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用过晚饭,暮色渐渐黑上来,丫鬟次第退下,林幼荀揉着眼打了个呵欠,像是困倦了。
她蜷身侧卧,面朝里,闭上眼,召唤睡意。
祁寰坐在窗前,手边放着一卷卷书,瞥了眼床上隆起的一团身影,无声扯了扯唇。
最多戌时正(晚上八点),林幼荀睡不着,一个姿势躺的难受,又不好翻身。
与昨夜不同,昨晚热闹喧哗,折腾到夜深。她又困倦不堪,很快睡着。
至于睡醒之后,那也是在深夜,没那么清醒。
林幼荀有些苦恼,她对祁寰的认知,在这一夜一天里逐渐崩塌。
她终于忍不住翻了个身,脸向着外面,敏锐的第六感能感觉到祁寰在看她。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吹熄了一根蜡烛。
什么意思啊他这是,林幼荀一哽,坐了起来。
“夫人,睡不着?”祁寰略带几分为难地看向另一根蜡烛,“是烛光太亮了吗?等我看完这篇文章。”
林幼荀带着些赌气,下床趿了鞋,走到他身边,凑近看他手中的书,“夫君真是用功。”
淡淡的幽香扑面而来,祁寰脊背不由绷直,紧紧靠向椅背。
“这是什么?”林幼荀眼中浮出疑惑。
以祁寰的身份,他是不会看话本的,林幼荀原以为他在看经、史之类的,没想到他看的比那些还要枯燥。
“族中子弟的课卷。”
所谓课卷,就是给祁家族中子弟从四书五经中出的题,让他们做的八股文。
换言之,祁寰是在批作业。
“南直隶新上任的按察司提学佥事,是位性情谨严的大儒,即将巡视应天府学。祁家族中子弟若在老先生手下考不了一等,丢的是祁家的脸。”
祁寰淡淡解释。
林幼荀信了,像他这种大族子弟,以家族的荣光为重。
“那夫君慢慢看。”
祁寰按了按眼皮,“看的久了眼睛酸。可否烦劳夫人为我读卷?”
他蹙着眉目,很不舒服的样子。
林幼荀摸了下发髻,碰掉他心爱的兰草花苞,他也没说什么。这点忙,她怎能不帮?
拉了把圆凳,林幼荀坐在祁寰对面,平生第一次读起了枯燥的八股文,还是府学生员的水平一般的作业。
圆润清甜的嗓音响在卧房,祁寰却苦笑了一下,起身踱步。
那场梦,像是过了一世,他的心境似历经风尘变得沧桑,很多事都能看淡。唯独对林幼荀,她是他那一世的执念。
更何况,纵使心境沧桑,可这具身体,正是血气未定之时。
至圣先师说过,君子三戒,年少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
今夜经史已不足以让他清心,他不得不给族中子弟批改乏味的课卷。
可让林幼荀念给他听,一番苦心废了一半。
祁寰在室踱来踱去,在林幼荀梳妆镜台旁看到一张纸。
念完一篇课卷,林幼荀倒了杯水润喉,祁寰手里捏着纸向她走来,似笑非笑的。
“课卷先不念了。”
林幼荀坐着,仰头看他。
“夫人,这个,”祁寰将笺纸递给她,“念给我听。”
看清桃花笺纸上的内容,林幼荀头疼不已,是祁寰刚到扬州的时候,她写给他的“情诗”。
林幼荀脸一红,迅速站起身,走回床上,“念那课卷念的我都困了。”
她想尽办法搪塞。
祁寰眸色深深,“夫人,是你念,还是我念给你听?”
写是一回事,对着当事人念又是另一回事,林幼荀羞耻的,脚趾都忍不住扣在被子上。
念完最后一个字,林幼荀裹得蚕蛹一样,背对着祁寰。
“睡吧。”
听完,祁寰很平淡,灭了烛,放下帐子,闭上眼睡了。
林幼荀放松的同时,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失落,她掀开被子透气。
祁寰突然将她拽进怀里,用力地吻她。
昏暗的帐子里像着了火,滚烫。
……
翌日醒来,祁寰已不见人影,林幼荀摸了摸枕头,凉的。
吃早饭时,还不见他的人影。好在他遣小厮来报了信,祁老太爷找他有事。
林幼荀无所事事,转眼到了吃午饭的时候,祁寰还没有回来。
才一天半,她就吃厌了大厨房的饭菜。
大太太是不会给她送饭的,就算送来,林幼荀也不敢吃。
二太太不在府里。
其他的婶婶,毕竟隔了一层,林幼荀和她们不熟。
正发愁时,老太太院里来了人,给她送来丰盛的午餐。
“老太太说不知道四奶奶爱吃什么,拣了她老人家喜欢的送来,四奶奶要是有忌口,告诉奴婢一声。”
四奶奶是林幼荀在祁府中按照排行的称呼。
刚听到老太太院里来的那个言谈爽利的丫鬟这样称呼,林幼荀愣了愣,才意识到是叫自己。
虽然不知道祁家这位辈分最高,也最超脱的老太太,为什么对她亲近,林幼荀当着那丫鬟的面揭开食盒。
热腾腾的饭菜香很是勾人胃口,尤其是里面有一盅金黄色的鸡汤,上面飘着几颗鲜亮的红枣。
“我正想喝碗暖暖的汤,老太太就给送来了。”
林幼荀毫不掩饰她的欢喜,看得老太太院里的丫鬟也跟着笑起来。
“四奶奶喜欢就好,奴婢告退。”那丫鬟行礼欲退下。
平瑶笑着拉住她,“姐姐等等。”
安璃已默契地进屋取了一只银镯子。
平瑶已问出她的名字,叫喜鹊。
林幼荀接过来,给她套在腕上,“喜鹊姑娘,戴着玩吧。”
镯子是实心的,沉甸甸的,怕不得有一两重。
喜鹊饶是侍候老太太的丫鬟,平日里也极少得到这般大手笔的赏,而且她只是来送一餐饭。
“四奶奶,这太贵重了。”喜鹊推脱。
平瑶笑着按住她的手腕,不许她褪下来,一声声姐姐把她说迷糊了。
喜鹊戴着镯子,晕乎乎回到春萱堂。
拉住老太太最得力的大丫鬟黄莺显摆,“黄莺姐姐,你看,四奶奶赏的。”
黄莺看了一阵,眼珠一转,“喜鹊,咱们春萱堂发财的机会来了。”
“啊?”
黄莺拍了她一巴掌,“笨!咱们这位新进门的四奶奶是个财神,你送一次饭就得了个镯子,想要银子,当然得多去送东西啊。”
喜鹊又“啊”了声,还能这样啊。
她脑子果然比不过黄莺,难怪老太太最倚重黄莺。
“四奶奶揭开盒盖,开到老太太送的饭菜,可欢喜了。”
祁老太太听了喜鹊的回话,也很高兴。
“我就喜欢这样的孩子。我实心送,她们实心接着。我年岁大了,不玩那些假客套。”
祁老太太年岁一大,性情越发像个老小孩。
“那奴婢们就放心去‘打抽丰’啦。”黄莺笑着说。
祁老太太也笑着开玩笑,“你们这位四奶奶也是个实诚人,给的起她才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
小花园里,祁家几位姑娘,和何文笙趁着天气晴好,惠风和畅,在放风筝。
祁六姑娘祁锦雯的风筝和何文笙的风筝,不慎绞在一起,双双坠落。
两人带着丫鬟去拣。
走到一条十字巷口,见春萱堂的两个丫头,一人手里捧一个盒子。
“奇怪,今儿我怎么总见春萱堂的人?”六姑娘祁锦雯嘀咕一句,“难不成祖母有什么东西给我们?”
六姑娘的贴身丫鬟摇头,“姑娘,咱们屋里没听说。”
丫鬟知道自个小姐,爱掐尖好强,不管什么好事,生怕被落下,忙说,“奴婢去探探口风。”
不多久,丫鬟一脸古怪的回来,看了看何文笙,她没吭声。
“什么事啊?”六姑娘祁锦雯急了。
丫鬟只得开口,“老太太院里的人,今儿全是去给四奶奶送东西的。”
“送就送呗,她们干嘛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往日给我送东西,也没见这样。”六姑娘不解。
“四奶奶给赏钱十分大方,”丫鬟语气里不自觉流露出钦羡,“一两一个的银镯子,随手就赏了。”
六姑娘惊了一惊,她父亲祁六老爷没能高中进士,管着府中的庶务,时不时在家里念叨些进项、出项,她偶尔听上几耳朵。
她倒不是不识人间烟火。
“这位四嫂出手真是阔绰。”
祁六姑娘说完,意识到错了,不该当着何文笙的面说。
大太太被新进门的这位四嫂戏耍,弄得灰头土脸,私下给各房放话,不要和四嫂走动。
这是长房自家的家事,又牵扯着二房,其他几房也不想趟这滩浑水。
祁家几位姑娘,自小与何文笙一块长大,天然亲近。
何文笙为自家姑母出头,她们当然得与何文笙站一块,远着这位新进门的四嫂。
哪料到,她们这集体冷落的计划刚实施,或许新进门的四嫂都没觉察到,就被祖母破坏了。原因也让人无言以对。
只因为四嫂给的赏钱丰厚,祖母院中的丫鬟就撺掇着祖母不停的送东西,简直……
祁六姑娘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
只能暗暗叹一句“有银子真好”。
有了老太太的护佑,这两天白天林幼荀过得颇有乐趣,转眼到了她三朝回门的日子。
新婚后第三天,新郎陪新妇回娘家。
祁寰与林幼荀坐船回扬州。
春萱堂的丫鬟,在新进门的四奶奶那里,领到丰厚赏钱的消息,已传遍祁宅。
四奶奶不愧是盐商家的小姐,出手豪阔。
新妇在娘家住一段时间,过完回门礼,再回夫家,要给夫家亲眷带礼物。
也不知这位四奶奶这次送什么?
难不成是金珠宝玉,有人觉得俗,有人一边嫌弃一边暗暗期待。
林幼荀站在甲板上看河两岸的风景,听得平瑶学说,她轻嗤一声。
她是有银子,可不是冤大头。
她们想多了。
有句话,她们说的对,有银子真好。
她这次回去,从林老爷心头挖肉的事,林老爷大概也快知道了。
希望林老爷撑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