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光氨
227
尽管不知道女主人和那位“弗鲁门阁下”说了些什么,但见她显然认识这两位不速之客,女仆也不再紧张,关好房门后便走到一旁开始准备茶水。
之前站在门口的谢尔比从角落搬来一把椅子,等待利昂娜落座后才退到一边,靠着墙站好。
“在开始前,我希望您能为我解答一个疑问。”
利昂娜在伯爵夫人对面落座,一双眼睛带着好奇:“听说您这次前往新大陆是为了您的前夫,阿道夫·赫兹先生的私生子,您想要把赫兹先生的遗产都送给他?”
伯爵夫人轻笑一声,随手端起女仆端来的茶水,轻轻在水面吹了下。
“不管父母做过什么,孩子都是无辜的。”
她抿了口不算热的茶水,朝对面的年轻人露出一个笑:“更何况阿道夫对我有恩。是他改变了我的人生,我却没能给他生下一个孩子……现在知道他在这个世上还留下了一条血脉,那他留下的遗产也该物归原主。”
利昂娜也从女仆的托盘上端过一杯茶,却只是端在手中没有喝:“可您怎么能断定那就是赫兹先生的孩子呢?”
“年龄对得上。”伯爵夫人自然而然地答道,“算起来应该正好是阿道夫去世前一个月怀上的……”
“那就更该小心了,不是吗?”
利昂娜仿佛闲聊般笑着道:“我记t得阿道夫·赫兹先生是因为发现情妇出轨,才要与那个跟情妇偷情的男人决斗,最后不慎被对方击中身亡……谁知道那个男人跟赫兹先生的情妇暗中交往了多久?如果那孩子并不是赫兹先生的,而是那个杀死赫兹先生的男人的,那您的一片好心岂不是会便宜了仇人的孩子?”
伯爵夫人的脸色随着这句话慢慢落下来,唇角的笑都淡了不少。
“我以为您是来讲故事的。”女人的声音明显冷淡下来,“如果您只是想借机打探我的隐私,那我也只能请您离开。”
“我的错,我不该提这些。”
小弗鲁门先生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愧疚,又清了清嗓子,摆正神色才继续道:“开始前我必须声明,我随便讲讲,您随便听听,所有情节都是虚构的。当然,您如果有疑问也可以及时提出。”
经过刚刚的谈话,伯爵夫人的兴致明显没有之前那么高了,只做出一个手势表示“请便”。
“首先是我们的主角,F夫人。她是一位富有的贵妇人,与她的丈夫——F先生一起乘坐一艘豪华邮轮前往外国旅行……”
利昂娜的声音陡然一沉:“可F先生并不知道,这其实是一次死亡之旅。陪伴在他身边的妻子之所以提出旅游,是为了能在邮轮上要了他的命。”
伯爵夫人像是被她的故事再次提起兴趣,转过头问道:“豪华邮轮?就像我们现在正在坐的这艘?”
“对,就像我们正在坐的这艘。”利昂娜回以一个微笑,“艺术来源于生活嘛。”
伯爵夫人也跟着笑了,再次端起茶杯示意她继续。
“F夫人和F先生住在相邻却不相通的两间套房。到了夜晚,等到F先生沉沉睡去后,F夫人带着她事先准备好的道具出发了。”
“她从卧室走到室外甲板,她与F先生的房间相邻,室外甲板也是相连的,只有一道隔板将两边隔开。”
“隔板本身并不厚,也不会伸到甲板的栏杆外。在天气很好的夜里,邮轮没有太晃动的情况下,从隔板的一面翻到另一面非常容易。”
利昂娜擡眼看着对面女人的笑脸,继续道:“F先生的房间与F夫人的房间是镜像对称的,所以翻过隔板后的第一道门就是通往F先生卧房的门。”
“F夫人手中有一个装了乙|醚的小瓶、一条手帕和一根又细又长的钢针。她先用沾有乙|醚的手帕迷晕丈夫,然后让F先生的头歪向一边,把钢针顺着F先生的耳道插进去,很快就杀死了他。”
“钢针较细,造成的伤口较小又是在耳道中,出血量很少,如果不是做了详细解剖很难被察觉。”利昂娜平静道,“F夫人只需要在抽出钢针时小心一点,不要让钢针上的血落到床上或是自己的衣服上。然后用手帕将它擦干净,再在原路返回时把它们都扔到海里——如此一来,所有的证据就都消失了。”
伯爵夫人耐心听她说完,这才将茶杯放到身旁的窗台上。
“故事不是这么讲的。您这么平铺直叙地说,再有趣的故事都会变得很无聊。”她摇摇头,像个真正的听众一样给出评价,“如果您需要我给这个故事评分,我可能不会给出太高的分数。”
“您说得没错,所以这个故事接下来还有转折。”
金发的小绅士转了下手中的茶杯,笑着道:“也许是吾主都看不得F夫人如此顺利,所以祂在深夜召唤了两位失眠的客人来到窗边。”
“第一位客人住在F先生的楼下,案发那天的深夜正好来到阳台透气,却看到一个玻璃小瓶和一块手帕一起落到大海中。而第二位客人住在船尾,那天因为失眠一直盯着窗外看,却看到一块沾着血的手帕拍到了自己的窗户上……”她低声道,“F女士销毁的作案工具被人看到了,与此同时,船上的医生在F先生儿子的允许下给F先生的尸体做了尸检,确定了他的真实死因。”
“可这并不能证明一定是F女士做的。脏了的手帕和玻璃瓶也有可能只是有人随手扔的垃圾,里面又没有你说的钢针。”
伯爵夫人的神情依然很平静,脸上的浅笑也一直在,声音平缓地提出质疑:“如果那位住在楼下的客人看到的真的是凶手销毁证物的一幕,那凶器不该被最先扔到大海里吗?”
“是啊,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按照医生的描述,那是一根至少有十几厘米的钢针,为了尽量减小伤口不能太粗,同时为了保证硬度也不能太细……这样的东西太特别了。如果是特地为了这次谋杀打造的凶器,那凶手必定会在行凶后的第一时间将它扔掉。”
“可如果,那是个随处可见的东西,一件女士日常会用到的物品,那情况就要颠倒过来了。”
“F女士不需要小心翼翼地藏着凶器,也不需要专门找人定制这样的东西、继而引来麻烦。可相对的,身为贵妇人的她所有私人物品都有佣人负责清点,一旦丢失了解释起来也是一桩麻烦——所以,我觉得她当时只是扔掉了带血的手帕和玻璃瓶,行凶用的凶器反而被她擦干净后带回了房中。”
说罢,利昂娜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而且F女士的女仆说了,F女士的所有物品都在,并没有遗失的情况。”
伯爵夫人点点头,交叠起双腿的同时身体向后靠去。
“可就算找到那所谓的‘凶器’又能怎样呢?”她的语调依然不急不缓的,“按照您说的,上面的血迹已经擦干净,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这么说着,却觉得坐在对面的青年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
直觉让她的话音顿住,可仔细想了想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好带着疑问看回去:“……我哪里说错了?”
“您说得没错。事实上直到一个小时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您说巧不巧,事情的发展有时候就是这么毫无道理。”
利昂娜摇摇头,又似有些感慨地高高举起手中的茶杯:“曾经人们认为没有翅膀的动物想要飞到天空都是童话中才会出现的情节,可您看,飞艇直接让童话故事变为现实——这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时代!”
声调拔到最高时,小弗鲁门先生拿着茶杯站起身,右手向下一甩,茶杯磕在椅子上,顿时四分五裂。
她的动作太突然,之前又没有提前说过,连站在不远处的谢尔比都被吓了一跳。
茶具的碎裂声让女仆发出一声惊呼,连伯爵夫人都被吓了一跳,皱着眉坐直身体。
只见利昂娜随手捡起一块碎片,不等谢尔比出声制止便摘掉了手套,干脆利落地在手指上划出一道红痕。
紧接着,她又从指腹挤出一点血,在木制椅背上划出一道X形的血痕。
“……您在做什么?”伯爵夫人脸上的笑终于完全消失,“这里不是能任您胡闹的地方,请您注意您的言行。”
“我只是想给您展示一个我刚刚学会的魔法,夫人。相信我,您会喜欢的。”
利昂娜对惊呆的女仆擡了下下巴,用罗兰语说道:「请问是否有抹布或手帕?」
女仆很快回过神,赶忙从怀中取出一块白色的手帕。
她以为小弗鲁门先生是想要包扎自己的手,却没想到对方却是用手帕蘸了下茶水,把刚刚画在椅背上的血痕擦掉了。
「接下来,还请熄灭室内所有的灯。」
女仆不知所措地看向自己的雇主,见伯爵夫人沉默片刻后只微微点了下头,这才把室内的灯一一熄灭。
虽然外面还下着小雨,但毕竟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现在外面还没有全黑,云层也并没有多厚,外面透进来的光也不至于让室内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借着昏暗的光线,伯爵夫人看到小弗鲁门先生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瓶,打开,将里面的液体倒到了擦干净的椅背上。
几乎是瞬间,一个散发着蓝色荧光的“X”出现在了椅背上,与之前小弗鲁门先生用血画在上面的图案一模一样。
吱————
一直稳t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终于坐不住了,几乎是在看到荧光的同时便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
“这是‘发光氨’,特性是可以让消失的血迹显形。”
昏暗的房间中,她对面的黑影这样说道:“我们已经用它检查了菲力亚帕伯爵房间外的室外甲板,在栏杆附近分别发现了两处血滴的痕迹……”
“所以你们接下来想要做什么?把这种看起来就不对劲的东西洒满我的房间?”
伯爵夫人打断她的话,低沉的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不耐:“先不说那东西是否对人体有害,弗鲁门阁下,我不会接受这种侮辱!”
“不,当然不会。而且说实话,我手里也没有能够洒满这整个房间的‘发光氨’。我也只想检查一种东西,夫人,检查过后我一定会离开。”
站在椅子边的身影把小瓶重新盖好,单手搭在椅背上,缓声道:“您在观赏戏剧时戴的帽子令我影响深刻……不知我是否有幸能观赏一下您的帽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