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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药箱

    药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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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当然是个非常失礼的请求,脾气再好的人骤然听到这种话都不会舒服。

    不过芬顿医生看了眼跟着一起进来的布朗督察,没有出声回答,沉默地走到写字台的另一边,取出一只箱子放到茶几上。

    芬顿医生的医药箱与波文经常随身携带的药箱非常不同,那看上去是一个非常老旧的大箱子。

    半米高的箱体,用料是上等的木料,从医生拎起时的动作就能看出它十分沉重。而箱子八角边缘都有用金属重新加固过的痕迹,可见其很受主人的珍惜。而打开后,里面各种或大或小的分格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深受孩子们喜爱的娃娃屋。

    箱子内部的东西非常杂,有一把手持式黄铜天平,小型研体和量杯,柜门上的搭扣则固定着几把用于放血的柳叶刀和注射器,所有器具都按照次序排列在自己该在的地方。

    拧开锁扣,上面的盖子可以打开,里面是专门装玻璃药瓶的区域。下方的抽屉里则装着一些成品药片或药粉,有白色黄色红色、甚至是有着奇妙荧光的蓝色不知名物质,看着就很怪异。

    不过不管是药瓶还是装药粉的小罐,上面都有手写标签标明它们的名字。其中一只装着白色药片的小盒上就明明白白写着“毛地黄”。

    从数百年前毛地黄就已经是心脏病的常用药,经过百年来化学和医学的发展,这种传统的强心药物会以片剂的方式出现在医生的药箱里也算平常。

    因此,布朗督察看到后也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接着翻找起箱子里的其他物品。

    他将东西一一拿出来,摆放到茶几上仔细观察,终于在翻找到一个明显与其他药瓶尺寸不同的圆筒形小药瓶。

    这只小瓶与他之前从男仆西姆斯身上搜到的药瓶几乎一模一样,而且盖子是白色的,只是上面贴的标签并不是“毛地黄”而是“吗啡”,里面装的也不是固体的药片而是液体。

    芬顿医生看到严肃的治安官从兜里拿出一只小药瓶时眼皮动了下,随后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请问,为什么您会有两只装吗啡的瓶子?”

    布朗督察从药瓶中取出一只比较大的棕色玻璃瓶,将其与那只小瓶摆在一起:“既然都没装满,那实在没有必要带两瓶吧?”

    “是我年纪大了,容易忘事,没注意到里面已经有了一瓶吗啡。”

    芬顿医生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对方只是在问一个寻常的问题。

    布朗督察将小瓶转了方向,通过透明的瓶身能看到新贴上的标签下还有一些疑似没有撕干净的旧标签,又将从t男仆西姆斯身上搜到的小瓶放到旁边作对比。

    “这是西米勒斯先生使用的药瓶,不过另一只应该带在他身上的现在失踪了。”布朗督察看着医生的眼睛,缓缓说道,“非常巧合,那只药瓶与您的这只一模一样,连盖子也与昨天大家看到的一样,偏偏这里还有标签被撕掉的痕迹……您可以跟我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面对着更加明显的质问,芬顿医生却仅仅是扫了眼那两只药瓶,摇头道:“这样的药瓶很常见,而我是个节俭的人,会把用完的药瓶洗干净再重新利用,难道这也有问题吗?”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没有疑惑,也没有被冒犯的愤怒,仿佛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对话,现在只是在说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可这样的反应本身就是最异常的。之前还有些疑虑的布朗督察已经几乎可以确定,这位年纪颇大的老医生八成真的跟西米勒斯先生的死有关联。

    不过考虑到医生的年龄以及死者的体型,他独自制服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并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其关进衣柜里实在有些困难。再加上威瑞迪安公爵主仆说出的证词,他至少有一个帮手。

    考虑到之前得到的情报,帮手的人选他也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只可惜线索还是……

    “我们发现了一顶奇怪的假发。”

    “它原本应该是一顶听差们常用的假发,但被人修剪过,还被人用很拙劣的手法染成了黄色。”

    “我相信,如果是在正常的光线下,不会没有人察觉到它不对劲。但很可惜,也许是点灯小工偷懒了,一直到现在走廊里的光线都不算充足,这才会让西米勒斯先生认错人。”

    对上芬顿医生看过来的目光,突然插话的小弗鲁门先生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您觉得,我们是在哪里发现这顶假发的?而遗弃它的人,又是否与西米勒斯先生的死有关呢?”

    “……我不太明白您的话。”

    芬顿医生摇摇头:“什么假发什么认错人,我实在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那我就说得再直白一点——有人亲眼见到了那位假扮我引诱西米勒斯先生进入那间房的人。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这样足够让我们锁定对方的身份了。”

    利昂娜伸出一根手指:“首先,这个人需要与我的身形比较相似,这是最基本的一点。随后是时间上的问题,厨房那边下午两点午休就结束了,在一楼工作的人如果要在这个时间来二楼至少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至于衣服,男人们的外套都是大同小异,听差的服饰与我现在穿的外套都是黑色的,在灯光比较昏暗且距离较远的地方看确实容易混淆。”

    “当然,想要让西米勒斯先生的认知从一开始就发生混淆,那就要在之前给他一个暗示——比如偷偷告诉他‘怀特伯爵想要在下午两点多单独见你一面’之类的。那等到时间,他从内屋那扇‘隐藏门’里偷偷走出来时看到一个身形差不多的人在向前走,大概率是会跟上去——而能实现这点的人,整个庄园中也没有多少人。”

    金发的小绅士不急不缓地伸出第二根手指,继续说道:“理论上来说,西米勒斯先生从昨天晚上心脏病发作后,除了自己的男仆西姆斯先生就没有再见任何人,看上去也只有西姆斯先生能给予他这个暗示。不过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能做这件事,那就是在早餐和午餐为他送餐的听差……”

    “多么巧合,那位听差还偏偏是个威奥拉人……”她笑道,“如果他知道皮科沃兹·西米勒斯曾经的所作所为,您觉得他会对西米勒斯先生产生怨恨的情绪吗?”

    “可他与您的身高不匹配。”

    芬顿医生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脱口而出后又跟着描补了一下:“庄园里的人我都很熟悉,听差们的身高都比较高,而小工们又太矮了,就算走廊里的光线再昏暗西米勒斯先生也不可能认错。”

    “听差中没有,可女仆中有。比如那位在下午负责看护女侯爵阁下的女仆劳拉。”

    站在一旁的布朗督察凉凉道:“为了工作,她经常出入女侯爵阁下的寝室,而麦金太太也说过,很久以前女侯爵手里是有一把凯瑟琳公主房间的钥匙,只是后来不慎遗失了。如果那把备用钥匙一直放在女侯爵阁下的房间,那经常在那里出入的就都有找到它的可能。”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与其他人相比她更有动机。她也是个威奥拉人,二十年前与自己的哥哥逃到了马黎本岛,而她的哥哥也就在庄园内工作。”

    话音落下,室内顿时陷入寂静。

    芬顿医生静静站在原地,微低着头,视线落在那敞开着的医药箱上。

    医生的双眼其实并没有焦距。似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放空思绪——对布朗督察来说,这种反应放在一个嫌疑人身上实在罕见。

    不管是狡猾还是笨拙,无辜还是有罪,被指认成凶手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与治安官们进行一场辩论,或是否认罪行或是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

    他能说的话应该还有很多,他们甚至还没有指出他与那两兄妹的关系。

    他完全可以说自己不知情,直接与那两个佣人划清界限……可芬顿医生偏偏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只像一尊雕塑般站在那里,这反而让布朗督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与此同时,利昂娜也站在另一侧观察着医生。

    找到假发当然是骗人的,不管是那两兄妹的房间还是女侯爵的房间里都没能找到什么实证,否则他们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尝试激怒对方,试图从他嘴里套到更多信息。

    不过另一方面,利昂娜隐隐有一种直觉……如果当年那个与波莉安娜小姐相恋的年轻人真的是芬顿医生,如果他真的因为复仇才做出这一切,那他也应该不会把这样的“功勋”让渡出去……

    这是一次赌博。

    而从目前的形势上看,她也许就要赌赢了……

    “…………”

    “不要去为难那两个孩子了,他们都只是受了我的挑唆,直接动手的人是我。”

    芬顿医生宽厚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一个堪称轻松的笑:“皮科沃兹·西米勒斯,是我杀了他,与其他人都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