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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未寄出的信件

    未寄出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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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丝苔尔·海德今天的运气实在不佳。

    如果是平时,就算利昂娜不在家,梅太太和波文也总有一个在家,偏偏今天三人都一起出门了。

    海德小姐扑了个空,本想先回去,却没想到雨越下越大。她今天出门没带伞更没有雨衣,便只能在这里等待雨停或是主人家回来……

    庞纳城的五月还没温暖到可以随便淋雨的时候。进屋后梅太太便给客人找了条毛毯,并吩咐侄子去给壁炉生火,开始烧水泡茶。

    坐在温暖的壁炉边喝完一杯热茶,海德小姐苍白的脸颊总算有了点暖色,开始跟梅太太说起话。

    利昂娜趁着脱外套的间隙把波文叫到一旁,询问他是否听说过这位“海德小姐”。

    经历过“黑星大盗”的事,她不得不开始对一些与熟人有关、但又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产生警惕。

    “艾丝苔尔·海德这个名字我听海德医生说过,是他的侄女。”波文回忆道,“我记得海德医生的妻子、儿子和弟弟很早就因为消耗病(肺结核)[*1]去世,比较近的亲属就只有这么一个侄女了,基本是当做女儿在养。”

    “你过去没见过她?”

    “没有,但姨母应该很熟悉。”波文向壁炉的方向努努嘴,“您看,她们还记得彼此呢。”

    利昂娜点点头,再次整理了一下领口,这才向壁炉走去。

    “让你久等了。”走到另一把椅子前坐下,“很高兴认识你,海德小姐。”

    “我也是,弗鲁门阁下。”

    海德小姐放下茶杯,这才再次看向坐在对面的小弗鲁门先生:“希望我的贸然拜访没有给您带来什么麻烦。”

    “当然不会!但如果你不介意,我很想知道海德医生的事……”利昂娜的脸上露出有些纠结的神色,“他怎么会这么突然……是生病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虽说这是个避免不了的问题,但海德小姐周身的气息还是不可避免地沉寂下来。

    “叔父他……一直对痨病抱着一种执念。自从不在帕克丝庄园工作后,他就开始专心研究如何能治愈那可怕的消耗病……”海德小姐苦笑着摇头,“结果他自己也……他发现后也没有通知我,我们的通信一直没有断,但他在信里从没过说一句……直到他的律师通知我参加葬礼我才知道……”

    看着她几乎要落泪的表情,波文不禁在旁插嘴道:“请不要因为这件事责怪海德医生。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最近越来越多的医生都在怀疑痨病其实是种传染性疾病。如果他告诉你,你一定会选择去照料他,可一旦连你也因他染上病,他余下的日子一定会更加痛苦。”

    他不说还好,说完海德小姐再也忍不住,眼泪随着她闭眼的动作溢出。

    “我知道……我明白他的苦心……”她捂着胸口说道,“我只是……只是很难过……”

    “吾主在上……亲爱的,我们都明白。”

    梅太太赶紧上前拦住她的肩膀,温声安慰道:“海德医生是位品德高尚的人,天堂的大门一定会向他敞开……”

    这么说着,她又给自己那不会说话的侄子一个眼神:“你也不要站在这里了。去厨房看看,我记得昨天做的饼干还有剩余……”

    “不、不需要这么麻烦,我送完东西就该走了……”

    “那也不差这一点时间。”利昂娜也在旁边劝说道,“现在外面还在下雨,你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等衣服干了再走也不迟。”

    连主人家都开口了,海德小姐也没有再坚持,又在梅太太的劝说下喝了一杯茶。

    “刚刚是我失礼了……对了,这个该给您……”

    情绪稳定下来的海德小姐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赶紧翻找起手包掩饰自己的尴尬:“这是我在整理遗物时发现的,应该是叔父想要给您却没来得及寄出的信……”

    在机械飞艇上时,女仆谢尔比曾向利昂娜坦言,自己儿时受过利昂娜的父亲——老怀特伯爵的帮助。

    有这层关系在,谢尔比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坑害恩人的孩子。

    但口说无凭,光凭谢尔比的一面之词,利昂娜并不能因为一个不确定的“恩情”完全相信这个人。

    谢尔比声称利昂娜的父亲在十二年前为了救自己和在场另外的五个孩子,左臂受了严重的枪伤。

    而利昂娜、波文和梅太太也确实记得,老怀特伯爵在1109年受过一次很严重的伤,左臂挂了三个月的绷带,但没人知道他当时受的是什么t伤。

    于是她想到了海德医生。

    作为曾经伯爵府中的家庭医生,父亲受伤后的治疗应该也由他负责。

    为了印证谢尔比的话,利昂娜才会突然给海德医生寄去一封带有询问的信。

    当然,那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在经过共同追捕“黑星大盗”的经历后,利昂娜对谢尔比的信任又上了一个台阶。

    “基金会”是完全效忠于马黎王国的情报组织,一切行动以马黎的利益为主。能有如此大的力量,“基金会”只有可能是保皇党或莱博党秘密组织的机构。

    但鉴于谢尔比拿出的金发针上有王室的徽记,利昂娜更倾向它由保皇党人掌控。

    利昂娜天生的贵族身份就注定她会站在保皇党这边。而一旦身份暴露,最大的阻碍也会是较为保守的保皇党人。

    即使是她的老师,拥有王室血统的阿梅希斯女侯爵,在站到上议院中时都要接受那些迂腐的老头子或明或暗的排挤,更别说她这个靠着隐瞒身份走到现在的伯爵之女了。

    只要这个秘密被保皇党人知道,就不可能让她继承父亲的爵位。

    但现在她非常顺利地继承了爵位,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这也间接证明了谢尔比确实没有向上汇报自己的事。

    如果没有在封爵仪式之前说,而是选择之后说,那谢尔比自己也要为此承担更大的责任。

    利昂娜也不觉得那位“女仆小姐”会做出那么愚蠢的决定,更别说对方又提出的“合作”……

    综上所述,两人现在已经算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是否知道父亲对谢尔比有恩这件事其实已经不算太重要。

    但信息这种东西,知道总比不知道好,利昂娜没有理由拒绝这封迟来的回复。

    海德小姐从手袋里拿出了两封信。

    一封是利昂娜在三月末寄给海德医生的,一封是海德医生在弥留之际写给她的回信。

    确认第一封确实是她当时在火车上写的后,利昂娜立刻打开第二封。

    从笔迹也能看得出,海德医生当时的状态应该已经很糟糕了,整张信纸上的字迹都不太连贯,但也能看出他已经尽量让信显得整洁一些。

    【致弗鲁门阁下,】

    【很长时间没有听到您的消息,能收到您的信我感到非常开心。】

    【我总会忍不住想要询问您现在的身体如何,但我看出信封上的字迹属于波文·利文朗,有他在您身边我相信您一定能保持健康。】

    【有关您想要知道的问题,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又翻看了我的行医笔记,我可以确定,您的父亲,怀特伯爵阁下确实在1109年5月31日回到帕克丝庄园,并在当天让我帮他处理了他左臂上的伤口。】

    【那是一处贯穿枪伤,非常骇人,我当时甚至认为它会毁了伯爵阁下的手臂……好在后来并无大碍。】

    【我记得我当时很震惊,也向伯爵阁下询问过受伤的原因,可他并没有仔细说明,只说‘我做了该做的事’,并要求我不能将他受了枪伤的事告诉其他人,别人问起就说是不小心摔骨折了。】

    【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隐瞒,但他是我的雇主,我尊重他的决定,因此这个秘密我也一直保守到现在……但如果这对您很重要,我认为现在也应该是说出来的时候。】

    【我希望这个回答能帮到您。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把我的行医笔记寄给您……它们对我已经没用了,但上面有我行医几十年的经验,也许对您或是波文有些用处,这是我唯一能为您做的了。】

    【再次感谢您的慷慨,您给予我的土地和佣金让我的晚年过得平静而安宁。】

    【我也会一直向吾主祷告……祝您终有一天能得偿所愿。】

    【您真挚的,】

    【特温·海德】

    利昂娜的目光定在“得偿所愿”上,一个长久的疑问似乎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海德医生确实看出了她并非他治疗了十几年的病人。

    可就像他愿意为拉塞尔·弗鲁门保守枪伤的秘密一样,他也默默为利昂娜保守了她的秘密。

    利昂娜静静盯着最后一行字看了很久,这才郑重地把信纸折叠起来。

    “这个,可以让我保留吗?”她问道,“我知道这也许对你很重要,但我……我想留下它。”

    小弗鲁门先生严肃的表情让海德小姐有些惊讶,但她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当然,那本来就是属于您的……啊,还有这些。”

    海德小姐拎起那放在身侧的手提箱,打开后取出一沓厚厚的笔记本:“除了信,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之一。这些是叔父的行医笔记……既然他生前想要把这些给您,我觉得应该遵循他的意愿。”

    利昂娜在看到信中提到行医笔记时就想提出看看这些了,但她也只是想借阅一下,没想到海德小姐竟是要直接送给她。

    “……您确定吗?”

    利昂娜没有立刻接过,认真看着女人眼睛问道:“这些都是海德医生的遗物,应该也对您很重要。”

    海德小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很快又坚定地将笔记放到旁边的茶几上。

    “就像他说的,这些对别人也没什么用,而且我也看不懂这些。”她说道,“如果它们能在您手里发挥更多用处,叔父也会更高兴。”

    “…………”

    “这是一份我无法推辞的厚礼。”

    利昂娜郑重向她承诺道:“再次感谢您的慷慨,海德小姐。我一定会谨慎保存好,不会浪费这份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