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59章
监察司热热闹闹时,坤宁宫内,却是骂声连连。
“琴书死了,暗阁毁了,尚文也被逼得去守皇陵,”王怜阳拍打着桌子,红着眼眶盯着面前青年,“你给我解释!”
“儿臣没有什么好解释。”李归玉听着王怜阳质问,神色平静,“我只做了我该做的事情,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王怜阳被气笑出声来,“那你和我解释一下,你说好断了监察司追踪的人,为何监察司还是追到了暗阁?”
“人我的确断了,那个叫星灵的司使至今还潜逃在外,根本没靠近暗阁。”
“监察司的人到底怎么找到暗阁的?”
“我不知道。”李归玉答得坦荡,“这得问暗阁的人,是怎么处理柳惜娘的。监察司发消息的办法众多,为何暗阁之人一开始不把她的杀了,还带回了暗阁?”
听到这话,王怜阳一时说不出话。
为什么把柳惜娘带回暗阁?
还不是为了李归玉。
线人看到了她和李归玉私交,而且……按照王琴书所说,柳惜娘这个身份本该是张九然的,可监察司却凭空冒出了一个柳惜娘。
她想知道这个柳惜娘是哪里来的,也想看看有没有可以控制李归玉的可能,这才顺手把人捞了回来。
可这话不能直接开口,王怜阳理亏转头,随后道:“那你怎么会出现在暗阁?”
“我看你们把柳惜娘带走了。”李归玉平静看着王怜阳,反问,“母后想要她做什么?”
“那韵之呢?”王怜阳没有回答李归玉这个双方心知肚明的问题,咬牙道,“你为何想杀她?”
“我想杀的是柳惜娘。”李归玉径直道,“是王韵之拦我。”
“那你就敢对她动手?!”王怜阳勃然大怒,“她是你舅舅的女儿,你就为一个柳惜娘对她动手?!”
李归玉不说话,嘲弄笑开。
“娘娘怎么不问,她为何要帮着柳惜娘同我动手呢?她是舅舅女儿我不是你儿子吗?怎么,母后心中我比不上尚文,连舅舅的女儿都比不上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怜阳被问得有些难堪,意识到自己如今不能和李归玉撕破脸,她克制了一下情绪,低声道:“我是为你着想。韵之深得你舅父喜爱,你得罪了她,等于得罪你舅舅。咱们依仗的是王氏。”
“王氏也要依仗咱们。”
李归玉冷声开口。
王怜阳皱起眉头:“归玉,王家不止你一个皇子。”
“那你就让他们只有一个好了。”李归玉看向王怜阳,“母后是皇后,自家姐妹的孩子,也不好下手吗?”
听到这话,王怜阳睁大了眼。
李归玉轻声一笑:“王氏不止一个皇子,可母后,现下,你只有我了。尚文已经在去皇陵的路上,他回不来了。”
“你同我保证过会让他活着!”
王怜阳闻言,急急出声。
李归玉平静看着王怜阳,双手拢在袖中:“我保证他活着,但前提是,我是掌握他生死的人。如果我登不上那个位置,换其他人,我保证不了他一个废太子锦衣玉食地活着。母后,”李归玉垂首,说得郑重,“还请分清远近亲疏,不要被他人离间才好。”
听到这话,王怜阳忍不住捏起拳头。
面前这个毒蛇一样的儿子做过什么她清楚。
李尚文怎么走到这一步她也知道。
可她却毫无办法。
因为他说得没错,李尚文废了,他是她唯一的儿子。
他需要她皇后拥有的权力,而她也必须在他登基的情况下,才能继续保持权力。
拥有权力,她才能保护李尚文,至少让他好好活着。
王怜阳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也不想再追究昨夜暗阁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咬咬牙,擡手道:“罢了,过去一切都算了。你我母子,还是齐心协力。琴书没了,暗阁现下无人执掌,韵之毕竟年轻,你带人把剩余的人带回来,保留实力……”
“娘娘。”话没说完,一个冰冷少女声传来。
王怜阳立刻擡头,李归玉冷眼擡眸看去,就见一袭鹅黄宫装的王韵之从帘后转进来,沉声道,“太子遇刺了。”
听到这话,王怜阳和李归玉都是一惊。
王怜阳急急起身,惊颤开口:“在哪里遇刺的?人呢?”
“去皇陵路上,人已经没了。”
听到这话,王怜阳往后一退,抵在梳妆台上,似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怎么会……”
李归玉皱起眉头,他盯着王韵之,只问:“谁动的手?”
“不知道。”
王韵之看向李归玉,神色间尽是审视:“但看刀痕,是咱们死士的手笔。”
李归玉直觉不好。
王韵之盯着李归玉:“三殿下,今夜可动过身边死士?”
听到这话,李归玉笑了笑,书生气的脸上带了几分嘲弄:“王家的死士我能动吗?”
王韵之动作一顿,也没反驳。
“好了,”李归玉懒得和她磨蹭,冷下脸来,从旁边取了外衣,走向殿外,“尸体在哪儿?我去看一眼。”
“报信的人在门外。”
王韵之冷着声:“等你消息,三殿下。”
李归玉没有理会,冷着脸走出房门。
其实他知道柳惜娘在她身上留了追踪的东西,他引着监察司过去,就是想借着监察司的手趁乱杀人。
按着他原计划,他杀了王琴书和柳惜娘,必要时连着王韵之一起杀了,拿到他想拿的东西便撤出来。
这样一来,神不知鬼不觉,根本没人发现他去过暗阁。而暗阁失去了王琴书,皇后没有可以用的人,最终剩下的人都要落到他手上。未来皇后能依仗的,也只剩下他。
没曾想,让柳惜娘和王韵之跑了。
现下虽然王怜阳和王韵之没有证据,但是心中必定已经起疑。
而且,李尚文居然死了……
李归玉神色骤冷。
王怜阳对李尚文这个儿子和他可不一样。
有李尚文,王怜阳无论如何都要考虑李尚文,好好和他合作。
如今李尚文死了,王怜阳心中对他不满到了顶峰,他必须找出杀害李尚文的真凶,洗清自己的嫌疑。
不然,王怜阳到底会做什么,他都没有把握。
到底是谁在这时候杀了李尚文这个废物?!
李归玉紧皱眉头,看见跪在门口满身是血的信使,冷声道:“走。”
报信人是太子护卫,他带伤逃出来,没有上报朝廷,直接到了坤宁宫。
李归玉抓着护卫,一路疾行到了现场。
皇后的人尚未上报,现场全是皇后的人看守,李归玉走过去,就看见地上满地都是尸体。
“对方应当是在一里外的山坡处埋伏,”提前赶过来查探情况的侍卫紫棠同李归玉指了方向,“从那个方向来,一路追杀七殿下,侍卫拦截不住,只能被迫应敌,护着七殿下想逃,但最后还是被追上,除了跑回来报信那个,一个没剩。”
紫棠说着,领着李归玉来到李尚文尸体前,李归玉半蹲下身,查看李尚文的伤口,一面看一面问:“对方多少人?”
“一个。”
这话让李归玉动作一顿。
这次护送太子的人算不上顶尖高手,风雨阁内阁暗阁几乎折了,原本守卫太子的一流高手也在芳菲阁那一夜杀光了,现下皇后根本拿不出什么人来护送太子。
但四十多个侍卫,对于普通杀手而言,也算是大手笔。
皇后本来是想,如今太子被废,杀他也没什么用处,应当只有一些过去有仇的来寻仇,寻仇之人不会太大动干戈,所以想着趁着各方还没反应过来,今夜赶紧送到皇陵。
谁知动手的人反应竟然这么快。
一个人来,应当是私仇,强追一里地杀这么多侍卫,是个一流高手。
他低头看向李尚文脖颈上的伤口,一面分析,一面伸手掰开伤口,认认真真观察,听着紫棠道:“逃回来的人说,是一个女子,蒙着面纱,看不出来模样。”
女子。
这是王氏的匕首没错,但是,李尚文的伤口不算平整,那把匕首上应该有一个缺口,缺口的位置……
与他赠给洛婉清那把无异。
意识到这一点,李归玉动作猛地僵住。
他不可置信看着那个伤口。
不可能……
这把匕首……怎么可能……
女子,匕首。
他的手轻颤起来。
旁边紫棠察觉异样,不由得道:“殿下?”
“殿下?”跟着过来的赵德旺见李归玉神情有异,忙道,“可是有什么发现?”
这一声询问惊醒了李归玉。
他不能把这件事透露出去,江枫晚的刀,在这里杀了李尚文,无论他有千百种理由,他都不可能从这件事里撇清。
王怜阳也好,他的父皇李宗也好,甚至于朝臣,都会对他产生怀疑。
那把刀只要他不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他不能自己先暴露自己。
李归玉镇定下来,平静道:“的确是自家死士的刀,把以前七弟得罪过的人列出一个名单来,尤其是自己族人,挨家挨户查吧。”
说着,将轻颤的手收入袖中,冷声道:“本殿累了,先行回去。紫棠,青竹,跟我走。”
没有理会赵德旺,李归玉说完便转身往都城方向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不断想起那个叫柳惜娘的人的影子。
他忍不住想,她在哪里?
那把刀,在不在她手里?
然而一作此想,他又立刻意识到自己想得不对。
在她手里又怎样,不在如何,一把刀能证明什么?这把刀是她也未必不可能。
她是一个私盐贩,从死囚笼里面爬出来。
他验过她的根骨,她的身手,那根本不可能是洛婉清能有的。
他不该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可脑海中却是在监察司那夜,女子打开大门走进来,将五石散推入冷水的模样。
那神色和记忆中江南那个女子交映在一起。
那么多不同,那么多绝对不可能是她的理由,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骨子里那吸引着他的光芒,却如出一辙。
像是黑夜的火焰,在飞蛾眼中,根本遮掩不住。
他忍不住想,那把匕首——
到底在不在她手里。
她会不会……会不会……
那个可能涌现那一刹,他完全无法克制,感觉内心破开的洞口突然圆满。
他甚至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想见她。
明知道她如今在监察司,明知道不该去,明知道不当为了个女人冲动。
可他想见她。
李归玉止住步子。
“殿下?”
紫棠见李归玉突然停下,有些好奇。
“去监察司。”
李归玉哑声吩咐了一句,随即转身。
他要见她。
是或者不是,他至少要试试。
心中有了决定,他步履飞快,领着人跃上屋顶,在夜雨中兔起鹤落,一路直奔监察司。
到达监察司大门,还未到门前,老远两个侍卫见得他们,便从门前一跃而起,朝着李归玉交砍而来。
李归玉旋身擡手在两人剑身上一弹,便将两人直接逼退三丈,落到远处。
“我要见柳惜娘。”
李归玉落到屋顶,领着青竹紫棠,擡眸看向被他击退守门的侍卫,冷声道:“告诉谢恒,李尚文死了。”
听到这话,侍卫便知出事,立刻有一人直奔进监察司深处。
此刻酒宴已到末尾,洛婉清不敢多喝,强撑着理智跟着大家玩耍。
眼看着谢恒就要站起来散席,便见一个侍卫打开大门,站在门边的朱雀和对方一交谈便变了脸色,随后匆匆走上高处,同谢恒说了几句后,谢恒放下酒杯,擡眸就朝洛婉清看了过来。
“柳惜娘。”
谢恒提声,所有人一瞬安静下来,洛婉清直觉发生什么,擡眸看去,就见谢恒站起来,唤她:“跟我走。”
洛婉清闻言,同方圆等人用眼神招呼了一声,便跟着走了出去。
玄山留下来安排其他人,其余三使跟着谢恒一起往外走去。
洛婉清跟在谢恒身后,一路走到监察司门前,就见李归玉带着两个人站在门口,正仰头看着监察司的门匾。
听到脚步声,李归玉转过头来,他看着跟着谢恒一起走来的女子,她一出现,他的目光就无法挪开。
相似,又不同。
他一直盯着洛婉清,洛婉清察觉他的注视,擡起眼眸,冰冷看了过去。
是那样的眼神。
恨他的眼神。
看见那眼神的瞬间,李归玉忍不住笑起来。
洛婉清神色微凛,等来到门口,谢恒停住步子,所有人隔着大门对峙。
谢恒平静看着李归玉:“三殿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无事。”
李归玉笑了笑,只道:“就是来告诉谢司主一声,太子今夜遇刺。”
“哦?”谢恒擡眸,“殿下是传旨的?”
“不是。”
“我是来同谢司主打个商量,”李归玉目光落在洛婉清身上,“司主身边这位柳司使,与本殿过世的未婚妻太过相似,本殿实在难抑思念之情,愿在王府专门为柳司使留一个位置。为表诚意,我会亲自向父皇请旨,由父皇赐人,司主大可放心,我不敢让父皇的人,死在我的府邸。”
听到这话,洛婉清有些错愕。
谢恒神色不动,李归玉看回谢恒,笑了起来:“有柳司使在本殿这里,监察司要探听本殿消息也容易得多,免得谢司主对我举动一头雾水,不好向父皇交差。而且,”李归玉意有所指,“若柳司使有仇要报,在我身边,总比在谢司主方便得多。”
这话出来,洛婉清便知道,李归玉是发现了。
她用了他的刀,他产生了怀疑,所以就用这样明晃晃的诱惑来钓她。
让她到他身边,还给她一个保命的身份,这件事为她量身定制的阳谋。
她擡眸看向李归玉,李归玉也知道,转头看向洛婉清,微微一笑:“柳司使若是有意,可直接来王府找我,我会向父皇请旨。”
“她不会去。”
谢恒突然开口。
李归玉意外擡眸,谢恒平静看着他:“监察司对殿下不感兴趣,殿下请回吧。”
“感不感兴趣还要看柳司使,”李归玉看着谢恒,审视着道,“若柳司使有意,陛下赐旨,谢司主不会阻拦吧?”
“这取决于陛下。”谢恒答得公事公办。
“那就好。柳司使,”李归玉看向洛婉清,眼神中是志在必得的笑意,“我等你。”
说完,他朝着谢恒颔首行礼:“告辞。”
谢恒没有应他,李归玉便领着人自顾自转身离开。
朱雀看着李归玉明显湿了的衣衫,忍不住喃喃:“他们出门都不打伞的啊?”
听到这话,青崖轻咳了一声,随后转头看向谢恒,恭敬道:“公子,我们先去处理其他事了。”
谢恒点头,大家便各自离开,只留下洛婉清跟着他。
谢恒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也只开口道:“走吧。”
洛婉清安静跟上谢恒,她脑海中翻滚着李归玉的话。
今日刺杀太子,她用的是李归玉给的刀,就是想王氏查起来,那也是王氏自己内部的斗争,左右查不到她头上。
然而现下,李归玉明显是发现太子脖颈上的伤口是他的刀,所以才会如此一反常态,直闯监察司,向谢恒讨要她。
之前他对她,一直是避之不及,杀之后快。
如今却专门要向皇帝请赐,给她一张保命符,他必定是对她身份产生了怀疑,为了验证,甚至给了她和他周旋的余地。
若是之前,这份余地她没有那么在意,她要杀他,明杀暗杀,监察司有的是手段。
可现在不同,她在暗阁拿到了她爹的名册。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爹居然会是王氏的死士,更没有想过的是,他居然和江枫晚交好。
如果他和江枫晚交好,江枫晚似乎没有其他弟子,作为他唯一的弟子,以她爹的性子,不认识兄弟唯一徒弟的可能性很小。
她爹认识江少言。
洛婉清肯定,随后便脑海中全是疑问。
如果他爹认识江少言,那当年收留江少言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江少言是皇子,为什么他不将江少言送回皇宫?
他与江少言到底有什么纠葛?
为什么她在牢房里审讯李归玉时,他会这么言之凿凿告诉她,她爹该死?
到底是李归玉作恶多端不知悔改,还是……
她爹有罪?
想到江南跟在她身后的少年,洛婉清心上突然有些锐痛。
她突然想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他爹明明是王氏的死士,却在崔氏当门客?
为什么她爹成为崔氏门客之后,为什么会没有被崔氏叛国之事牵连,能这么简单离开东都,来到扬州?
为什么她爹当一个死士,能在扬州安安静静待这么多年,王氏不闻不问?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是,就是李归玉。
她得到李归玉身边去。
洛婉清心中做下决定。
她至少得弄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既然李归玉抛了这个橄榄枝,她就应该接下过去。
同谢恒一起踩在青石台阶往上走时,洛婉清便想清楚,大着胆子开口:“公子。”
谢恒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没有出声理会。
洛婉清知道他已经听到,擡起眼眸,看向前方身影,认真道:“我想去广安王府。”
听到这话,谢恒脚步顿住。
他高她两个台阶,侧目转身,冰冷看她:“你说什么?”
“卑职的意思是,卑职想将计就计,到李归玉身边去。”洛婉清分析着,“今夜我用了他当初给我的匕首杀的太子,所以他不敢声张,但对我身份必定起了疑心,看今天他的反应,洛婉清的影响应该比我们想象的大。”
“所以呢?”
“如今他既然放下杀意,想试探我身份,那不如放我过去,与他周旋,日后为司内提供一臂之力。”
洛婉清一字一句都在斟酌,思考着道:“李归玉手段非凡,若不安排一个人在他身边,我想公子也难以心安。”
听着她的话,谢恒不为所动。
洛婉清疑惑:“公子?”
“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李归玉?”
谢恒盯着洛婉清,一双眼似乎能看透所有,让人心无处可遁。
洛婉清有些意外这问题,不由得迟疑,不知如何回答。
见状,谢恒嘲讽一笑,追问:“李归玉?”
“卑职……的确有一点私心。”
见谢恒没有留半点余地,洛婉清也不敢撒谎,抿唇道:“但卑职只是想知道一些过往之事,对监察司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叛主之事。于卑职心中,监察司高于私仇。”
“不允。”谢恒答得毫不犹豫,转身提步,擡手斥退她,“回去吧。”
“公子。”
洛婉清皱起眉头,没想明白谢恒拒绝的原因,试图继续坚持:“此乃双赢之事,监察司没有比我更适合去探李归玉之人,不知公子有何顾虑?”
谢恒不答。
洛婉清不解,不由得生出几分脾气,追着上去劝说:“公子觉得不妥,可以直言。当初公子既然让我换了这张脸,其实就是存了这个心思,卑职知道后来公子是为卑职着想,但现下卑职去广安王府已无太大危险,公子不必担心卑职安全,要亦不必担心卑职心思,卑职愿意去广安王府,不是为了监察司牺牲。既然当初花了那么大力气换了脸,就当物尽其用……”
“柳惜娘!”谢恒终于忍耐不住,猛地提声,回头死死盯着她,竭力克制道,“止声。”
洛婉清被他盯着,感觉周身好似都被无形的力定住,面前人威势太盛,她能稳稳站着都是不易,更不要说再说话。
见洛婉清安静下来,似是有些害怕,谢恒又有些后悔,压着情绪转过眼眸,转身大步踏上最后一台台阶。
洛婉清听到他离去,颇为不甘,她不能如此轻易放弃,于是只能继续追问:“公子可是有其他顾虑?”
谢恒没有理她。
洛婉清跟着上去,继续劝说:“李归玉如今对我已经没有杀心,今日是他故意诱我,但也证明他的确受我的身份影响。公子不让我去,到底在顾虑什么?若是因卑职有什么不合适,公子可同卑职直言,卑职……”
话没说完,谢恒猛地伸手,揽住她的腰就往身前一拉。
洛婉清被他扯得后仰,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等擡起头来时,见他正垂眸看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身体。
他们挨很近,这是除了崔恒、李归玉以外,第三个与她如此亲密的男子。
之前谢恒也碰过她,但是都是在情急之下,她根本来不及感受。
然而此时此刻,现下就他们两人,她所有感官瞬间集中在他身上。
他的手掌就在她的腰上,这时候她才清楚感觉到,他的手掌很大,一只手便握住了她大半腰肢。
这样的对比让人心生旖旎,他的手不自觉用力,逼着他们靠近。
不远处就是小院,旁侧是山下,雨后有萤火在草丛飞起,周边树叶婆娑作响。
东都华灯满街,山间宫灯轻曳,谢恒微微低头,贴近她的面容,声音压在两人之间:“怕了?”
洛婉清没敢说话,她心跳得飞快。
谢恒容貌之盛,她在这一刻才真正意义上察觉。
她不敢表现出异样,谢恒似也未曾察觉,他稳稳揽着她,瑰丽如宝石一般的眼擡眸盯着她的眼睛:“他没有杀心,那他是什么心?”
说着,他靠近她耳侧,明知不该开口,却还是忍不住,低声询问:“还是说他可以,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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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满城灯火熄灭时,李归玉回到府邸。
今夜下了雨,庭院湿漉漉一片,他领着人穿过长廊,走回自己房间。
房间里是经久不散的五石散的味道,他走进房间,脑海里便闪过监狱那一夜,柳惜娘推门而入的场景。
他顿住步子,擡头看向房间里冰冷的牌位。
“殿下,”张伯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来,颇为着急,“卑职听说太子殿下遇刺了?皇后娘娘那边是何反应?凶手可曾抓到?”
说着,张伯就到了门前,看见看着牌位的李归玉,张伯脚步一顿。
“张伯,”李归玉沙哑开口,“派人去扬州。”
他一出声,门口的所有人都愣住。
在场之人都知道,从回东都以来,扬州,几乎是王府的禁忌。
而今李归玉竟然主动提起。
“去查那个柳惜娘,”李归玉冷静开口,“把所有和她接触过的人,查得干干净净。还有小姐的尸体,”李归玉声音微顿,随后终于还是开口,“找到了,从江南挖过来,送到东都给我。”
听到这话,众人都知李归玉情绪一定是出了问题。
紫棠青竹慌忙跪下,应声:“是。”
张伯站在门口,犹豫许久,终于开口:“殿下是查到了什么吗?”
“张伯,”李归玉看着牌位,沙哑道,“今夜了结太子的刀,是我赠小姐那把,师父的刀。”
听到这话,张伯瞳孔急缩,随后立刻道:“必是有人从洛小姐手中得到那把刀,用来陷害殿下!”
“若她还活着呢?”
李归玉茫然回头。
张伯立刻出声:“不可能!洛小姐纵是活着,”张伯有些慌乱,他太清楚知道那个人在李归玉心中的分量,他咬了咬牙,“也不可能出现在东都!”
“若她来了呢?”
李归玉看着张伯,执着询问。
张伯神色微凛,他突然意识到,李归玉是真的有了这个想法,他不能放纵李归玉的想法。
他咬咬牙,只道:“那就再杀一次。”
听到这话,锐痛从李归玉心头猛地划过,他下意识出声:“不。”
见到李归玉反应,张伯闻言目光冷下来。
他看着房间里的青年,平静道:“殿下说过,若她敢来东都,您必杀她,”说着,张伯压低声提醒,“您心软了?”
李归玉没说话,他克制着颤抖,转过头去,看着牌位上洛婉清的名字。
好久,他走上前,擡手触碰过她的名字。
“我不是心软。”
他站在阴暗里,看着牌位上“洛婉清”的名字,感觉在整个人仿佛是住在一座荒坟。
他没敢出口。
他是心疼。
他曾以为,他放她去岭南,是给她一条生路。
等她的死讯传来,他才知道,这条生路不是给洛婉清。
是给他自己。