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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再次拜访

    再次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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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两天里,海德小姐逐渐感觉房东家中的气氛似是有了微妙的变化。

    房东太太像是遭受了什么巨大打击,经常拿着报纸发呆。

    海德小姐见到过几次,每次都是关于那起“巴洛克凶杀案”的报道……她甚至买了好几家不同报社的报纸,不停翻阅着相同的内容。

    但这件事也才过去两天,治安所没有放出任何消息,报纸上对此的报道内容更是夸张。

    有的说这件案子有目击者但需要跟进,有的还是老一套,说是在嫖资上的冲突或是争风吃醋,甚至有说是鬼魂作案……看到最后发现全都是没有任何实证的故事。

    除了多花好几枚铜币外,房东太太只得到了丈夫的一句“真浪费”。

    城中发生杀人案且凶犯还没有被抓到,这确实是件会让人慌张害怕的事。

    可案发地跟他们居住的街道属于两个区域,坐公共马车都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到,步行就更远了,海德小姐觉得她实在不需要焦虑到这种程度。

    她决定坐下来好好跟房东太太谈下心,起码帮对方纾解一下情绪。

    然而,房东太太对这则新闻表现出的恐惧远远超乎了她的预料。

    海德小姐的劝说不仅没有起到安抚作用,反而让她更不安了。

    “您、您不明白……这不是距离的问题……”女人焦躁地揉搓着围裙,脸上那纠结到极点的表情让人怀疑她下一秒就能哭出来,“真的太可怕了……我真的、真的……怎么会有人能做出这种事……”

    “……我不明白?”

    海德小姐重复着她的话,终于察觉到她的反常:“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等海德小姐说完,房东太太立刻高声打断她,“我只是、只是觉得凯西……那个被杀了女人实在太可怜了,报纸上说她的头骨都被砸成……圣母在上……怎么会有人做出这种事…………”

    一直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倏然落下,她双手捂住脸,泣不成声地哭起来。

    海德小姐赶紧上前安慰她,也不好再继续询问。

    只是心中到底生出疑虑……在安抚好房东太太后,她便提出自己要出趟门。

    “不……等等!”

    见她要走,刚擦干眼泪的房东太太急忙喊住她:“您……您这是要去哪儿?”

    “去拜访一位叔父的故友,也是曾经照顾过我的一位女士。”海德小姐随口找了个理由,“上次是去送东西,没能跟她好好聊天。正好今天天气好又没什么事,我去看看她。”

    听到这个答案,房东太太明显松了口气。她又犹豫纠结了半天,最后才叮嘱了一句:“现在不太安全,您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回来啊……还有,请千万不要走小路,人多的地方更安全……”

    为了照顾房东太太那几乎要紧绷到极点的神经,海德小姐非常耐心地听她一句句说完,确定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可以独处后才放心踏出大门。

    庞纳城是王国的首都,同时也是马黎著名的旅游城市。

    除了现在最炙手可热的万博会,庞纳有整个王国占地面积最大的教堂,世界上藏品最多的博物馆,从几百年前就一直保留到现在的古建筑,甚至是过去的皇家城堡和著名监狱……这些原本只能在报纸和书本上看到的东西都是对外开放的,也是马黎政府的财政收入之一。

    抱着也许不会再来第二次的想法,近半个月来海德小姐基本把庞纳城中的各个著名景点都看了个遍,对这座城市的路面交通也比之前熟悉。

    今天不需要赶时间,她登上一辆往莱姆河北走的公共马车,又步行走了一段,直到快三点才到达目的地尤默尔大街。

    梅太太见到她还有些惊讶,但还是热情地将人请进屋。

    今天是利昂娜第一天上班的日子,波文也为了找资料去了图书馆,因此现在这座公寓中只有梅太太和海德小姐两人。

    上次海德小姐来,梅太太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鉴于小主人就在面前,有着深刻等级观念的梅太太只能将两人的身份保持在“客人”和“仆人”的位置。

    但今天小弗鲁门先生不在,两位本就相识的女士说起话来也更加随意自然。

    “希望您还适应庞纳城的生活。”梅太太看向这位许久不见的晚辈,眸光里尽是作为长辈的慈和,“之前您说要在庞纳找工作,不知还顺利吗?”

    “其实,我已经决定接受那份在威奥拉的工作了。”

    海德小姐放下茶杯,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庞纳城很好,但我更喜欢乡下的生活……这次来的目的之一也是想要请教您,过去听叔父提起过您的故乡就在威奥拉岛,您能向我介绍一下那边的风俗和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哦当然,如果这能帮上忙……只是我很早就离开了故乡,现在那边是什么样也不太清楚……”

    尽管这么说,梅太太在描述起家乡的情况时却说得很细。

    她回忆着自己的童年,过去与父母兄妹经历的庆典和节日。

    春天的圣人日有大型的游行和烟花表演,夏日的篝火节,秋天的采梅日,以及与马黎本岛一样的、在年份相交之际必须庆祝的创世节……仿佛那些记忆不是发生在几十年前,而是刚刚经历过一般。

    “不过这也是我知道的情况,整个威奥拉岛的南北差异也不小。您是否会喜欢,还是要实地去一次才知道……”

    介绍到最后,梅太太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到了那个最敏感的话题。

    “如果真的要去……我想,有件您去之前必须知道的事。”

    “二十年前威奥拉闹过一次□□,连续三年所有的土地几乎颗粒无收。而我的姐姐和姐夫一家也是那时候……去世的。”想到伤心事,梅太太的声音不由放缓,“可当时马黎这边对此的反应很慢,也没做什么补救的措施……因此,如果是经历过那场饥荒还活下来的威奥拉人,多少会对马黎本岛的人带一些偏见……”

    她擡眼看向年轻的女士:“那是个很好的地方,但我觉得您要是真决定去那边长期生活至少需要知道这点,也要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海德小姐闻言只无奈地摇头,半开玩笑道:“听您这样说,我又要开始犹豫不决了。”

    梅太太:“这本来就是件大事,多花点时间考虑总是好的……对了,您就没打算回自己的故乡吗?上次您还说过,您的父亲在那里留了一间药铺?”

    “是这样没错。可我并没有学习过医学方面的知识,说实话,我也对这些不感兴趣。”海德小姐感受到老妇的担心,又补充道,“父亲和叔父给我留下的遗产不算少,就算不出去工作也足够我生活……是我觉得那样无所事事的生活太没意思,这才想要继续找工作。”

    “……您就没想过嫁人吗?”

    话说到这里,梅太太不由想要试探一下:“您这个年纪的小姐都在急着嫁人,可您好像并不着急……”

    闻言,海德小姐的笑容慢慢收起,继而露出一个苦笑。

    与和珍妮丝相处不同,在与同龄好友相处时海德小姐往往会担任那个较为成熟的角色。在有解释不通的事时她可以敷衍过去。

    可在作为长辈的梅太太面前,这种事就不好再敷衍了……何况总是保持“成熟”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她也会有想要倾诉的时候。

    “……这件事我都没跟叔父说过,嗯……主要是他知道了也不太好……”海德小姐难得有些支吾着说道,“我在上女子学校的时候,大概十二三岁的时候吧……与我同屋的一位女生突然怀孕了……”

    “啊……”

    梅太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吾主在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海德小姐摇摇头:“她也是在发现自己肚子大起来的时候才慌了,可又不敢跟家里人说。她甚至为了隐瞒减少了饭量,但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海德小姐当年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不但是因为学校后来一直用这件事警告其他学生,也是因为她偶然知道了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那是学校的资助人之一,一位当地的子爵,海德小姐曾经撞见了两人在学校后门私会的场景。

    当时那位子爵已经四十多岁,早已娶妻生子,孩子都比她们还大……所有学生都知道这件事,那位女生当然也不例外。

    可即使如此,这种t荒唐的事还是发生了。

    无论是马黎国教还是圣教,堕胎都是非常严重的罪过,罪同杀人。

    女孩怀孕后,不管她主观是否愿意,在被发现的瞬间旁人便不会让她再有机会堕胎。

    她的名声因为这件事尽毁,家人因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而感到羞惭,最后还与她断绝了关系。

    而她唯一的希望——那位富有的子爵阁下,最终也没能实现他说过的情话。

    女孩被开除后生下了孩子,也确实作为子爵的情妇生活了一两年。

    可很快,当子爵夫人知道这件事后并对此表示不满时,子爵也非常痛快地将女孩连同自己的私生子赶走。

    她的事迹在那一届学生间广为流传,等海德小姐毕业时听学监们再次提起她时,据说她和她的孩子都已经死了。

    有人说她亲手杀死了自己孩子后自杀,有人说是病死的……怎样不堪的传言都有。

    “……每次回忆起这件事,我都会感到恐惧。”

    海德小姐不安地搅动着手指:“即使出了这样的丑事,那位子爵阁下的画像还挂在学校的纪念画廊中……我不明白,难道这件事完全就是那个女孩的错吗?否则,为什么只有她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

    “后来我开始关注这方面的事件,发现这并非一个孤例。”

    “我的第一个学生,他的父母都有各自的情人,只有出席正式场合时才会一起出现。”

    “而我的上一位雇主……我真心为她感到难过。她是个很优秀的女性,可她无法阻止丈夫一再出轨,也无法阻止丈夫挥霍她的嫁妆。”海德小姐摇头道,“也是那时我才知道,在王国法律中,结婚的女人连嫁妆都会归于丈夫。也许旁人会谴责这种行为,但法律并不禁止。”

    “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要结婚呢?”

    “我现在拥有的财产已经足够我生活。可一旦结婚,我就需要把所有财产放到赌桌,希望用来它赢得一个好丈夫。也许我会交到好运,赢到一位好丈夫,可一旦输了呢?就像我的前雇主一样,遇到了一个混球,那我还要看着祖辈打拼一辈子留下的遗产白白送给那个混球……梅太太,我不愿意进行这样的豪赌。”

    她擡头看向对面的老妇,认真道:“等我无法再继续工作,我完全可以用积蓄买一个小公寓,或者在乡下买一块土地,雇佣一两名女仆照顾我。当然,这样做并非完全没有风险,但起码我会感到更安心。”

    梅太太看着她清亮的双眸,许久后叹了口气。

    “既然您很明白您在做什么,那我再说什么也只是讨人嫌。”她说道,“我尊重您的选择,海德小姐。”

    海德小姐的脸上终于重新挂上笑容:“我很高兴您能这么说。”

    她们又聊了一阵,梅太太突然想起:“我记得您之前说,询问威奥拉的情况只是来的‘目的之一’……您这次来还有其他事吗?”

    “啊……是的。”

    海德小姐也终于想起来这里的初衷,解释道:“您应该也从前几天的报纸上看到过,有关那起在巴洛克街发生的凶杀案……”

    她三言两语说清房东太太的异样,又补充道:“……但有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可能肯德尔太太只是太害怕了。发生这种事大家都很害怕,我的好友珍妮丝最近都不敢出门……说到底,要是治安所能早点抓住人就好了。”

    梅太太自然也听说了那桩案子。事实上,家里的两个年轻人还围绕着那个案子讨论了很久。

    庞纳城中的犯罪率虽高,但大多是抢劫和盗窃,弄出人命这种大案也不算多。

    小弗鲁门先生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无奈她已经有了正式的工作,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跑到治安所要求参与案件的调查。因此,这件事也仅仅是一个晚餐讨论的话题之一。

    梅太太对此没什么主意,只能说等雇主回来后会帮忙转告。

    这对海德小姐来说已经足够了。看着慢慢变暖的天空,她起身想要告辞。

    可恰在此时,有辆马车慢慢停在了门外——小弗鲁门先生居然比预计时间提前回家了。

    利昂娜看到正要离开的海德小姐也很惊讶。继而脚步轻快地踏上台阶,再次将人迎进屋。

    在知道对方的来意后,她只是沉默片刻便做出了决定。

    “不一定是她知道什么。也有可能是这件事让她联想到了什么,或者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但既然她反应那么大,那肯定是不想说,或者说出来自己会被伤害。”小弗鲁门先生如此分析道,“如果是这样,她不主动说,也你最好不要再提这个话题。如果不放心可以暗中留意一下她具体关注的内容,但尽量不要刺激她的情绪。”

    海德小姐一一应下,又问道:“那一旦发现她确实知道什么、又不方便说出口该怎么办?”

    利昂娜沉吟片刻,说了句“稍等”便上楼了。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她拿着一只被火漆印封好的信封走下楼。

    “如果你发现什么异常,或者她开始想要主动向别人倾诉,那就带着这封信去庞纳治安所,找一位名叫‘维克多·巴顿’的警司。”利昂娜叮嘱道,“他是个很可靠的治安官,办案负责也不会乱说话。我与他有些私交,看到这封信他会重视你们说的每一句话。”

    海德小姐赶忙接过信封并道谢。

    所有的问题都得到解决,她也是时候回去了。

    临近夏日的庞纳城天黑得很晚,六点外面还是亮堂堂的。

    等海德小姐乘坐公共马车回到租屋时,天色不过刚开始变暗。

    而与往日不同,一向安静的租屋的门板后居然传出响亮的争吵声,还伴随着婴儿啼哭的声音。

    海德小姐侧耳听了下,确认其中一个声音属于房东肯德尔先生,这才急急敲响房门。

    争吵霎时被敲门声打断,骤然的安静让海德小姐的心猛跳了一下。

    果然,随着门被打开,她看到了双眼通红的房东太太。

    “啊,您终于回来了。”房东太太强挤出一个笑,“我还在想天都快黑了,您总该回来了……”

    海德小姐看着她明显哭过的一张脸,又看看背对她坐着的肯德尔先生,小声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没有……”房东太太急忙否定,有些局促地低下头,“是我不好……我又摔碎了一个盘子,把孩子弄醒了,没什么大事……”

    她不肯说,海德小姐也不好乱参与他们的家事,只能微微颔首表示了解。

    见她没有继续问下去,房东太太总算松了口气,又再次小声道:“不好意思,今天的晚餐还没做好……等做好了我给您直接端到房间门口吧。”

    “…………”

    “那就麻烦您了。”

    海德小姐回到自己租住的房间,把手包放到桌上,取出那封信。

    回想着今天与梅太太说的往事,又想到双眼布满血丝、却目光闪躲的房东太太,她不由对着手中的信封轻叹口气。

    看来暂时不要再提比较好……

    她将信放到书桌上,转身将外出服脱下,换上更加舒适的家居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