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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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海德小姐终于确定自己昨天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房东肯德尔一家的氛围确实变了,变得十分沉闷压抑。
一大早她就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声响,紧接着是男人的叫骂和婴儿的啼哭声。
海德小姐立刻起床,简单收拾了下自己,披上披肩就下楼查看情况,却只看到房东肯德尔先生摔门而去的背影。
她震惊之余,赶紧去看另一边。
房东太太跌坐在地上,捂着红肿的脸颊低声啜泣着。
“……肯德尔太太?!”
海德小姐不可置信地快步上前,半蹲下身环住她的肩膀:“圣母在上……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房东太太捂着半边脸摇头。
她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噎在喉咙中的哽咽让她无法吐出成句的话语,一时间只能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说着“没事”。
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海德小姐看着那红肿的巴掌印,感觉胸口有一团火在燃烧。
可当她想要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时,理智又如冷水般将那团火扑灭。
谁又能帮助肯德尔太太呢?
在现在的王国法律中,不单是嫁妆,就连妻子本身都是丈夫的所有物。即使是娘家也不好插手夫妻俩的私事,更何况自己只t是一个租客……
房东太太大概也清楚这点。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在海德小姐的搀扶下站起来。
“……是我说错话了……”房东太太含糊不清地解释道,“是我一早上脑子不太清楚,说了些胡话……您千万别跟别人说……”
看着她充满乞求的目光,海德小姐既无奈又感到可悲。
想要劝说的话在心中转了好几圈,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房东太太脸上顶着这样一个巴掌印,要是就这么出门或者遮住脸,难免会被熟识的人说闲话。
海德小姐便提出今天由她来出门买菜,这让房东太太感激不已。
距离这里最近的菜市场不算太远,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到。
海德小姐拿着所需物品的清单,挎着房东太太的菜篮子走到集市,不到一个小时便折返回来。
路过一条道路较宽的十字街时,她听到了报童清脆的叫卖声。
“最新消息——‘巴洛克街凶杀案’出现重要目击证人!凶手特征大公开!”
海德小姐立刻捕捉到关键信息,快速朝报童走去,干脆利落地买了一份报纸,走到墙边便迫不及待地翻到相应版面。
果然,报童的宣传并不是胡说。
经过几天的调查,报社记者紧跟在治安所身后挖到消息,巴洛克街中有一位见过疑似嫌疑人的目击证人——同样在巴洛克街工作的“S小姐”。
据她所说,那天她看到被害人凯瑟琳·尼尔在街上与一位女性发生争执。
凯瑟琳·尼尔将另一位女性送给她的饼干甩到地上,并朝对方进行了一系列不堪入耳的辱骂后离开。
“S小姐”当时正站在附近的阳台上,为了继续看热闹,她跟随凯瑟琳·尼尔的脚步拐到楼内的另一扇窗户,并看到受害人正在与一位男士接吻。
这位男士身材匀称,戴着一顶随处可见的灰色羊毛鸭舌帽,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黑色大衣,裤子似乎有些肥大。
由于是俯视的角度,且男人背对着她,“S小姐”没有看清男人的脸,也无法确定其具体的身高,只能看出他比被害人高。
鸭舌帽和并不合身的衣装,再加上死者是被人粗暴又残忍地用水壶生生砸死,撰写报道的记者理所应当地得出一个推论:凶手应该是个在附近工作的劳工。
巴洛克街附近有一家皮革厂和一家纺织厂,而且距离莱姆河也不远,是码头工人的可能也不小……
海德小姐一目十行地看完上面的信息,便把报纸放到篮子里,继续往住处走。
等她回去时,发现房东太太也在餐桌旁看报纸。
那是肯德尔家订阅的《每日晨报》,厚度比海德小姐购买的《庞纳日报》稍薄一点,当然,价格也更便宜。
海德小姐把菜篮放到桌上的时候看了眼,发现上面也写了有关那桩凶杀案的侦破进度。
“您看,治安所已经找到了目击者,距离抓到凶手也不会太远了。”她一边拿出筐中的蔬菜一边试探着说道,“您不需要太担心,也该更相信治安所一点。”
面对这个好消息,房东太太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喜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愁苦的面具就一直罩在她的脸上,之后便再也没能摘下来。
“治安所……那都是给老爷们服务的地方。”她苦笑着说道,“这次是死了人,可也就这样了。等报纸不再报道这件事,事情也就糊弄过去了……”
海德小姐张张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劝下去。
治安所不被普通民众信任这种事由来已久。一方面是它出现的时间还不算久,另一方面也是它最开始的糟糕表现让很多人记忆犹新。
即使近十年王国的治安所已经比过去规范很多,但人类往往是对糟糕的记忆更加深刻,这样的观念一旦出现便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扭正。
而庞纳城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尽管拥有整个王国最大的治安所,但这座拥有超过两百万人口的大型城市每天发生的案件远远高于其他任何地区。
庞纳治安所各区每天都会接到超过五十起报案。且按照现在治安所的规模,要是每一件都去认真仔细排查,那治安所的警员和探长们就算不睡觉也查不完。
因此,把不重要的案件敷衍处理、只关注重大的案件也慢慢变成一种潜规则。就算是总监鲁斯特公爵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态度。
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庞纳城中小偷泛滥的原因之一。
因为只要不是被当场被抓且盗窃金额不多,治安所基本不会理会这些小案。
可事情都有两方面,治安所为了效率和治安官们的健康做出了取舍,那失去普通民众的信赖也在情理之中。
海德小姐弄明白房东太太对治安所的态度,更加不好把小弗鲁门先生给她的信件拿出来了。
不过既然已经出现了目击者,这起凶案应该也会很快解决吧……
***
5月21日,下午三点。
巴洛克街的白玫瑰公馆,交际花索菲亚收到了一份特殊的邀请——一位住在威斯汀区的先生希望能让她参加自己在家中举行的宴会。
这种不亲自来,而是邀请交际花们去家中的服务并不常见。
一是会所的妈妈为了风险问题,会在事前索要高额的押金。
而另一方面……虽然“高级会所”和“交际花”听上去好听,但谁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能出得起那高额押金的人一般都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总需要维护自己的名声。
但这次的客人显然并不在乎这个。派来办事的男仆爽快支付了押金,并把雇主的亲笔信交给会所的妈妈。
妈妈看过信,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那你们可是找对人了,索菲亚一定能满足那位先生的需求。”
妈妈一边把信收好,一边笑着道:“我让她整理一下,立刻就能出发。”
“不需要太显眼。”男仆临走前强调道,“我的雇主还是希望尽量低调一点。”
“那是当然,我们都明白……”
很快,索菲亚便按照要求,穿着一身不显眼的深棕色衣裙走下楼,登上妈妈准备的二轮马车。
威斯汀区是庞纳城中有名的富人区之一。
附近不但有众多美术馆、高档酒店和餐厅,著名马黎博物馆的也在这里。
路上没有人说话,索菲亚也只能看着马车外的风景打发时间,顺便思考一下该用怎样的开场白吸引这位有钱的金主……
砰————
在她发呆的时候,整个车厢都剧烈晃动了一下,索菲亚差点因此磕到马车的边角。
“嘿!快让开!”
她隐约听到驾车的车夫这样喊道:“快让开路,否则我要不客气了!”
索菲亚按照话音朝前看,正好瞧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正站在马车的前方。
面对车夫的呵斥,男孩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就那样站在道路的正中央不肯走。
车夫被他的举动激怒,见怎么骂他都不管用,便举着鞭子跳下车,想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一个教训。
男孩看着他走近还是没有动作,直到他举起鞭子才转身跑开。
而与此同时,车夫也感觉头顶一凉。一摸头,自己的帽子居然不见了!
转身,另一个孩子已经拿着他的帽子飞速跑远,很快便拐进了一个巷子里。
那可是会所发给他的工作装之一,论价值快赶上他两周的薪水了,车夫自然不能轻易让他们偷走。
他怒吼着朝小偷的方向跑,竟然就这样把马车留在了路中央。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等索菲亚回过神时,不管是车夫还是男孩都不见了踪影。
她有些不安地环顾着周围。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大家都不由朝这辆没有车夫的马车投来好奇的视线,这让索菲亚感到十分不适。
还好不等她纠结太久,她感受到车厢整体晃动了下,有人坐到了位于车厢后的车夫座位上。
很快,随着鞭声响起,马车再次缓缓向前行进。
车夫总算回来了。
索菲亚松了口气,继续开始看着风景发呆。
她心中一直在盘算如何能在第一面给新金主留下深刻印象,再加上她本人从来没有来过威斯汀这种富人区,并没有发现窗外的行人正在慢慢变少。
等马车拐进一个宽度格外狭窄的小巷时,索菲亚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等等……你这是在往哪儿……”
她扒着马车侧窗的窗口,努力向后张望,却在看t到车夫的裤子时愣住。
索菲亚清晰记得,会所的车夫临走前按照妈妈的指示换了一套很体面的西装,并不是这种裤腿皱巴巴的裤子……
一种恐怖的想法袭上心头,索菲亚缓了下心神,下一刻便没有半分犹豫地推开马车门,从里面跳了出来。
虽然今天她穿了较为简便的外出服,但鞋还是带跟的高跟鞋,一跳下车便崴了一只脚。
可事到如今索菲亚哪还能顾忌那么多?
她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踉跄着往巷子尽头的大路上跑一边高呼:“救啊——唔、唔!!”
有人从后面将她扑倒,并及时捂住了索菲亚的嘴。
不等女人再有其他动作,那人已经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块准备好的石头,就要向女人的后脑砸去。
尽管索菲亚的挣扎让身后那人没能使出全部力气,可石头的重击还是让她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扮作车夫的人没有因身下的女人停止挣扎而停手,反而再次高高举起石块————
“啊啊啊啊啊啊啊————!!”
骤然响起的尖叫在窄巷中被无限放大,也把凶手吓得一哆嗦。
就如每一个人类一样,那人条件反射地向上看去,却与一个趴在酒店窗口的金发女孩对上了视线。
“杀人了!!”小乔安娜不停尖叫着,跳下窗台后跌跌撞撞地朝外屋跑去,“有人死了!有人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