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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破伤风

    破伤风

    066

    整件事发生得如此突然而迅速,以至于很多人在看到他的身体不动时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最初的宁静后便是一声无法克制的尖叫,庄严肃穆的教堂瞬间混乱起来。

    如果说本·琼斯的死对纽克里斯的居民来说不过是一声似真非真的枪响,那沙利文警司的死就是一颗突然引爆的炸弹。

    虽然镇民们每天都在酒馆吐槽他的不作为,说到激动时也会想要跟这家伙干一架……但他们也从没想过让他去死啊!

    “冷静!”

    眼看着现场即将失控,利昂娜没能顾得上礼节,直接踏到长椅上,用最大的音量向周围人喊道:“所有人都不要乱动!现在教堂中的人太多了,惊慌只会增加踩踏的危险,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要移动!!”

    骚动的人群总算停下来,可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是没有停。

    利昂娜从长椅上跳下来,快步走到神父身边小声道:“您能记住今天来参加弥撒的人都有谁吗?”

    路德神父的表情也很凝重,望了一圈后微微颔首:“都是镇上的人……您该不是怀疑他是中毒……”

    “尸检结果出来之前我不能妄下结论。但还请您把圣餐保存好,等会儿我会让治安所的人来取走。”她瞥了眼站在长桌前、明显神色不安的两位女士,轻声问道,“今天的圣餐,霍华德太太也参与制作了吗?”

    路德神父的脸色变得很古怪。似是想说什么,但又十分纠结。

    “她确实参与了……可我能保证不是她!”神父肯定道,“我会让她参与也是因为我信任她。霍华德太太是个善良而虔诚的人,她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他很少表现出这种急切的情绪,不禁让利昂娜感到一丝可疑。

    “……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问道,“如果您知道什么请说出来,我也好排除她的嫌疑。”

    路德神父的嘴立刻又变成紧闭的蚌壳,双手交握着,如一尊雕塑般立在那里。

    “我……不能说。”

    他闭上眼,缓缓摇头:“但我信任霍华德太太,她不会做这种事……”

    “…………”

    “您的信任不是证据,路德神父。恐怕这不能让霍华德太太摆脱嫌疑。”

    见神父依然什么都不肯说,利昂娜有些遗憾地摇头,只又叮嘱神父记得列份今天来参加弥撒的人员名单,便转身回到尸体旁。

    克利夫兰医生作为治安所的验尸官,自然知道办案的流程,快速让还站在尸体附近的人离远点,波文则是去治安所叫来人手。

    由于教堂中的人数太多,而治安所的人太少,现场挨个做口供也不现实。

    最后治安所的成员不得不在教堂门口支了张小桌,让人们依次签名后暂时放人离开。

    而沙利文警司的尸体也被运到验尸房,利昂娜当然不会错过这个,非常自然地带着自己的男仆再次踏入验尸房。

    验尸官克利夫兰医生看看门上贴的守则,又看看现在治安所职位最大那位。

    纽克里斯是小地方,按照它的规模,就算设立治安所,治安所最高长官的职位也应该只是“督察”。

    可过去有怀特伯爵做靠山,这个地方治安所的人员配备十分完善,人最多的时候有一个警司、一个督察、三个探长和十五名警员。

    当然,这也是曾经。

    自从怀特伯爵和奥尔德里奇警司先后去世后,纽克里斯的治安所先后裁掉了一大半的人,而位于警司和探长间的“督察”一职也没有补全。

    因此,现在治安所中职位最高的居然是一位头发花白老探长——英厄姆探长。

    英厄姆探长现在十分忙碌,连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更深了。

    他一边吩咐一人去电报站给庞纳那边拍电报,一边按照名单安排去各家录口供的顺序,就是没时间接受验尸官递来的眼神。

    说起来也有点可怜。沙利文警司死了,纽克里斯治安所现在只有两名探长和五名警员,人手完全不够。

    这些人昨天跑了一天,查到的东西都没有那位小少爷一个人查到的多,那还挑什么?

    “他要做什么就由他去吧,只要不破坏证物就行。”英厄姆探长拍拍验尸官的肩膀,“知道你诊所那边还有事,但我要去沙利文警司的住处一趟没时间看验尸。你填完初验单子后放到我桌上就可以回去了。”

    有老探长的默许,克利夫兰医生没办法,只好带着一名负责记录的警员进入验尸房,在两人的注视下开始验尸。

    “您看起来很年轻。”

    医生刚打算脱下沙利文警司的衣服时,利昂娜突然问道:“您在纽克里斯住多久了?为什么我过去都没听说镇上有一位这么年轻的医生?”

    “……我就是纽克里斯本地人,我的祖父和父亲从几十年前就在这里开了家药店——‘小铃铛’药店。”克利夫兰医生颇为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埋头扒衣服,“不过我之前一直在格鲁普国立医学院上学,毕业后在外地工作了一段时间才决定回乡开诊所,您没见过我也很正常。”

    提到药店的名字,利昂娜还真有点印象。

    她记得那家药店就在中央广场附近,昨天在镇上乱逛的时候见过好几次,距离本·琼斯被发现的地方很近。

    “对了,我记得您说您早上还要出个诊?”

    “那只是一次简单的复查,我已经跟病人打过招呼了。”

    利昂娜与波文对视一眼,又问道:“您的诊所和您父亲的药店在一起吗?”

    “……不算在一起,隔了一条街……”

    克利夫兰医生深吸一口气,有些不耐烦地擡头:“您有问题我能理解……但能等我结束工作再问吗?”

    “抱歉,我的错。”利昂娜做出道歉的手势,“请继续。”

    也许是这次自己就在身边亲眼见证了活人到死人的全过程,也可能是利昂娜刚刚的话让他感到烦躁……总之连利昂娜这样的外行人都能看出来,克利夫兰医生这次尸检的手法明显不如上次干脆利落,给尸体剃头的时候好几次差点割伤自己的手。

    但除此之外,他还是很敬业地查过沙利文警司身体的每一处,不管是旧伤还是新伤都做了记录。

    “……身上只有一处新伤。伤口有点长,已经结痂,应该是这两天刚弄得吧?”

    医生指着沙利文警司的右手问道。

    负责记录的警员也想起这件事,眼神不自然地瞥了眼铁床对面小弗鲁门先生,讷讷点头。

    “当时沙利文警司……因为案子的事有些生气,一拳打在米歇尔先生家的门框上,手不小心被上面的铁片刮伤了。”

    医生:“铁片?什么样的铁片?上面有锈迹吗?他有没有用酒精仔细消毒包扎?”

    “锈迹……好像有吧,米歇尔先生家的门看上去挺旧的……”警员有些迟疑地回忆着,“包是包扎了……但应该没有消毒……”

    克利夫兰医生叹口气,把剃刀扔到一边的铁盘子里,得出自己的结论。

    “如果检查过警司今天吃过的食物没问题,那基本可以确定是破伤风了。”

    破伤风——一种从古至今都伴随在人类周围的可怕疾病。

    只要皮肤受伤就有概率获得这种疾病。尤其是伤口较大或较深时,如果还不注意及时消t毒,破伤风毒素很容易进入人类体内。

    因此这种疾病在战场上格外常见。糟糕的卫生条件、士兵们肮脏的箭头和剑刃、极易受伤的环境……这都让破伤风成为战场上最常致命的疾病之一。

    这种疾病有时会立刻发作,也有可能潜伏好几天,甚至几个月或是几年。

    潜伏时看不出什么异常,可一旦发作便会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就和沙利文警司之前的表现一样。

    那种扭曲可怖的姿态让千年前的人认为那是被恶魔诅咒的结果,当年也会有人用祷告治疗破伤风……当然,在这样的治疗手法下,治愈的比率也不算高。

    但当代的医生也没什么资格嘲笑古代人。因为直到现在,依然没有人能完全攻克破伤风。

    医生除了叮嘱受伤者注意消毒、保持伤口洁净外并没有什么其他可做的。

    一旦发作,人们能做的也只有跟千年前的祖宗做同一件事——向神明祈祷。

    “……可我记得,破伤风一般不会这么快导致死亡。”

    波文从刚刚就一直蹙着眉,在克利夫兰医生解释完破伤风后才开口质疑:“就算是重症也有一个过程。沙利文警司从发作到死亡才多久?感觉连十分钟都不到,就这么断定是破伤风也有些武断吧?”

    “你也说是‘一般’情况了。破伤风导致的肌肉痉挛会抑制呼吸,甚至会让他心力衰竭,这都是有可能导致猝死的原因。”

    克利夫兰医生坚持自己的观点,并上手掰了掰沙利文警司僵直的手臂:“你没看到他发作的样子了吗?除此之外,他现在已经出现很严重的尸僵了,这也是典型的因破伤风而死的表现!”

    “可这也与番x木鼈堿中毒的表现一致。[*1]”波文也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番x木鼈堿会导致人体肌肉抽搐、身体反弓等症状,也会在死后立刻出现尸僵。”

    “…………”

    “好吧,我承认这是一种可能性。”

    大概因为自己的观点被反驳,克利夫兰医生的表情明显有些不悦。

    “但据我所知,番x木鼈堿毒性发作需要十几到三十分钟,而那段时间我们都在教堂,也只吃了一样东西。”他看向警员,得到对方肯定的点头后再次看向主仆二人,“所以,你是在怀疑圣玛丽教堂准备的圣餐里有毒吗?”

    作为一名虔诚的圣教徒,这下轮到波文脸色难看了。

    “好了,不要在这种地方吵架。”

    利昂娜擡手止住两人的争吵,微笑看向克利夫兰医生:“能让我看看您之前给沙利文警司服下的吗啡药片吗?”

    克利夫兰医生的嘴唇动了下,过了两秒才重新发出声音。

    “当然。”他摘下手套,从旁边的药箱取出一只棕色玻璃瓶,“您全都拿走都可以。”

    利昂娜接过玻璃瓶,在手里转了圈。

    “谢了。”

    挥挥手里的药瓶,伯爵之子总算带着自己的男仆离开验尸房。

    等走出治安所,波文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我不是否认他的结论,只是在我看来太草率了!”他的语速很快,显然是刚才憋着一口气没能发泄出来,“确实,有些人破伤风发病后会猝死,但那并不常见,而且都是非常严重的发病……可在我看来,沙利文警司当时的情况还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

    “虽然有点困难,但我们还是扒开了他的嘴、把那片吗啡塞进去了!如果真是重症,我们根本无法掰开他的嘴,只能卸下巴或者把牙齿打掉……”

    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说话声,利昂娜晃晃手里的小瓶,瓶中的药片发出稀稀拉拉的碰撞声。

    她取出一粒,将扁平的药片捏在两指之间仔细端详。

    “别纠结了,波文。克利夫兰医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想要斩断一切有可能招来的麻烦,在死因上填写‘破伤风’是最好的选择。”

    “您这是什么意思?”

    “除了圣餐,沙利文警司死前还吃过一样东西。”

    利昂娜随手把白色药片放到波文手里:“自制药片上的标识不是那么明确。因为制药者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他们只要把相应的药片放到相应的瓶子里就行了。可偏偏服用它们的人大多是门外汉……”

    “长得这么像,让人怎么能一眼分辨出这究竟是不是吗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