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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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利昂娜也不会想到,自己只是来“摸个底”,居然能这么巧碰到一场“认亲大戏”。
现在会客厅门口一片混乱。
一名脸上画着浓重妆容的中年女人正在向道格拉斯上校哭诉着什么,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身材略胖的少年,一开口就是朝上校喊了声“舅舅”。
道格拉斯夫人此时已经被这母子二人完全挡到了身后,道格拉斯上校此时背对着利昂娜,她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但光从肢体语言上看,上校在看到“妹妹”和“侄子”突然出现在面前时,震惊远比喜悦多。
“你、你们怎么来了?”上校似是不可置信般,再次重复了之前的问题,“你们为什么要过来?安娜不是给你们寄……寄信了吗?”
上校的妹妹,梅丽莎·卡明夫人似乎是被这句话伤到了,双手捂住胸口,声音都不由拔高:“现在眼看着南边要和北边打仗了,我们住的那地方你也知道,上次开火的地方距离村子就只有十公里……你知道那些天我们是怎么过的吗?我们每天都能听到炮响声,地面都在颤动……现在村里能t跑的人都跑了!”
女人的话语中带上了真切的恐惧,声线都忍不住发着抖:“幸好现在停火了,我才赶紧带着吉米过来……要是真等打起来,我们孤儿寡母可是连逃都没机会逃啊!”
听到她真情实感的诉苦,道格拉斯上校的表情也跟着松动了一些,到底没有像之前那样绝情。
他低声安抚了妹妹几句,表示她可以带着侄子想住多久住多久,总算没让她真的当众号哭出声。
“……对了,安娜呢?我亲爱的嫂子今天不在家吗?”卡明夫人一边用手帕点着眼角,一边抽泣着说道,“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没来,可她这些年一直这么关照我们母子……这次我一定要好好向她道谢……”
她话音刚落,室内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
“怎、怎么了?”注意到兄长似乎又与自己拉开距离,卡明夫人连点眼角的手都顿住了,“我、我说错什么了?”
“妈妈妈妈——”
“安娜妈妈!”
楼梯处突然传来一阵又快又重的脚步声,没一会儿,两个小孩就从楼梯上一溜烟跑下来,齐齐聚到道格拉斯夫人身前。
“我们今天的功课都做完啦!说好的布丁呢?”
双胞胎中的姐姐拉住道格拉斯夫人的左手,撒娇似的摇晃。
她的妹妹也不甘示弱,拉住继母的围裙,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细声细气地喊道:“布丁布丁——”
道格拉斯夫人被两个小孩弄得哭笑不得,擡头看向楼梯处时,见本该看着双胞胎的乔伊丝正站在楼梯口朝她微笑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这就去做,但你们不能多吃,晚上还要吃饭呢。”
她摸摸两个孩子的发顶,没有去看那两位不讲礼貌的“不速之客”,只对丈夫微微颔首:“那我先去厨房了,你们慢聊。”
道格拉斯夫人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卡明夫人则是等一大二小三个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在反应过来,不由蹙起眉头。
“我……我是认错了,可她怎么能这样……”
卡明夫人转身看向自己的兄长,尽管什么都没说可表情和声音里都写满了委屈。
可道格拉斯上校却像是没注意到般,擡手比出一个“稍等片刻”的手势,这才转身走回会客厅。
“很抱歉,约翰斯先生,我实在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他面带歉意地向利昂娜道,“现在家里有些不方便,等过段时间我会亲自上门致歉。”
利昂娜在旁边看了这么久的戏,其实也感觉自己该走了,立刻顺着道格拉斯上校给出的台阶走下来。
“您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今天贸然叨扰……”
她起身与上校握了下手,余光在另外两人身上扫过一圈后从谢尔比手中接过帽子,笑着朝上校点点头作为道别,径直走出大门。
***
“……道格拉斯夫人是您在找的人吗?”
刚走出门没两步,谢尔比就在利昂娜身边小声询问道。
“多半是,不过还需要再看看……”
利昂娜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三层小楼,手指压了压帽檐。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自己这边能有一位女性成员……道格拉斯上校家除了上校本人,其他成员不是小孩就是女人,对陌生男性的警惕心都很重。
可女人就不同了。
如果此时他们中有一个女人,不管身份是女仆还是女主人,都可以以烹饪或编织之类的话题与对方产生联系,打破双方的边界感,继而不断加深关系,想要打探消息自然容易得多。
可现在想到已经太迟了。
她自己已经作为“约翰斯先生”在道格拉斯上校面前露脸,凯恩探员和波文就算能套上女装,多年养成的行为习惯也不是那么容易改掉,强行女装只会让人觉得怪异,更不要说他们对女性感兴趣的话题根本一窍不通……
想到这,她的视线不免开始向走在身边的人偏移。
不得不承认,“基金会”在刺探情报方面确实有经验,有些时候女人的身份确实要比男人方便。
不过现在谢尔比已经与道格拉斯夫人见过面,就算能戴假发乔装成女仆也难免有暴露的风险。
最重要的是,他肋骨上的骨折还没养好,左臂基本不能活动……利昂娜还没有无耻到把最重要且最费心神的任务交给一个伤员。
“怎么了?”
察觉到小弗鲁门先生的视线,谢尔比立刻转过头:“您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的伤怎么样了?”利昂娜的视线挪到他的左胸处,“波文不是说你的左手近期不要经常活动吗,结果你还做了那么多点心……伤养好之前你还是不要再做什么家务了。”
谢尔比听懂她的言下之意,可还是摇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阁下。”
“可是……”
“如果您什么都不让我做,我反而会很不安。既然我现在跟在您身边,那就请让我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
他抿抿唇,习惯性微垂的眼眸忽地擡起:“我希望,我依然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对上他执着的视线,利昂娜一时也无法继续反驳。
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她的老师——阿梅希斯女侯爵与她的一场谈话。
几乎是从会说话之后,利昂娜就是那种最让成年人烦恼的孩子。
她的脑子里总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不但要求大人回答,得到答案后还经常会找一些古怪的角度进行质疑,这让她在遇到阿梅希斯女侯爵前便拥有了连续气走两位家庭教师的辉煌战绩。
这种情况在少年时期更加明显。
与许多得到答案就习惯性记住答案的孩子不同,“怀疑”似乎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
不但是物品和现象,就算是长时间与自己相处的人,她都会习惯性地带上一种审视的态度观察对方。
阿梅希斯女侯爵是一个发现、并指出这点的人。
不过女侯爵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而引导着她去接受。
“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是吾主给予你的礼物,你本就不需要排斥它。”
“有人天生就喜欢与不同的人打交道,有人则喜欢打毛线做家务……很多你看上去会无聊、甚至是麻烦的事,也许就是别人获得满足感和安全感的方式。”
“不要用自己的标准去约束他们,那才会让他们感到痛苦……”
记忆中,女侯爵的表情似是带着一丝哀伤,偏头看向远方。
“不要试图改变一个人,利昂娜,你做不到的。”她看向窗外的虚空,喃喃道,“谁都改变不了谁……看上去有些人是能改变其他人,但那其实只是对方自己也想要做出改变……不要强求,不要强求……”
“…………阁下?”
“弗鲁门阁下?”
谢尔比的呼唤总算让利昂娜回过神,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走到了租房门口。
“……您在这里站了一分多钟了。”谢尔比看看她握着门把的手,又看看她恢复焦距的双眼,“您还好吗?”
“…………”
“嗯……我想到了一个不耽误你养伤的工作。”
思绪回转间,金发的小绅士再次眯眼笑起来:“之前在邮轮上我们不是说好了,你要教我织毛衣。现在都过去半个多月,这项任务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谢尔比愣了下,努力从脑海里搜刮着相关记忆,这才隐约想起是有那么回事。
当时他跟利昂娜提了几个“基金会”暗中传递信号的方法,其中就有做编织物这一项。
中间经历了那么多事他以为她早忘记了,没想到居然在这时候翻了出来……
“您想看懂正反针很容易,我给您演示一下就行,不需要真的去学……”
他刚说了一半,就见利昂娜眯着眼朝自己看过来:“你是觉得我学不会?”
感受到她话中的危险,谢尔比赶紧摇头:“不、当然不是……”
“那就这么说定了。”利昂娜眯起的双眼顿时向上弯起,用力扭开房门,“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就去集市上买点毛线……”
话音刚落,才推开一半的大门内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门口的二人神色一凛,几乎是同时冲进门,向声音的来处——厨房跑去。
厨房内,一把厨刀带着不少橙色的南瓜皮狼狈地躺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正在捂着手哀嚎的波文和正在找包扎布的凯恩探员。
利昂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