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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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利昂娜花费了一整个下午走访了几乎所有居住在东匹克街的居民,却没有人知道当年老门罗夫人是否真的趁丈夫不注意,把他私藏的卷烟都卖了,更不要说查到卖给了谁。t
时间过去太久了,连整条街上的住民都更换了一大半,想要找人问出一件十几年前发生的小事实在不容易。
更何况,如果真有人买到那些装有黄金的卷烟,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会私下藏匿起来,根本不会暴露……这是出自人性本能的自私,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利昂娜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这是她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走遍了整条街,直到从最后一家中走出才真正死心。
现在已经临近黄昏,她又翻看了一遍记满各种线索的本子,将其放回大衣口袋,准备叫辆马车回家。
但一掏口袋,发现自己居然把带出来的零钱用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钱并不足以叫一辆出租马车回家。而作为她的备用钱包的波文也不知道跑到哪儿了,居然到现在都没来……
东匹克街在庞纳城的东北区,而她居住的尤默尔大街在西北区,仅靠步行走回去可能天都要全黑了。
没办法,利昂娜只能朝路人询问往西走的公共马车停靠点,等待马车到来后扶着梯子爬上二楼的座位坐好。
公共马车总是会走走停停,自然没有出租马车快。但坐在车顶棚上的感觉比坐在车里更有意思,也给了利昂娜一个全新的视角观赏这个城市。
不过今天风比较小,到了傍晚雾霾还是很严重,视野自然也没有多好。
利昂娜看了一阵有感觉有些无聊,可到站的时间还很长,她便见缝插针地开始整理自己一天内得到的线索。
十几年前,老门罗先生听说了南海殖民地出现了金矿,便与塔林小姐的叔叔远渡重洋去淘金。
也许是到了那边后发现淘金并不能赚到太多钱,他们便改行在当地做起了卷烟的生意,赚到了一些钱……
可如果是这样,问题又出现了——既然他们的主业是卖卷烟,为什么会攒下那么多黄金?
不提那些有可能藏在卷烟中的,就光是从塔林家地下室的五只箱子里发现的金汞齐就多达五十千克。
别说他们没有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淘金上,即使是最开始的那一批很成功的淘金客,也很少有人能在两年里淘到这么多金子。
那这么多的金子,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结合淘金地中混乱的生活环境,以及老门罗和另一位塔林先生那遮遮掩掩的行为来看,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先不管来路是否正当,老门罗二人确实在两年中积累了不少财富。
可当地的治安太差,他们如果不多动点脑筋是不可能保住那么多金子的。
于是他们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不少水银,将两者混合制成金汞齐后又将它们放到了箱子的夹层中。
冶金本来就需要水银,弄到它应该不会很难。而银色的金汞齐一眼看去并不会让人联想到金子,反而会更容易让人想到银子或是其他银色金属。
由于旧大陆本身就有丰富的银矿,在三百年间被反复开采导致银价持续下跌,发展到现在,银的地位已经远不如金。
因此,将金子制成比较不扎眼的银色金汞齐,再放到带有夹层的箱子中,也许就是老门罗二人为这份宝藏弄出的“双重保险”。
同理,将金子藏到卷烟中应该也是一种藏匿手法……可如果是这样,又有一个地方说不通了。
既然那批从南海带回来的卷烟里藏着黄金,老门罗为什么要吸食它们,而不是直接拿出来告诉妻子呢?
好吧,可能是他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但抽带有黄金的烟也没有……用…………
叮铃铃———!
“终点站,琪亚拉广场!琪亚拉广场到了!”
就在利昂娜即将想到什么时,公共马车上的铃铛突然被拽响,售票员的嗓音也从下方的楼梯处传来:“请拿好行李,有序下车!”
这是这辆公共马车的最后一站,距离尤默尔大街只有一公里左右,是可以步行回去的距离。
利昂娜被铃声惊醒,赶紧跟着其他乘客一起走下马车,分辨了一下方向便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开始还是以正常的步伐一步步走在街上,但随着脑中思考速度的提升,她的脚步也跟着加快起来。
吸食包着“黄金”的卷烟确实没有什么用,但如果是包着“金汞齐”的烟就不一样了。
不管是出于谨慎还是心虚,老门罗二人都把那些来之不易的金子隐藏地很好……就跟藏在箱子夹层中的是金汞齐而非金子,那藏在卷烟中的,一开始会不会也是金汞齐?
而且点燃包着金汞齐的卷烟,就跟加热金汞齐的原理一样,其中的水银会蒸发消失,之后卷烟中只会留下一块小小的金子……就跟他们在杰拉尔德·门罗口袋里发现的那半截卷烟中的金子一样!
想通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利昂娜此时非常兴奋。
她几乎一路是小跑着回到家,想要赶紧找人分享自己的发现。然而没想到这都晚上七点半了,波文居然还没回来。
“您不用担心他。那么一个大男人,不会有什么事。”梅太太这么说着,很快就把准备好的晚餐端上桌,“他之前有过好几次了,找人问什么问题问到很晚,错过了最后一班公共马车只能走着回来……”
话虽这么说,但真等到两人都吃完饭,外面的天变成全黑后,梅太太还是不免露出担心的神情。
还好波文没有让她的姨母担心太久。
晚上八点三十五分,小弗鲁门先生家的外门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坐在客厅的利昂娜立刻放下手中的书,正要询问他这一下午都去哪儿了时,对方却抢先开口了。
“你今天下午到哪儿去……”
“我可能知道老门罗到底是怎么疯的了!还有我们之前列出的名单、治安所那两位警员……如果那批金汞齐中没有其他物质,那他们会中毒就只有一个原因!”
波文刚进门便激动地冲到客厅,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拔高:“是汞蒸气!是水银!他们的共同点是都会频繁接触有关汞的东西!”
***
波文显然是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一些完全没有听说信息被他用极快的语速说出,砸得利昂娜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赶紧让这个手舞足蹈的大个子先冷静下来,从第一个问题开始问起:“你说治安所有警员中毒了?”
“啊……”波文总算意识到了双方的信息差有些多,赶紧解释道,“上午我在庞纳大学时遇到了我曾经的老师,史蒂文医生,他今早跟我说起了一件治安所中的怪事……”
他简单把先后两位警员在加热金汞齐的过程中倒下的事描述一遍,继续道:“我当时就感觉有些奇怪。我们找到的那些酒壶中的水银看起来并没有其他杂质,而就算那些汞齐中还含有除了金以外的其他金属,那也不会因为加热而蒸发,会让他们呕吐不止的只有可能是那些汞蒸气……”
汞蒸气从三百年前开始是治疗梅毒的“良药”。直到现在,开在庞纳各处、门口挂着星星表示的梅毒治疗馆们也是用的这套治疗方式。
可发现古法药方有问题在现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很常见。就像过去人们会认为食用人肉人血会治疗百病,木乃伊粉是万能药等等,经过证明后都被认定为“无效药”,有很多甚至还对身体有害。
而且,知道有害和人们会不会购买是两回事。
就像现在几乎所有的医生都知道砷有毒,也都呼吁大家不要服用含砷药物,可只要药商在自己的药物包装上画一个美人,说服用它就能跟上面的美人一样得到皙白的皮肤,还是有无数人愿意为了一句没有证据的谎言买单。
另一方面,很多病是目前医学无法真正治愈的。
比如痨病,就因为目前业内也没有一个真正有效的治疗方法,各种稀奇古怪的治疗方法层出不穷,且极为混乱。但凡有一种治疗方t法是真正有效的,医生们也不会把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药物用在病人身上……
用汞治疗梅毒会不会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呢?
毕竟现在治疗梅毒的手段除了吸食汞蒸气以及涂抹含汞的药膏,市面上也有一部分声称对梅毒有“特效”的含砷药物。两者虽然都在药店很盛行,但也从未听说它们真的让任何一位梅毒病人痊愈。
波文过去听说过这些,理论课上也考过,但他并没有真正进入过梅毒治疗馆,也没有了解过那些病人是否真因为吸入汞蒸气而让病情得到缓解。
所以,在从曾经的老师那里听闻那两位警员倒下的全过程后,波文开始对“汞”这个延续了三百年的药方产生了怀疑。
而只要怀疑的口子撕开一点,一切似乎都有了另一种解释。
“您还记得我给您的那份名单吗?”
波文深吸一口,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问道:“我们在李维德特子爵府的时候,您说海德医生的笔记上记录了很多‘同时拥有痨病症状和精神问题’的病例……”
“没错,可那时候我们并没有找到那些人有什么共同点……”利昂娜的声音猛地顿住,眼眸微微睁大,“你刚刚说的就是……”
“就是这个,利昂!他们所有人全都经常接触的东西就是汞!”
说到激动处,波文的双手又开始不住比划:“首先,所有梅毒病人,只要有条件的,几乎都服用过含有汞的药物,甚至是定期吸食汞蒸气!我今天去了金星馆,发现很多人明明脸上还没有起毒疮,却已经有了精神错乱的症状……”
“那些工人!您之前也说过,那个教会杰拉尔德·门罗镀金的老工人,邻居家的孩子都说他过去就有些疯病……如果他过去也从事镀金的工作,必然会在工作中不断吸入汞蒸气……那老门罗也一样!他在南海淘了两年的金,又攒下那么多金汞齐,一定曾经常接触过汞!”
“而且海德医生笔记中那位精神科医生提到的,那个工厂是个制帽厂!疯帽病我曾经听说过,但之前我没往这方面想过……现在想来,只有制帽厂的工人或是制帽匠才会得这种病,不就说明他们工作是经常接触的某种东西是有毒的吗?!”
“于是我去一家制帽厂的门口等待,找到几位工人询问他们制作帽子的过程,果然,他们说他们在搓揉皮毛,尤其是海貍毛时,为了能让快速毡化,他们会加入一种液体……”
“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请他们在明天偷偷给我带出来一些……而治安所那边,这两天估计也能查出那批汞齐里是否还有其他物质……”
波文双手撑着沙发背,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出自己的结论:“如果……我是说如果,那种液体里也含有汞的话,那批汞齐中没有其他物质的话,也许……就能证明它是有毒的。”
“不是那种少量服用就能治愈某种疾病的药,而是像砷那种,即使少量服用也会导致毒素积累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