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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两封信

    两封信

    387

    女侯爵倒下的下一刻,芬顿医生就已经来到她的床边,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没人能阻止一位下定决心想要去死的人。还不等他们把催吐用的醋准备好,床上的老人便完全失去了所有生命体征。

    外面的雨还在下,整个骏鹰庄园都因为主人的离世陷入无尽的悲伤。

    汉拿公爵在床边静静坐了一会后终于站起身,从已经泪流满面的男管家手里接过那封需要转交给国王陛下的信。

    说是信,可信纸完全没有放进信封里,甚至没有折叠起来,完全展现出一种任人观赏的态度。

    汉拿公爵仅仅是扫了一眼,握住信纸的手就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

    “是不是你……还是玛格丽特……难道这就是你们的目的?!”

    老公爵一把推向呆呆站在一旁的金发青年,用沙哑的声音大吼道:“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她——”

    巨大的力道将青年推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直到后背重重碰到墙壁才勉强站稳。

    汉拿公爵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柔弱”,可这并不能熄灭自己心中对对方的迁怒。

    当他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对上对方看过来的双眼,顿时仿佛一桶凉水从头浇下,那些想要发泄出来的话语全部冻结在喉咙里。

    之前像野兽般在树林中与亚连·叶利钦进行殊死搏斗的年轻人,刚刚与他交谈、倒逼他说出一切的青年,此时正带着满脸泪痕的脸仰起头,烟灰色的眼睛睁得很大,像个懵懂的孩子般看向自己。

    迷茫和哀伤——通过对视,相同的情绪开始在两人之前传递。

    老公爵唇上的胡须抖了抖,最后还是没能再说出那些话,只默不作声地把手中的信纸向前递去。

    利昂娜接过,颤抖着手将其展开,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

    在即将递交给国王陛下的信中,女侯爵明明白白把刚刚自己说的那些写到了纸面上,并附上了自己当年用的毒药——一瓶含有颠茄的眼药水。

    颠茄是一种产自马黎本土的植物,由于将其萃取物滴入眼中有让瞳孔扩大的功效,能让眼睛变得更加明亮动人,所以从数百年前开始,这种含有颠茄萃取物的眼药水一直是贵妇们手包中的常备品。

    即使随着医学的发展,现在已经不太有人会使用这种有毒的“美容品”,但像阿梅希斯女侯爵这种老一辈的人还会保留着这样的眼药水一点都不奇怪。

    而继续读下去,利昂娜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女侯爵要让自己作证,以及汉拿公爵暴怒的原因。

    为了证明自己侄女的清白,阿梅希斯女侯爵表示希望国王陛下能把服下同一种毒的自己埋到前任威瑞迪安公爵,也就是乔瑟夫·西米勒斯之前的墓坑里,等六年后再挖出来,看看她的尸骨会不会同样发黑就能彻底知道真相了……

    这样的提议足够荒谬也足够疯狂,只要乌尔里克二世稍微有一点脑子就不可能这么做。阿梅希斯女侯爵这种做t法就是在逼他把对乔瑟夫·西米勒斯死因的调查以一个毫无悬念的方式终结掉。

    而就算国王陛下头脑一热,真的这么做了,那至少也可以拖延整整六年的时间。

    六年的时间可不短,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里,谁也不知道六年后的世界又会出现哪些出人意料的变化。

    利昂娜不可置信地盯着手里的信纸,手上用力,几乎要将它撕碎,但最后的理智还是让她一点点擡手,重新将其交回给汉拿公爵,自己却顺着墙面缓缓滑到地上。

    她知道,阿梅希斯女侯爵绝不是杀死前威瑞迪安公爵的凶手——这点之前玛格丽特公主已经明确跟她说过,是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如果是女侯爵动的手,公主殿下就不可能冒着风险承认这种事……

    不过根据大公主殿下的说法,乔瑟夫·西米勒斯病重时女侯爵确实来公爵府住了一段时间。在人“病逝”后,玛格丽特公主也从女侯爵的一些眼神中察觉到对方可能知道了什么。

    不过她没有说,公主殿下也没有问,之后两人也从没有提起过“那件事”……

    利昂娜忍不住抱住头,脊背弓起,整个人都痛苦地蜷缩起来。

    而现在这些都还不是重点……重点是,阿梅希斯女侯爵的死绝不是因为颠茄……

    这种历史悠久的本土药物早就被很多人熟知,就算它确实是有极大的毒性也不会发作得那么快,连洗胃都没来得及做人就死了……

    青年的眼睛快速眨动着,回忆着刚刚的每一个细节。

    最后一点点擡起头,视线落在了看向女侯爵那十分宽大的睡衣衣袖上。

    从她进门开始,她唯一一次吞咽的东西,就是那杯水。

    回想起对方当时那有些变扭又十分粗鲁的喝水动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的视线猛地扫向静静站立在一旁的女管家以及同样在抹眼泪的几位女仆。

    女管家与她对上视线,沉默走到近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一步步走出房间。

    波文和谢尔比也聚集在门口,见到她此时的状态也想要上前搀扶,却被利昂娜擡手制止了。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当二人走到门外,远离人声喧嚣的东侧走廊时,利昂娜忍不住颤声问道,“你们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不去阻止……”

    “…………”

    “这是洛克哈特阁下的心愿。”

    年迈的女管家一边搀扶着她往前走,一边低头轻声说道:“她说,她不愿意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不管有没有遇到这件事,只要她保持清醒,她都做不到继续以那样的方式活下去……”

    阿梅希斯女侯爵的身体已经太老了。即使她的思维重新变得清晰,可一具离开他人的照顾就无法生存下去的身体,对她那样一个骄傲了一辈子的人来说更加可怕。

    更何况就像她自己所说的,她已经杀死了自己的仇人,亲手了解了最后的牵挂……她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最后连选择死亡的权力都掌握到了自己手里……她的一生应当是圆满的……

    利昂娜用力咬住下唇堵住差点发出的呜咽声,直到走到自己的房门前都没有再问出一句话。

    进入室内,女管家将她扶到沙发上坐好,这才从别在腰间的小包里掏出一张折叠成巴掌大的纸。

    “这是洛克哈特阁下留给玛格丽特殿下的信,劳烦您看过后亲自转交给公主殿下。”

    留下这样一句话,女管家躬身向坐在沙发上的青年深行一礼,转身离开客房。

    利昂娜看着手里的信纸愣怔片刻,赶紧打开阅读起来。

    比起写给国王陛下的那封长信,这封信上的字数明显少很多。

    也许是害怕信的内容会被其他人发现而心存顾虑,女侯爵只是简单说明自己是如何发现乔瑟夫·西米勒斯对侄女的背叛,并趁着对方生病将含有颠茄的眼药水滴入他的饮水中,导致他中毒身亡。

    除此之外,她提到了一件上一封信中没有提到的东西。

    按照阿梅希斯女侯爵的说法,自己会突然恢复意识也许并不是吾主保佑的结果,而是从半年前开始,芬顿医生开始使用一种“新型药物”为她治疗。

    她在恢复清醒后芬顿医生当然很高兴,自然也提到了那种“新型药物”。

    然而当女侯爵听完这种“新型药物”的使用说明后,却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按照芬顿医生的说法,这并不是一种能在市面上买到的药,而是一所私人研究所自行研发出来的。

    非常巧合,芬顿医生有一位关系很好的老同学就在这所研究所中工作。因为两人都是医生,难免会互相通信交流一下彼此遇到的病例。有一次芬顿医生就把自己雇主的情况讲给老友听,想要打听下庞纳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方法治疗这种疾病,却没想到对方真知道一种新型药,而且已经有过治愈类似病人的例子。

    芬顿医生在听说后立刻去庞纳城找到朋友,让对方带着自己见到了一些治愈的病例,确认真的有效后,软磨硬泡加予以重金后终于得到了一些药品。

    不过这种来历不明的药物芬顿医生不敢随便用到女侯爵的身上,如果要用就必然要向大公主殿下请示。

    可他的那位好友却表示这是王室正在秘密研究出的东西,他是偷偷拿出来的,如果让其他人、尤其是王室中的人知道自己就要倒大霉了,坚决不允许他将药物的事说出去。

    如此一来,芬顿医生便开始犹豫是否要用。可没过多久,女侯爵日渐糟糕的精神状况就让他下定决心冒一次险,向公主殿下请示要调整一些药剂的用量后就开始偷偷让女侯爵服用这种“新型药”。

    还好结果是好的,女侯爵最终真的因为这种药物找回神志。可她作为一个与王室有较多来往的王室成员,听到药物的描述和使用说明后立刻对这种神奇的药物产生一个不好的联想。

    但那时候她全身心都在想办法如何单独审问皮科沃兹·西米勒斯,没有时间纠结这个。且为了能继续保持清醒,她没有拒绝芬顿医生再次给她注射那种药物。

    信的最后,她希望自己的侄女不要责怪芬顿医生,她本人已经原谅了对方的擅作主张。只是直觉上的不对劲让她不得不提醒一下玛格丽特公主,最好详细调查一下这种药物的来源和它的真实作用……

    利昂娜的瞳孔在看到信的末尾时骤然放大,条件反射般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谢尔比。

    “你跟我来!”

    她起身,抓住谢尔比的手臂就往外走,不到十秒就从自己的客房走到隔壁的房间。

    此时几乎所有人都还在女侯爵的房间,而因为之前的骚乱,各个客房的门都开着,其中就包括芬顿医生的房间。

    芬顿医生本人现在正在接受警员们的看管,他的房间里自然没有人,连那个巨大的药箱都还大敞着,从里面掏出来的瓶瓶罐罐也都还放在茶几上。

    “你之前说的,那个你过去经常注射的那种药……”利昂娜将谢尔比推到茶几旁,指向那些大大小小的药瓶,“你快看看这里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闻言,谢尔比立刻神色一变,专心翻找起桌面上的药瓶。

    没过多久,他翻找的动作突然顿住,拿着一只巴掌大的圆形铁盒直起身。

    “……是它……”

    他将铁盒中散发着荧光的蓝色药粉展示到利昂娜面前,压低声音道:“我不能百分百保证……但它与我见过的‘那种药’非常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