    正是王保贵。

    他刚才先遇到了殷莳。不是巧合,是殷莳往他会走的路上去堵他,堵到了,言简意赅地跟他说了情况,以免他一无所知。

    现在王保贵已经知道情况了,上来给赵禁城行礼:“见过将军。”

    “将军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家主人已经交待,定竭力而为。”

    “没什么了,让他们弄就行。”赵禁城问,“府上的男人呢?”

    王保贵道:“我们府里只有娘子,没有旁的人。”

    一个女子单身而居,是寡妇吗?

    怪不得要回避。

    长得那样漂亮,若有男人,便陛下看到了,以陛下的性情也不会怎样。

    但若没男人,谁也不知道会怎样。

    信王从前也有过打猎带回民女的事。于权贵,常见事而已。

    那女子下马张口就擡了沈通政出来。

    通政使,大九卿之一。是常常面圣的人,赵禁城常在宫里见到他。

    对上别的权贵,够用了。

    偏今天来的是皇帝,那女子一听,立刻就“回避”去了。

    又想想,问:“沈通政家是不是就是沈学士家?”

    赵禁城记得皇帝提过沈缇沈跻云父子同朝。

    其实京城里父子、兄弟都为官的人家挺多的。但像沈缇这样年轻就能和父亲一起在皇帝面前露面的不多。

    值得皇帝提一嘴。

    那个小沈学士如今是太子的老师了,那么年轻,先帝钦点的最后一位探花郎,真真宰相根苗。

    只是赵禁城在他这个位子上,不必理会京城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亲戚谱系。

    他只要当好他的差就行。所以若不是因为皇帝提了一嘴,也不会记住谁是谁的爹,谁和谁是一家。

    王保贵道:“正是。是一家。”

    赵禁城好奇问:“府上娘子是沈家什么人?”

    王保贵道:“是沈大人的侄女。”

    赵禁城点点头,没再废话,安排了一下,快步出去。

    王保贵忙跟着出去。

    赵禁城走出宅子大门,擡眼看到了远处的东西,扭头一看王保贵还跟着,便问:“那些是什么?”

    王保贵顺着他马鞭看过去,道:“是马障,家主人练习骑马跃障用的。”

    比门子上的老头精明许多。

    门子上老头张口就是“我们娘子”。管家张口闭口却都是“家主人”,隐去了主人的性别。

    赵禁城若不是刚才多问了一句“男人呢”,也不会知道原来是单身妇人独居。

    赵禁城看了那些障碍物一眼。

    想起了刚才那女子落地时裙摆的飞扬。

    骑马跃障的时候,应该也很好看。

    他翻身上马,带着两个人离开了。

    河边,皇帝垂钓。

    赵禁城飞驰回来勒马下马:“弄上了。”

    皇帝问:“干净不干净?”

    赵禁城道:“当然干净。选了最大的宅子,一问,是通政使司沈通政家的别院。”

    皇帝道:“他家别院怎在这个地方。”

    这里也不是好地方,京城上层人家的别院都在西山。

    赵禁城道:“宅子多吧?”

    皇帝失笑:“也是。”

    皇帝道:“沈知非不错。“

    又道:“跻云更佳。”

    皇帝如愿地在郊外喝道了鲜美热烫的鸡汤。

    皇帝实际上喜欢烫口,但宫里的食物永远是温的。当然也不凉,但绝不会烫——没有御厨或者内侍想因为烫到了皇帝掉脑袋。

    皇帝在宫里总是吃不到烫口的东西。

    “没办法。”皇帝喝着鸡汤道,“卫章,以后都这样。得适应。”

    赵禁城也低头喝了一口鸡汤,微微烫了舌尖,吹一吹,再喝第二口。

    想起来之前那个女子吩咐自家的厨娘和婢女让出厨房,“不许沾手”。

    他心想,京城读书人家的女子反应真快,想得真周密。

    还是,就只是她?

    赵禁城意识到自己今天思绪不够集中,总是有那么一丝两丝不受他控制的想起沈通政的那个侄女。

    当然是很漂亮。但赵禁城跟在一个王爷身边十几年,什么美人没见过。

    困扰他的不是她的美貌,是她的眼神。

    在她被门子唤回神之前,他和她的目光是有那么几息的时间撞在一起的。

    有些时间在外部看来很短暂,对当事者而言,却可能很漫长。

    那几息的时间,足够一个久经人事的成年男人接收到另一个成年女人发散出的信息。

    成年人之间,本来就是一个眼神便知心思的事。

    只是……

    赵禁城喝了一口汤。

    文官家的女眷,按说不会。

    国朝的主流审美不是他这样的。尤其沈家,沈通政、沈学士,大小沈那相貌气质才是最主流的审美。

    她家里两代美男子,怎会看得上他这样的粗鲁武人。

    皇帝心满意足,对他道:“下次还来。”

    悄悄地趁着城门关闭之前回城回宫了。

    向北在宫里抱怨:“可回来了。”

    向皇帝汇报,某某官员求见,又某某官员求见,全被他挡了

    皇帝又回到了繁忙的劳碌中,唉了一声道:“明天见他们,我先泡个澡。”

    皇帝去了,自有人伺候。

    向北问赵禁城:“都干嘛了?”

    赵禁城讲了,又道:“那宅子是小沈学士家的别院。里面住个女眷,可能是寡妇,是沈通政的侄女。”

    “咦?”向北搓着下巴想了想,“多大年纪?”

    赵禁城道:“看着十八九,不知道有没有二十。是个年轻娘子。”

    “果然。”向北猜到了。他对京城各种八卦和人际关系、亲戚谱系的了解程度,甩赵禁城十条街都不止。他道:“沈学士的表姐。”

    “你糊涂了。”赵禁城道,“既是大沈的侄女,怎会是小沈的表姐?当然是堂姐或者从姐,最远也是族姐。”

    向北直乐:“傻子,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都没想到她是谁?我给你讲过的。”

    赵禁城微怔,他什么时候听过沈通政侄女的事?

    “什么侄女,是内侄女。”向北说,“沈夫人的娘家侄女。”

    “沈学士的前妻。”

    “便是被憬途逼得和离的那一个。”

    “你当时还问了一嘴,那个原配呢?”

    竟是她。

    赵禁城想起来了,向北的确给他讲过的。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恪靖侯、恪靖侯妹妹和沈跻云三个人身上了。

    那个原配仿佛从大家的意识里消失了。

    都说她是自请下堂的。

    可赵禁城和向北都跟恪靖侯熟稔。“自请”两个字里有多少水分,实在值得考究。

    但想起今天殷莳意识到圣驾在近的反应,赵禁城竟又觉得,“自请”两个字可能是真的。

    有点像那女子的行事风格。

    行事果断,趋利避害。

    不过……真的是自作多情了。

    她曾经是沈缇沈跻云的妻子。

    怎么会看上他。

    赵禁城自失一笑。

    定是春光太好了,惹人遐思。

    但短短几息的一场春梦,倒也算是美好,正衬这大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