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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藤树 正文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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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家大门口放起了一千响的长鞭炮,噼啪响着震耳欲聋。

    谢太太已迎了出去,佟诚毅带着姚静雅往客堂里去,他脚步加快,迎头正碰上出来看热闹的绍普。

    绍普吃了一惊,没想到他大哥会带着姚静雅同来,方惟马上就会陪着新娘子进来,这里面的故事他一下子没想明白。

    他别有深意的挑了挑眉,向姚静雅招呼道:“哟!姚大姐也来了。”他是秉承着佟家睚眦必报的好传统,她头回见面时就赶着要做他的长辈,从此后他都供着她,往大姐上叫。

    姚静雅却是个资质同姿色一样平庸无趣的人,她听了不高兴,一跺脚看向佟诚毅。

    他只好沉声看他一眼道:“绍普。”

    绍普仰头一笑,改口:“我叫错了,姚……家大姐姐!”说着一撇嘴,懒得再说笑,错过身去要走。

    被佟诚毅一把拉住了,他说:“我前面还有事要忙,你陪静雅里面转一转。”

    绍普心头一乐,挣开他大哥的手,说:“我前面看新娘子去呢,还是你陪着大姐姐好生转着吧。”擡脚便往前门去了,他才不替他遮掩呢,最好今儿就撕破了脸才妙。

    佟诚毅看着他挤进人群里去,前门处有了哄闹的声音,想是新娘子下了车。

    姚静雅向他嘟囔着:“这绍普啊,你也该管管他,看他这流里流气的做派。”

    他站在风里,她说什么,一个字也没听见。

    敲锣打鼓的,人群簇拥着新人走进来,方惟与这满堂的客人都不熟,只绍普是个熟人,他挤过去走在她身侧,替她挡着那一片好风景。同时调侃说:“这老式婚礼有趣,我看还少个穿红着绿的大丫头。”

    方惟被门口那一挂鞭炮震得有些脸红,一笑说:“我就是那个大丫头,你没瞧出来?”

    一句话倒把绍普给逗笑了,他自摇着扇子随着人群慢慢向前,同时着意看着方惟神色。他知道他大哥就在厅堂里,他们走进去她必然能看见。

    他看着她眼神忽然定在一处,嘴角笑意也沉了下去,心里叹息着,开口提醒她道:“当心!谢家这老宅子,门槛高,别绊着了。”他指了指跟前半人高的屋坎。

    她被他提点着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眼前人头攒动却只看见了那两个人。她擡腿跨过门槛,心里却恍惚,回他说:“门槛高的好,槛高惊怯步,跨过只一人。”

    他听着不是滋味,摇头说:“再高也没用,挡不住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说话间朝他大哥那边瞥了一眼。

    那头姚静雅正凑在佟诚毅耳边说笑,她说:“你看,同绍普说话的那个女的是新娘子那边的么?长得还行,就是脸架子显小,这两年不时兴这种美人了。”说着缩脖子一笑:“别是绍普喜欢的吧?”

    佟诚毅耳中隆隆,依旧没听见她说什么。

    方惟本是来看婚礼演出的,忽然被拉上台演一出“新人笑旧人哭”的戏,她恪尽职守的陪着清芳,自己的戏份却不上道,隐在帷幕后面,心头切切颤着,脸上却终究陪着笑。

    等行过了礼,新房里的众人退去,她起身往百合桌上替清芳倒杯茶来。

    清芳盖着大红的盖头,规规矩矩坐在床沿上。看方惟递了茶盅给她,一边伸手接着,一边擡手去掀盖头,被方惟一把捉住手腕说:“顾妈妈叮嘱了,不让你自己揭盖头的,说不吉利。”

    清芳一头喝水,一头扭着脖子说:“得了吧,你还信这些,你的洋文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说着掀了一角,朝方惟狡黠的看了看说:“外头怎么样?我盖着这东西,只看到了一百多双鞋,其他什么也没看见。”

    方惟也看累了,她不能坐在清芳的婚床上,就矮身坐在踏板上,随口道:“人如海花如潮。”

    “真是无趣得很。”清芳感叹。

    “这婚礼啊,本就是长辈们的人情盛宴,与你什么想干呢!你就且吃且乐,等演出结束了,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方惟了了看着窗外两棵月桂树。

    清芳点头一笑说:“方老师说的很是,我正是饿了,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方惟一边起身一边说:“刚才在家里的时候叫你吃,你吃不下,一到了这里怎么就喊饿了!”她看着一桌子的桂圆红枣花生莲子茶,知道清芳不爱吃这些,拣了两粒红枣给她。

    清芳捧在手里,撇着嘴道:“不爱吃这个,想吃糕饼,红烧黄鱼、虾泥丸子、狮子头、鲥鱼汤、油炸春卷……”她哀哀念着,方惟扶额叹息。

    “我外头瞧瞧去,给你找点吃的。你快别念叨了,叫人听见笑话新娘子贪嘴。”方惟说着开了门,往穿廊里行去。

    她也是第一次来谢家,不知道后厨在什么方向,心里盘算着,看看菜色从哪里端出来,应当就是了。

    走到回廊转角,正看到佟诚毅从前厅走来,她转身往后院去,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近。

    “方惟。”他低沉的声音的叫她,带着一点颤音。

    她被迫停住了脚步,有谢家的下人端着托盘经过,她深深吸了口气,她想反正他看不见,回头来浅笑着问他:“你知道厨房在哪里么?我要拿点吃的。”像两个人刚认识的人。

    他凝神看着她,艰难的擡了擡手说:“来!”

    他引着她往厨房去,是新辟出来的三间大房专为这次婚宴用的,管事的看到佟诚毅进来,赶过来向他道:“表少爷来了,是缺什么吗?”

    佟诚毅神色暗淡说:“准备个食盒,拣几样好菜。”

    里面很快备好了拿出来,方惟伸手接着时,佟诚毅先伸手拿在了手上,他低声对她说:“我来拿,送你过去。”

    没什么好争的,方惟空着手跟在他身旁。

    绕过回廊,他们同时看到了等在那儿的姚静雅,一身春纱旗袍被她塞满了,有风吹过也纹丝不动。

    方惟向来是有眼色的人,她伸手从佟诚毅手里接过食盒来,清淡的笑笑说:“多谢,佟先生。”快走几步经过她,往新房去了。

    她听到身后姚静雅的声音,“她不是绍普的朋友么?你也认识啊?你们干嘛去了?”

    佟诚毅的声音,“我替她引了一段路。”他说。

    他只是引了一段路,他说的很对,她一步步走过穿廊。

    酒宴上,飞鸣端着酒杯来敬酒,看到佟诚毅带着姚静雅是一双人,也吃了一惊,呆了呆,本以为外头传的话是一派流言,没想到却是自己糊涂了。

    佟诚毅含着苦笑,擡手一饮而尽,又伸手替了姚静雅这杯,只觉得还不够,恨不能不醉不归。

    扰扰婚宴,酒席将尽,客人一拨拨的送出门,本家人走得迟些。方惟要走时,新郎官也进来了,清芳赶着对她说:“你等着大表哥吧,让他送你回去。”

    方惟听着,坚持的笑了笑,说:“好。”她一整天都盖着红盖头,什么好戏也没看见。

    倒是旁边的飞鸣听完,僵了僵。

    他跟着送方惟出来时,迟疑着问她说:“要不,还是坐我们家的车吧?”

    方惟感激的点了点头说:“好。”

    她夜色里跟着谢家的车坐到愚园路口,车子上还有别家人,她自己下车走回去。

    她今晚喝了两杯黄酒的,踩着月色边走边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手脚被抽走了力气似的,她一手扶在路边的梧桐树干上,实在撑不住,吐了,涕泪横流,夜风带着白日温度,把她吹得簌簌发抖。她手指嵌进树皮里,指甲渗出殷殷血迹。

    无尽的狼狈掩在梧桐树下。

    这世上的许多疼痛难当,都发生在不为人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