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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幸运

    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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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爵夫人去接塔林小姐的时候,利昂娜并没有一起跟去的意思。

    昨天刚刚刻意激怒过这位大小姐,想来对方也不会想看到这张脸,她便很识趣地没有跟随。

    而且比起子爵家中这些乱七八糟的,她现在有了更在意的事……

    目送侯爵夫人离开后,利昂娜便开始思考该怎么去找谢尔比。

    就像佣人除了打扫卫生外不能进入二楼一样,别说作为客人的她,就算是身为主人的李维德特子爵也不能擅自进入佣人活动的区域,有什么吩咐都是让管家或是侍者去执行。

    同样的,利昂娜也不能突然跑到管家身边说自己要找一位女仆单独谈话,否则第二天“怀特伯爵行为不端”的流言估计就会在这片区域内传开了。

    这时她就会格外庆幸自己把波文一起带了过来。

    作为怀特伯爵的贴身男仆,他既是佣人中的一员,同时对子爵宅邸中的佣人来说他也算是“客人”,由他去楼下的佣人室找人再合适不过。

    于是,在利昂娜走上二楼后不久,波文便按照雇主的指示走入宅邸一层西侧的佣人大厅。

    虽然现在距离晚餐的时间还早,但很多佣人已经忙碌起来。

    看到怀特伯爵的男仆走进来也只是瞥一眼,然后继续忙碌自己手中的工作。@无限好文t,尽在

    波文还算幸运,很快就在忙碌的佣人中找到了目标。

    “打扰一下,请问您会生火吗?”

    他走到一位穿着黑裙白边制服的女仆身边,客气道:“弗鲁门阁下想要点壁炉,但我没在附近找到点火工具。”

    现在是七月中,正是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时间,谁也没想到会有客人想在盛夏的午后点壁炉。

    被他搭话的黑发女仆也愣了下,但很快便放下手上的抹布,垂眸道:“您稍等,我去跟女仆长请示一下。”

    女仆长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客人的要求即使奇怪他们需要尽量满足。

    在问清小弗鲁门先生只是想烧一些文件后,女仆长没有再多问什么,直接让那位女仆带着点火工具和煤炭跟波文走一趟。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二楼,直到走到房门口波文才侧身瞥了黑发的女仆一眼,一言不发地打开房门。

    他没有跟着进去。在女仆进门后顺手关上门,转身驻守在原地。

    听到门开了又关上,利昂娜立刻从窗前回过头。

    “我们又见面了,谢莉?”

    尽管已经努力去控制,在看到谢尔比时小弗鲁门先生的嘴角还是跟着尾音一起上扬起来:“我刚想着,要是连续两个月都见不到你难免会有些寂寞,你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果这都不算是吾主为我们安排好的命运,我都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谢尔比静静看着她发出夸张的感慨,叹息一声后放下装煤的铁桶。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这次我是真的有工作,弗鲁门阁下。”他依然像个最传统的马黎女仆,半垂着头,双手交叉置于腹前,只是平板无波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一丝无奈,“我不会向您透露任何事……”

    “‘这次’?”

    利昂娜突然打断他的话,走到他面前道:“难道我们之前几次见面中,你有哪一次并不是在工作中?”

    谢尔比擡眸与她对上视线,声音依旧平稳:“只是一句话而已,您想多了。”

    他们的身高差不多,不需要任何一人擡头或低头,距离拉近后视线便理所当然地撞到一起。

    谢尔比的眼球是比棕色更深的颜色,只有在阳光下仔细看才能看清他的虹膜终究还是比纯黑的瞳孔稍浅一些,内中的虹彩更是完全被深色掩盖。

    与他相反,利昂娜烟灰色的眼睛让她虹膜中的虹彩十分明显。尤其是黑色瞳孔外围,隐约能看到一圈金棕色的放射状纹理,有时会让人联想到阳光透过教堂玻璃留下的混合彩光。

    两人就这样在房间中对视许久,仿佛一种无形的默契牵引着他们,谁都没有先一步移开视线。

    一时间,室内只有摆放在壁炉上的钟表在发出“哒哒”的声音。

    也许只是十几秒,也许已经超过半分钟,就在谢尔比交叠在一起的手指开始蜷缩时,对面那双漂亮的眼睛率先弯了起来。

    利昂娜移开视线,转身走到放在壁炉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利贝尔将军曾经找我确定过你的某次行动,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

    谢尔比依然身姿笔挺地站在原地:“感谢您的帮助。”

    “这不算什么帮助,我只是在实话实说。”

    利昂娜交叠起双腿,手肘随意搭在扶手上:“我还记得你说你当时在追查‘黑星大盗’萨哈木,后来我们还一起合作抓住了他……这件事我会向治安所隐瞒是因为‘基金会’的事不宜暴露到明面,可你作为‘基金会’成员,难道没有向上汇报这件事吗?”

    见谢尔比似是立刻就要张口回答,她又先一步抢白道:“别跟我说谎。只要我想,我可以立刻联系利贝尔将军确认这点。”

    谢尔比抿抿唇,这才再次开口:“当时我没有向上汇报。”

    “为什么?”

    “……我在执行另一项机密任务。”黑发女仆再次垂下眼眸,“一件即使是在‘基金会’内部也不能随意说出的任务。如果我向上汇报了追击萨哈木的始末,那我的行踪也会被其他人知道……所以我选择暂时隐瞒。”

    话音落下,室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钟表的指针缓慢而匀速地向前行进,此时也只有它能在证明时间没有停滞。

    “…………”

    “我想相信你,谢尔比。不单是因为我们之间有合作,也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利昂娜向后靠上椅背,姿态稍显放松:“但同时我也希望你能知道,我不会和一个与我是非观相悖的人合作。要做我的合作伙伴,需要拥有基本的良知。”

    她顿了顿,下颌微收,擡眼看向对面:“当然,我想你应该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你可是宁可把自己的性命压上也要解救达特爵士的人,你的勇气和品格令我敬佩……”

    谢尔比听着她的话,被右手遮住的左手慢慢紧握成拳。

    “啊,对了,有件事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

    “其实十二年前的五月,我父亲刚从旧大陆回来时,我曾因为他错过了我们的生日跟他大吵了一架。”

    看到谢尔比猛地擡起头,利昂娜嘴角跟着勾了下:“对,就是1109年5月,你曾说他救下你的那一年。我已经从过去的一份资料里得知,父亲那是确实是受了枪伤。”

    “我想告诉你的是,当时我真的很生他的气。”

    “我不知道他当时都做过什么,可对我们来说,他是个非常不称职的父亲。”

    “我们从开始记事起,他就时常不在我们身边。在他从王宫卸任前,我们每个月能见到他的时间屈指可数。”

    “可他那时为了工作,而利昂……的身体一直不好,不能长期待在庞纳城,我又不愿意与他分开,所以我们谁都没能提出一个解决办法。”

    利昂娜坐在椅子上,语调平淡地叙述着:“所以,家庭成员的生日是我们与父亲的一个隐形约定。每年只有那三天,母亲、父亲和我们的生日,他必须回到帕克丝庄园与我们一起度过……”

    “可那一年,他没能遵守这个约定。”利昂娜的声音陡然变沉,“他唯一一次没有遵守约定的时间,就是十二年前的五月二十七日。”

    谢尔比的脸上突然出现一种近似于空白的表情。

    他的双唇颤了下,身体都不自觉地想要向前:“那是因为……”

    “因为你,或者因为你们。”

    利昂娜擡眸对上他的视线:“为了救一些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他宁可堵上先祖的荣誉,暗地挑战王国法律……他甚至没能遵守家人间最重要的约定。”

    窗外的光线射入室内,在谢尔比身上划出一道清晰的明暗交界线。

    可此时他的左脚已经往前迈出半步,身体也微微向前倾,导致那条明暗交界线的位置发生变化,从脸颊滑落到肩膀。

    小弗鲁门先生静静看着他无措的表情,突然露出一个笑。

    好似春天河面的破冰声,阳光在水波上反射出令人欢喜的光……她从椅子中站起身,同样走到日光下。

    “我要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件事。”

    “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也许会永远怀着这段不愉快的记忆,一无所知地度过余生……”

    “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意识到他曾做过多么伟大的事。”

    利昂娜一边说着一边整理了一下衣襟,抚平下摆的褶皱。

    “你在飞艇上说的没错,是你让我重新认识了我的父亲……你无法知道我在确定你说的一切是真实后有多么高兴。”

    “我为有这样一位父亲感到骄傲,也为能出生在这样的家族感到自豪。”

    “我也很庆幸,他在那时救下了你。”

    她几步走到谢尔比面前,站定。

    “而你能站在此时我面前,更让我感到这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也许我们该重新认识一下。”

    谢尔比看着走到面前的人,看着她向自己伸出的手,突然有种想要向后退的冲动。

    可不等他重新退回阴影,那只手已经握住了他的手,所有动作在那一刻冻结。

    “莉莉娅·利昂娜·弗鲁门。”利昂娜与他对视着,双眸微微向上弯起,“很荣幸认识你,谢尔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