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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包庇

    包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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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孩子死在自己的前面——这种事对任何母亲来说都是无比沉重的打击,而此时得知孩子的死因也许并非意外,那无疑是往即将熄灭的炭火中撒了一把火药。

    在得知女儿头部的伤口有问题后,阿梅希斯女侯爵完全像是变了个人,完全不顾参加葬礼的宾客已经到场,找来医生后立刻开始重新尸检。

    然而结果并不如人意……尽管有二三位医生提出伤口确实可能受过二次伤t害,可大部分医生都不觉得之前的验尸结果有什么问题。

    而当时波莉安娜遇难的地方早就因为之前几天刚刚经历了下雪和融雪,附近一片地上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最后少数服从多数,波莉安娜的死因没有被推翻,依然是头部遭到撞击后意外去世。

    听到这里,利昂娜放在膝盖上的手瞬间收紧,在板正的布料上留下数道褶皱。

    “……这种时候怎么能够少数服从多数?!”她的声音都因为感同身受的愤怒开始发抖,“如果人人都能那么敏锐,那遇到案子还找什么治安官?随便谁去看一眼就什么都解决了!”

    看着她愤慨的样子,汉拿公爵也只能颇为无奈地解释道:“我知道,这在现在听来确实很离谱,但你要知道,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的马黎没有治安所,没有什么有破案经验的治安官,每个医生验尸的经验和他们的行医经验一样参差不齐。”

    “打个比方,要是在几百年前一个人因为肚子疼去看医生,有九个医生说他是得了肠胃热,只有一位医生说他是砷中毒。那在检验砷的方法面世之前,你觉得病人会相信谁的话?”老人摇头道,“我知道你可能不能理解,但在没有十成十的证据时,大部分人都会相信多数人的话,谁都不能例外。”

    利昂娜的唇线随着他的话慢慢绷直,许久后才吐出一句:“可洛克哈特阁下并不相信。”

    “是啊,她坚持说她才是正确的。因为那个与波莉安娜交好的年轻人还提供了一项证词。他那天恰巧在回家的途中看到有一个男人正骑着马奔跑,遇到他后突然调转了方向往另一边跑去……”

    “他当时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就那样回家了。但在得知波莉安娜遇难后,他坚持请路德薇格带他去了那孩子去世的地点,结果到了之后立刻表示那个骑着马的男人出现的方向正是波莉安娜遇难的地点。”汉拿公爵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这实在太巧合了……路德薇格一开始都半信半疑,其他人就更不可能相信了。”

    利昂娜愣了下,再次皱起眉。

    如果说发现波莉安娜头上的伤口有异样是那人观察仔细,那这所谓“目击证词”就太巧合了些……巧合到甚至让她有种可怕的联想。

    不过很快,她联想起自己之前跟汉拿公爵说过的、有关“冬打雷”的事……

    “……是因为我的话,你才相信那个年轻人是无辜的。”利昂娜面露恍然道,“‘红帽子’酒馆的老板说过,他在四十多年前看到的场景是两个人骑着马跑过山坡……那个与波莉安娜小姐交好的年轻人是不是根本没有条件骑马?”

    “没错。”

    汉拿公爵肯定道:“那个年轻人根本不会骑马,而且他是一个一穷二白,还需要人资助的医学生,根本也养不起马。所以如果那个酒馆的老板没有记错,那他应当是无辜的。”

    “那当年……”

    “当年路德薇格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按照他给出的线索去查了。”老公爵缓缓道,“不过那天在骏鹰庄园做客的客人们没有一个在午后出过门,这点一直在马厩休息的车夫能够证明,在波莉安娜骑马外出后再也没有人来过马厩,马厩里的马数量也没有减少,所以应当不是庄园内的人。”

    “那周围就没有其他人家了吗?农户家也有可能有马吧?”

    “当然有。路德薇格亲自跑到附近每一家有马的农户家中询问,不过那是创世节的前一天,就算是农户们也要休息,更何况当时的天气有些吓人,一般没有人会在那种时候出门……”

    “……‘一般’?”金发的小绅士立刻抓住重点,急声问道,“还是有人在那个时候出门了?”

    年长的公爵大人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骏鹰庄园东南边还有一座属于沙罗公爵夫人的庄园,当天沙罗公爵夫妇也在那里举办了一场创世节晚宴,邀请了不少人参加。而且那些人都是在一周前来到庄园的,已经举行了好几天的狩猎活动。”

    有狩猎活动,那就有可能有人骑马。

    骏鹰庄园本来就临近阿梅希斯郡和沙罗郡的交界处,那边的人骑马跑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利昂娜:“您是说,那天骑马跑到这边、并与波莉安娜小姐有过接触的可能是沙罗公爵夫妇邀请来的客人?”

    “不是客人,大部分人跟我们一样,在中午十二点前就回到庄园用餐了……”

    坐在沙发中的老公爵盯着茶几上的空酒杯半晌,最后吐出一个名字。

    “杰克·拉布兰——沙罗公爵的小儿子,因为贪玩直到下午三点才回到公爵夫人的庄园,也是现场宾客中唯一一个在时间上符合条件的人。且非常巧合,就在这件事发生的几个月前波莉安娜刚好拒绝过这位小拉布兰阁下的求婚,为此,他们曾经在公开场合争吵过。”老人淡淡说道,“可你该知道,就算他有报复的动机,又是唯一一个符合条件的人,他也不能是‘那个人’。”

    不是“不可能”是那个人,而是“不能”是那个人……作为一名马黎贵族,利昂娜当然知道为什么。

    作为王国中仅有的十三个非王室的公爵家族之一,沙罗公爵家虽然因为现任沙罗公爵太过平庸而没有在政坛上有太多亮眼的表现,但依靠着持续不断经营出的裙带关系,他们依然可以在王国内屹立不倒。

    就比如现任沙罗公爵的大女儿,曾经就是老威瑞迪安公爵的第一任妻子,孙女则嫁给了与王室有密切关系的布林恩公爵,还有利昂娜比较熟悉的莱勒科侯爵夫人,在血缘上也是沙罗公爵的外甥女。

    而一个在现在看来已经无关紧要、但对当时的人影响很大的一层裙带关系,就是现任沙罗公爵的妹妹,当时刚刚成为老国王乌尔里克一世的第二任妻子,并已经怀孕。

    虽然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这位来自沙罗公爵家的王后也没能顺利诞下王国的继承人。可对当时的人来说,只要不是疯了谁都不想招惹马黎王后的母家人,更不要说指认王后的亲弟弟与一起疑似他杀的案子有关联了。

    可利昂娜了解自己的老师。

    即使在年老后她的性格已经变得相对圆滑,但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她绝对不会放弃,更何况这事关她亲生女儿的死,她不相信她会因此而畏缩。

    “路德薇格当然不怕惹怒沙罗公爵,但其他人与她不一样。”

    像是看出小弗鲁门先生心中的想法,汉拿公爵继续讲述道:“她是‘洛克哈特家的疯女人’,别人不是。他们不但不能像她那样肆无忌惮地行事,还要为了阻止沙罗公爵家被卷进那个案件而做遮掩……”

    “所以他们决定,一定要快速结案。”

    “不管是不是他杀,一切都要尽快结束。”

    老人用平淡的语气说出冷酷的事实:“既然路德薇格觉得她的女儿是被人害死的,那就以最快的速度锁定一个‘凶手’,哪怕并没有真凭实据。”

    不需要他继续说下去,利昂娜已经能猜出答案了。

    是谁先挑起的事端?谁是这场“麻烦”的来源?又是谁提出了所有的质疑?

    原本这只是一个毫无争议的意外事件,可就因为那么一个人挑起了女侯爵的神经,害得所有人都心惊胆战起来。

    既然最先是他挑起的怀疑,那就最后用他来填补似乎也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路德薇格只是与杰克·拉布兰单独说了些话就没有再继续纠缠沙罗公爵家。”汉拿公爵说道,“后来她还是为波莉安娜举办了葬礼,没有再提那件事……她没有继续闹,那些人应该也不好继续对那个年轻人做什么。”

    “…………”

    “所以,您在听芬顿医生说起他年轻时的那个故事时,就已经开始怀疑他就是那个曾经与波莉安娜交往过的人了。”

    利昂娜突然擡头看向对面的老人,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而他昨晚在餐桌上找的那个话题也并非偶然。他曾经与那个在雷雪中骑马逃跑t的人打过照面,他一定是看到那人的脸了,所以他在看到西米勒斯先生的时候就生出了怀疑,这才会在餐桌上用‘冬打雷’这样的话题试探他的反应。”

    “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与西米勒斯相遇的地方应该就在那棵被闪电劈中的树附近。所以皮科沃兹·西米勒斯才会那样心虚,以至于会被一道闪电吓到心脏病发作,之后也各种推脱不愿意与芬顿医生继续接触。”

    她这么说着,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直直看向老公爵那有些闪躲的眼睛:“这么有作案嫌疑的人就在眼前,您却没有第一时间跟来调查的治安官说明……我想知道您的理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