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总
382
利昂娜从汉拿公爵那里出来时,正好看到男管家带着三位女仆从东侧的房间走出来。
男管家比德尔先生脸上还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不过他身后跟着的女仆就没有他这么淡定了。
其中一位年纪不大的金发女仆正靠在同伴的胸前啜泣,看上去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即使看到了客人眼泪也停不下来……考虑到他们刚刚是从发现尸体的房间中走出来的,对方这么失态的原因倒是不难想象。
“晚上好,弗鲁门阁下。”见利昂娜走近,男管家率先向她问好,“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利昂娜先与男管家和女仆长打过招呼,之后便顺理成章地看向那两位靠在一起的女仆。
她的视线先是下移到金发女仆的发顶,看向那半抱着同伴的红发女仆时又转为平视,笑着向对方颔首致意:“你们就是今天下午负责照顾洛克哈特阁下的女仆吧?怎么也被叫到这里了?”
两位女仆一脸茫然,显然也不知道自己被带来是为了什么,还是男管家向好奇的小绅士说明了其中的原因。
“麦金太太之前提到过,凯瑟琳公主房间的钥匙除了她有一份,应该还有一份在洛克哈特阁下手里……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们都不知道女侯爵阁下把它放到哪儿,她们就更不知道了,说不定早就遗失了。”顾忌着两个女孩的心情,男管家只能尽量压低声音说道,“不过那位督察先生有些多疑,而且女侯爵阁下的房间距离尸体所在的房间最近,他还是希望能先亲自问问她们是否在下午听到或看到走廊里有什么异常……”
正如此这般地解释着,女管家麦金太太也与布朗督察先后走出房间,后者正好与擡起头的小弗鲁门先生对上视线。
对于小弗鲁门先生这种时而配合时而不配合的“嫌疑人”,布朗督察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正当他想要劝说对方还是尽早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就见那金发的小绅士朝自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到一边说。
“……一个从威瑞迪安公爵那里得到的消息,他的贴身男仆曾经在下午两点半看到了西米勒斯先生……”
不等布朗督察惊呼出声,她立刻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等那几道向下的脚步声完全消失,这才继续说道:“而且当时走廊里并不止他一个人。那位男仆看到一个疑似是‘我’的背影正在往东侧走廊走。西米勒斯先生也许是想要暗中跟踪那个人,抑或者是受到那个人的邀请,总之他用手势让那位男仆闭嘴并退回房间,自己则跟了上去……”
布朗督察:…………
作为一个在治安所工作十几年的人,除了这位小弗鲁门先生,他还从未见过有人嫌自己的嫌疑不够,亲自把对自己不利的消息主动送上门的。
上一次就是,这一次更加离谱……
“……您知道您现在在说什么吗?”布朗督察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您这样,我会认为您是在自首。”
督察先生无奈的叹息声让利昂娜忍不住笑着摇了摇手指:“那位男仆说,他在走廊里的那个背影与我很相似的人,那时候穿着与我现在一样的衣服。”
她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自己的黑色西装外套:“我没有上床休息还穿着外衣的习惯,先生。这件外套在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就被挂到了衣架上,没有带进内室,这点我的朋友和男仆都能证明。”
“当然,如果你们不采信他们的证词,我之前也跟你说过,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曾经来过东侧这一边的走廊,并与芬顿医生和一位照顾女侯爵的女仆碰了个正着……哦对,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位,有一头红棕色头发的女士。你可以问问她,我当时有没有穿外套。”利昂娜摊手道,“如果那真的是我,我实在没有必要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又是穿外套又是脱外套。这次时间匆忙,我总共也就带了两件比较正式的外衣,你要是怀疑我是因为外套上留下什么痕迹,也可以现在就去检查我的行李。”
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都被小弗鲁门先生自己提了一遍,就算布朗督察依然不能完全放下警惕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这种坦诚的态度确实会让人更加放心。
更何况,这是威瑞迪安公爵直接告诉她的消息——既然那位年轻的公爵大人选择先把这件事告诉小弗鲁门先生而不是汇报给他这个正经的治安官,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包庇。
根据以往那些有关贵族的案件处理经验,布朗督察相信如果小弗鲁门先生不想让他知道,那不管是做交易也好,还是动用大t公主那边的关系,威瑞迪安公爵的贴身男仆必定会死死闭上嘴,绝不会往外吐露一个字。而作为一位公爵的贴身男仆,治安所也不敢把那些刑讯逼供的手段用在对方身上,基本是不会有什么收获。
而现在,面前的人说出了一个他无法取得的线索,一个非常关键的最后目击者出现了,尽管那对小弗鲁门先生本人是不利的,但他还是说了出来……理清这一系列行为背后的逻辑后,布朗督察的内心便不可避免地向对方偏斜。
“……等等,还有一个问题。”
感动之余,布朗督察并没有完全失去自己的理智,轻咳一声再次压低声音提出一种可能:“您也知道,死者曾经对威瑞迪安公爵大人的态度有些……不太恭敬。我知道这样说不太好,但公爵大人本身其实也该在嫌疑范围内,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证词那还是……”
“弗鲁门阁下。”
正当他们靠在墙边小声交流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布朗督察立刻站直身体,顺着利昂娜的肩膀向后看去,立刻看到一个不太熟悉的人。
小弗鲁门先生那位黑皮肤的男仆不知何时站到了楼梯口的位置,左手拎着水壶,右手端着一盘三明治,明显是从一楼的厨房回来的。
“他们究竟是不是在说谎,这不就有答案了?”利昂娜笑着朝自己的男仆走去,又转头招呼了下布朗督察,“我可是帮你节省了不少时间呢,布朗督察。这件事过后你可要好好感谢我。”
***
与此同时,二楼西侧走廊中的一间客房内,波文和芬顿医生正对着桌上摊开的几本笔记聊得热火朝天。
“……海德医生那些有关痨病的论文我也拜读过。他是个勇敢的人,能亲眼看到他的行医笔记真是我的荣幸!”
芬顿医生单手擡起镜框,眯眼阅读过后十分叹服地舒出一口气:“我之前也想过痨病可能是一种传染病,但我没有他这样的耐心去一一调查所有患者的症状,真是惭愧……如果他还在世,我很想跟这种了不起的人聊一聊。”
“请您不要妄自菲薄。海德医生专门研究攻克痨病这一种病症,您却对内外科甚至是精神科都有研究……你们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波文摸了摸手里已经解决了七七八八问题本,感激之余竟然完全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真实目的,真心邀请道,“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请您一起参与编撰这本书。您的知识面比我认识的所有的医生和教授都要广泛,我相信您的加入一定能让它的内容变得更加丰富!”
看着面前这双亮晶晶的年轻眼眸,看着那份对医学的热爱和对知识的渴望,芬顿医生突然有种看到过去的错觉。
年轻的医学生总是对未知的领域有着非比寻常的好奇心,也是这份好奇心一直推着他不断阅读学习,像海绵一样将更多的知识吸收进身体。
只要学得够多,他就能更优秀;只要足够努力,他就能更受教授们的关注;只要得到一份好的工作,他就能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步推进自己的人生。
学生时期的他是多么天真啊。以为只要自己只要足够努力学习,未来就将会是一片坦途。
他的身份会因为他的职业实现阶级上的跨越,这将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
只要迈入中产阶级,他就更有资格站到那些人面前,再也不用低着头做人,可以用自己所学到的知识反哺社会,报答对自己有恩的人,可以有资本帮助那些与他有一样困境的人……甚至可以正大光明牵起心爱之人的手走进教堂,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最后他真的做到了,他实现了阶级的跨越,从一个寄居在农庄中的孤儿成长为一名人人敬仰的医生。
可就在这一切都即将开始之前,他见识到了命运之神最反复无常的一面——他的爱人,他最初的目标,居然那样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在那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即使之后他做出的事情并没有偏离计划,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动机和目的已经发生改变,那即使结果没有变,他也无法再正视那个仅存在于过去的自己。
“…………”
“您这么说真是让我感到羞愧。”
芬顿医生用查看笔记的动作避开波文看过来的目光,声音里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一丝苦涩:“我真的很想接受您的邀请,但我现在……估计不会有时间做这些。但如果您今后再遇到什么疑问,我很乐意为您解答……真的很抱歉……”
“请您千万别这么说!是我刚刚说得太突然了。”波文慌忙解释道,“您还要专注为洛克哈特阁下治疗,我能够理解……”
叩叩——
就在两人互相说客气话的时候,房门突然传出两声叩门声。
这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总算将波文拽回现实。
这次他终于反应快了一次,赶在芬顿医生起身前率先站起来去开门,迎面就对上了利昂娜那张熟悉的脸。
雇主此时的表情以及她身后站着的人让他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太对劲。
在大脑作出判断前,一种莫名悲伤的感觉已经涌上心头。
利昂娜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随即绕过他走向已经站起身的芬顿医生。
“我之前就想跟您聊一聊了,但您似乎总是很忙,我一直没能找到机会。”
金发的小绅士走到医生面前,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知道这样说很唐突,但可以让我和布朗督察看看您的药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