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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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到海德医生的笔记后,利昂娜和波文就基本没出过门,一门心研究笔记中的内容。
海德医生的笔记相当于记录了他从学校毕业后的半生。
利昂是他时间最长的病人没错,可那也只是他生命中的十几年。在利昂娜不知道的时间里,海德医生不但对痨病颇有研究,也曾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验尸官。
但遗憾的是,海德医生的字迹实在太过洒脱,洒脱到辨识起来有些困难。
日常的病历记录和日记部分利昂娜勉强还能读懂,可如果遇到专有名词多的篇章时,她就连猜都猜不出来了。
在油灯下看这些实在很伤眼……但伤眼就算了,伤完后还一无所获的感觉更让人烦躁。
利昂娜捏捏眉心,正想询问波文这上面都写了什么,一擡头,却发现坐在对面的人竟然比自己看得还专注。
波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了个本子,一只手翻笔记一只手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总结,仿佛是在做功课的学生。
利昂娜盯着他抄完一段,准备再蘸墨水时才开口。
“你在抄什么?”她偏头看向对方手中的本子,“验尸记录?你怎么突然记起这些了?”
既然她注意到了,波文也不打算隐瞒,吹干最新写好的半页后将本子递过去。
利昂娜接过后简单翻看了下,居然全都是关于验尸方面的总结。
其中包括有最基础的如何根据尸斑、尸僵和尸体腐败的程度确定死者死亡时间,也有人服用有毒物质后生前或死后外表会表现出的状态。
而且与市面上那些正规的医学期刊不同,一些繁复的理论被他用生动的比喻形容出来,用词十分通俗易懂。
不但如此,还有很多他不知从哪里剪下的报纸,用上面写的中毒实例举例子……可以说,只要是认字,就算是小孩子也很容易看懂这里的内容。
“其实本来想再过一阵,把稿子整理完整一些再告诉您……这个就是前几天我跟您说的,我最近想到自己可以做的事。”
见她有些惊讶地看过来,波文不太好意思地轻咳一声,解释道:“就是从纽克里斯回来后我一直在想,但凡治安所里除了验尸官外,还有人能稍微了解一点这方面的知识,也许那样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所以,你想把验尸的流程总结出来,让治安所的警员们也能学会一点基础的东西?”
“他们应该知道!如果当时就有人发现奥尔德里奇警司头上的伤口不对,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一步!”
波文难得激动起来,又从一旁的书堆中翻出几本书:“您看,这些全都是我找到的有关如何检验尸体的著作,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六百年前,跟我有相同想法的人很久之前就出现了!只是这些人出自世界各地,阅读他们的著作会有语言上的障碍。且有的时代久远,上面的方法可能还需要一一重新验证……但要是能把它们总结到一起,有这么多经验做支撑,治安所获取线索的方式也一定会更加多样……”
他自顾自说了一大段,说完后却发现自己的雇主并没有立刻赞同,反而紧蹙起眉头,急忙追问道:“您……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
“我认为,这是一件非常值得去做的事。”
“之前我便发现了,很多人会把自己的新发现发表在期刊上,疑难案件的侦破过程也经常出现在报纸上,可还没有一个人想到把它们全部总结起来……”
利昂娜沉默片刻后将本子翻回最新一页,认真看向对面的男仆:“波文,你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你想要做的事很可能会改变未来。”
她陡然变得这么严肃,波文一时也愣住了。
等回过神后,他又急忙摆手:“哪有您说的那么夸张……所有的信息都是现成的,我只是觉得它们太繁杂,要是能总结起来,到时候治安所遇到问题时想要查阅也更容易……”
“能想到,并立刻行动就是很了不起的事。”利昂娜强调道,“就像之前那次,如果没有你在旁边指出破伤风发病症状与番x木鼈堿的中毒症状很相似,我就算有所怀疑也不会那么快确定方向……光凭这一点,我就觉得这件事非常有必要。”
“那您为什么……”波文观察着她的表情,斟酌了下词句才问道,“您看上去……好像不是很赞同?”
这次利昂娜沉默的时间要比之前更久一点,过了数秒后才沉沉吐出一口气,脊背向后靠回椅子里。
“我很赞成你去做这件事,我只是在担心写出来后该怎么办……”
有时候信息封闭也有它的好处。
凡事都需要经验,没有犯罪经验的人最容易露出破绽。
就像庞纳城中的小偷,往往都是出入过好几次看守所后才积累出不被抓的经验,继而成为“老手”。
小偷小摸尚且有试错的机会,但那些涉及谋杀这种最穷凶极恶的犯罪一旦抓住,绞刑架就是他们唯一的结局。
这些人既无法试错也不会聚到一起讨论如何犯罪,也因此,目前为止王国内的杀人案大多没有特别复杂,手法也相对单一。
可如果出现这么一本书,把所有已知的犯罪手法都总结到一起,那不仅仅会帮助治安系统,也相当于把从古至今、世界各地的犯人全部聚到一起,进行一次盛大的“犯罪研讨会”,说不定会启迪更多潜在的犯罪者……
“……不论怎样,这都是件值得去做的事。就算没有你,以后也必定会有人去做。”
最后,利昂娜还是敲定答案,将笔记本交还给波文:“你先写,有什么需要也尽管跟我说,但这件事要暂时保密。等我想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对外公布。”
***
与小弗鲁门先生的“悠闲”相反,近期的庞纳治安所十分忙碌。
随着万博会的开始,大量涌入的外来人口对本地小偷来说简直就是天降肥肉,庞纳城的报案数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激增。
有“黑星大盗”在前作对t比,这些案子都不能算是非常严重的案子,大多是抢劫和盗窃。
可虱子虽小却烦人得很,就这么十几天的功夫,庞纳城及其周边的监狱和看守所就被这些小偷挤爆了。
按照王国法律的量刑,除非盗窃数额巨大,小偷小摸已经不再属于会上绞刑架的范围。
这些人被关进监狱没多久就会被放出来,然后再进入城中继续盗窃……简直是个看不到头的循环!
在总监鲁斯特公爵的默许下,庞纳治安所不再关押盗窃数额较小的小偷,而是当街施以鞭刑作为警戒。
这样既能节约监狱资源,又能给予这些小偷一定的肉|体伤害,就算没进监狱也会因为需要养伤而不能立刻犯案,算是一举两得。
巴顿警司对这样的做法并不认同,可他也没有其他可行的替代方法。
在庞大的工作压力下,他最近一周多只回家了一次,还是因为他全身已经臭到不得不清洗的程度才被总警司允了半天的假。
巴顿警司回家后倒头就睡,一觉睡了十八小时,直到睡神也无法阻止他的肚子咕咕叫时才清醒过来。
时间已经到了早上,他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必须回治安所了。
脑子赶忙操作着自己的身体爬起来,匆匆到卫生间接水擦洗身体。
看着他辛苦的样子,巴顿太太实在心疼。
但她能做的也很有限,只能抓紧时间帮丈夫洗好制服,再做一顿他爱吃的早饭。
“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啊……”饭桌上,巴顿太太忧心忡忡地看着狼吞虎咽的丈夫,话中不免带上抱怨,“以前忙至少每天晚上还能回家,你这样下去,身体要是撑不住可怎么办?”
“没办法,熬过去就好了。”
巴顿警司仰头将碗中的汤全部喝完,起身后还玩笑似地安慰妻子:“鲁斯特公爵大人都八十三岁了还撑着身体办公,我们这些年轻的总不能赶不上他吧?”
巴顿太太无奈叹口气,跟着他站起来。
“听说琼特尔那边发现了一具尸体。”她一边帮丈夫穿外套一边问道,“最近邻居们也在谈论这事,报纸上也有报道……好像是卷到一艘船的螺旋桨里了,听上去好吓人……”
“别信那些小报乱写的东西。去莱姆河自杀的可不少,每年我们都能捞到几十具。”
巴顿警司亲了下妻子的脸颊,抱住她安慰道:“放心,等这个月过去就好了。”
夫妻二人又说了几句私密话,直到时间已经不允许巴顿警司再在家里停留,他只能吻别妻子,拿着几件换洗的衣服踏出家门。
再次回到治安所时,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八点。
巴顿警司走进自己所属的办公区,他手下的探长和警员正横七竖八地躺在各自的工位上,显然都是熬了一夜。
“早上好啊,巴顿。”
负责庞纳东南区的米勒警司拍拍他的肩膀,举了举自己手中的咖啡壶:“要不要来点?”
嗅着鼻尖传来的苦味,巴顿警司立刻婉拒道:“不,谢谢。我现在还可以。”
“哦对,我忘记你昨天下午就回家了……”他的同僚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看向他,“真好啊,巴顿,怪不得你今天的状态这么好……我也好想回家看看我的孩子们啊……”
巴顿警司被他幽怨的语气弄得浑身不自在,赶紧抖开对方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臂。
“你手下有两个督察我可只有一个!我要做的工作比你还多。”他说道,“忍忍吧米勒,总警司都说了,等到六月就好了。”
“呵,听他的不如吃狗屎。”
米勒警司自顾自倒了一杯咖啡,一边喝一边给同僚细数之后的大日子:“6月1日是那位帕鲁本公主正式入教的日子,入教仪式一定又会吸引不少人到附近围观,更别说6月28日就是国王陛下的大婚日……我敢打赌,我们这次至少要忙到7月中……”
“长、长官——米勒警司!”
不等他细数完,一个小警员突然从门口冲进来,站到他面前汇报道:“报告长官,出命案了!南凯特的法利街今早发现了一具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