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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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昂娜人生第一次坐船还是在今年三月。
不过那次她乘坐的是吃水更深的军舰,整条航线一半在近海区域一半是在河中行驶,还好运地遇到连续四天的大晴天,所以在船上基本没有感受到什么太大的颠簸。
可这一次不一样,“爱丝塔斯城堡号”起锚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大风天,从驶离港口后整艘船就开始晃动起来。
这种晃动并不剧烈,与火车或者马车的颠簸相比甚至称得上是温和,却很容易让人产生昏昏欲睡的感觉。
等到晚餐时,利昂娜为了“特供菜单”挣扎着与波文去餐厅吃了一顿饭,没有再参加其他船上娱乐的兴致,直接回到房间倒头就睡,就这样度过了在船上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上午,“爱丝塔斯城堡号”顺利抵达威奥拉岛南部的科罗娜第港。
又有一百多名乘客登船后,下午一点,邮轮再次起锚,正式开始本次的跨洋航行。
今天的船变得平稳很多。借着午后的阳光,利昂娜姿态懒散地斜靠在沙发里,一边喝茶一边阅读昨天工作人员留下的介绍手册。
“爱丝塔斯城堡号”原名白金号,是马黎皇家造船厂于1103年生产的大型货轮,距今也有将近二十年了。
那时蒸汽轮船刚刚开始用于民间商贸,整艘船上的动力设施都是当时最顶尖的……当然,在这个技术叠代极快的时代,二十年前的顶尖技术到了现在早就不是秘密,其中运用到的原理每一个从工程学院毕业的工程师都能倒背如流。
大概也是出于这种考量,白金号在十几年后的1115年卖给了大罗兰航运公司,又经历了两年的翻新和整修,这才蜕变为现在的“爱丝塔斯城堡号”。
旧船翻新后再下水并不罕见,理论上也可以说这是一艘刚运行了不到四年的新船……
利昂娜快速翻过简介部分,直接翻到这几日的船上活动和晚餐的特别菜单上。
此次远洋航行有足足十天,其中七天都是飘在看不到任何陆地的大洋上。
作为一艘豪华邮轮,“爱丝塔斯城堡号”上为乘客们准备的娱乐设施也不少。
不但有一个小型剧场,餐厅、酒吧、阅读室和娱乐室更是少不了。最低层还有一个壁球场和小型浴场,以便客人们进行运动和放松。
只是大部分娱乐设施都会限定只有头等舱的客人使用,二等舱的乘客们可以进入部分休闲场所,但要点酒、或者在用餐时间外点餐都需要额外付钱。
而三等舱的乘客只能进入一处固定的餐厅,每日的餐食是固定的,还要按照登船时规定好的次序轮流用餐,不能使用任何船上的娱乐设施。
“……简直就是一个微缩的世界。”
利昂娜弹了下印刷精美的介绍手册,感慨道:“用房间就能把所有人都按照身份等级划分好,谁都不能越界……真是走到哪里都一样。”
波文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会蹦出的感慨,一边在写字台上写笔记一边顺口接道:“毕竟头等舱和二等舱的乘客付了更多的钱,难道不该享受更好的待遇吗?”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利昂娜把介绍手册扔到茶几上,摊手道,“过去是身份头衔和土地,现在是金钱……人们似乎总是喜欢用一个标准把群体分成好几个阶级,然后区分对待。”
波文擡头思索了一会:“……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吧?起码现在只要自身有能力总能赚到钱,可身份这种就真的只能看命了。”
这话确实也有道理。
自从工业开始发展起来后,许多下克上的例子不断在世界各地发生。
这种情况在新大陆上,尤其是诺瓦合众国这种由移民组成的国家尤为明显。
听说现在的大总统还是个猎人的儿子,25岁之前一直是个码头工人,所有的知识基本靠自学。之后因为一次出色的演讲被人看中,一步步踏入政坛,从地方政府的议员慢慢成为国会议员,最后成功竞选为总统——这种传奇般的经历在如今的马黎王国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毕竟按照旧大陆上的传统思想,一个人的身份和血统是衡量其是否有价值的重要评估要素。就算是平民乍然暴富,在旧贵族面前依然擡不起头。
更极端一些的,为了能够跻身上流社会,很多有钱的富翁都愿意找陷入财政危机的旧贵族联姻,以求后代也能拥有这份高贵的血脉……
……简直像给牛配种一样。
利昂娜脑中突然出现儿时听说过的滑稽一幕——一位居住在纽克里斯附近的牧场主牵着自家的种牛走到另一家的牧场,与另一位牧场主商议配种问题。
结果两人因为配种费大打出手,而种牛却趁无人看管,遵循自然的召唤奔向了母牛群。
两位牧场主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且处于发情期的公牛十分有攻击性,谁也不敢上前,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配种完成……
波文听到动静转过头,看到自己的雇主不知又因为什么倒在沙发上大笑出声,还不小心把茶杯弄倒了,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我记得下午太阳剧场有一场演出……是歌剧,主角还是罗兰那边很有名的一位男高音呢。”
波文起身把滚到地上的空杯子捡起来,正好扫到介绍手册上的宣传页,顺口询问道:“就要开始了,您不去看看吗?”
利昂娜原本对看演出也没有太大兴趣,可在看到宣传海报时突然愣住了。
《帕斯卡利斯与塞芙拉》——古阿祖尔神话中的一则悲剧。讲述的是一个叫塞芙拉的女孩因为假扮成兄长的样子出门游玩,却意外被哥哥的竞争对手刺杀身亡。
得知妹妹的死讯后,帕斯卡利斯假扮成了妹妹的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以柔弱的姿态令凶手放松了警惕,并最终在葬礼上找到机会杀死仇人的故事。
第一次从利昂口中听说这个神话时,利昂t娜只有七岁。
那时她第一次扮作兄长的样子出门,第一次把头发剪成那么短,也是第一次穿上男装。
十一年过去,本该模糊掉的记忆却无比清晰,清晰到她依然记得利昂从后面摆正她的头,两人从镜子中看到彼此的样子……
“……去看看也不错。”
利昂娜从沙发上翻身坐起,整理了一下头发:“不过之前没有预约,希望剧场还有座位。”
***
事实证明,头等舱客人的特权在这艘船上非常好用。
即使没有提前预约,在利昂娜和波文报出自己的名字和房间号后还是被立刻请进剧场,并得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位置。
此时演出还未开始,可周围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入座。
大部分人明显是结伴而来,且都说着罗兰语或艾斯巴那语,偶尔还能听到几句其他旧大陆上的语言——这很正常,毕竟这艘船本身就属于罗兰的公司,又是从旧大陆的港口出发,大部分头等舱的客人都是旧大陆上的贵族和豪商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旧大陆上的语言利昂娜只学过两三种,可因为很久没有使用过现在已经有些生疏。
帕鲁本语是之前突击复习过所以还记得,罗兰语和艾斯巴那语就只停留在能口语交谈的阶段了,如果要深入交流专业领域的话题还是不太行。
不过这次的目的地是新大陆,利昂娜也没有想要在船上跟人社交的意思,倒也不需要在这方面浪费多余的脑细胞。
她这么想着,自动把耳边那些杂音屏蔽掉,百无聊赖地拿着剧目表翻看简介,却不想身后突然有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利昂哈特?”
那口音纯正的庞纳腔在各国语言中显得十分突出,利昂娜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却看到一位有些眼熟的年轻绅士。
对方有一头深棕色的短发和棱角分明的五官,突出的下巴显得整张脸偏瘦长,没有蓄须,年纪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
利昂娜反复打量了对方好几眼,确实有些面熟但还是想不起来,只能带着疑惑和歉意反问道:“请问您是……”
当利昂娜打量对方时,对面的男人也在打量她。最后像是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般睁大眼。
“利昂哈特?利昂哈特·弗鲁门?真的是你啊!”男人激动到差点站起来,“是我啊,在庞纳公学的时候你的房间就在我对面,戏剧社团的伍斯特!你不记得了吗?”
利昂娜还没什么反应,坐在她旁边的波文却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没错,他确实记得……利昂娜的兄长,真正的利昂哈特·弗鲁门在十一岁那年因为感觉自己的身体有所好转,擅自向庞纳公学递交了申请,并在公学待过一段时间。
可因为自身的身体太差,利昂哈特刚入学两周后就突然发病,差点就不行了。
还好那天老怀特伯爵刚从旧大陆回来,路过庞纳城的时候去公学看了眼儿子,发现出事后连夜把人接回家里,之后再也没提过让他出去上学的事。
怎么就这么巧?一艘游轮上一千多客人里就没多少马黎人,偏偏就遇到了利昂过去的熟人?!
这么办怎么办……利昂之前跟利昂娜说过在公学中的事吗?说过这个之前住在对门的同学吗?他一旦拉着利昂娜回忆起公学中的生活利昂娜又要怎么应对?直接说时间过去太久忘了真的可以吗……
就在波文在内心尖叫着“大事不妙”的同时,利昂娜却似是慢慢回忆起了什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威廉!”金发的小绅士笑着向对方一挥手,两人的手十分默契地握到一起,“真是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